父亲的皮鞋依旧整齐摆放在玄关,我脱下鞋子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站在门口煎熬的数完无数个十秒,吸气吐气,我还天真地以为一切都在变好。

迎接我的是一室凌乱,我的房门敞开,房里的书散落一地,书页满天飞扬,父亲还在里头大张旗鼓地搜索。床底下的木盒砸碎在地上,我一瞬间失足坠落。

「这是怎么回事?」

放置到我面前的是那张文学奖的奖状,我彷彿又独自站在朝会的司令台,但台下不再是同学的鼓譟而是惊滔骇浪,父亲一把将奖状撕得粉碎,飞舞的碎片像撞击在悬崖上四处飞溅的浪花泡沫。

「老师说你成绩下滑,我就知道有鬼。不盯你读书是信任你,结果你整天在房间搞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一把扯过我的书包,哗啦啦,里头的东西散落一地,连同我修改了几次的稿子、那张剪报和资料。

「你搞这些是什么?写文学?你要去读中文系吗?」

「你要是去念文组,我的脸就被你丢光了,我好歹也是教授,外面有多少双眼在盯着我们。」他在客厅来回踱步,一转身将矛头指向惊慌失措的妈妈。

「那时候就说要把他送进私立学校,你不听!」

「他说公立学校比较好繁星,老师也说团体活动会加分……」妈妈怯生生地开口,担忧的眼神不断朝我飘来。

「都是狗屁,他就是不想读书,你就这样被他骗。」

父亲的一字一句在我耳里轰然作响,脑袋在耳鸣来袭之后一阵空白。我突然发现深渊的尽头是一片白光,学姐就站在那团光晕里。她说,做错的人不是我。

「我没有做错什么。」

「你说什么?」父亲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学生的本分本来就是念书,你念得好就算了,偏要搞那些没前途的事丢我的脸,还说谎欺骗父母。你居然敢说你没有做错?」

「我没有做错什么。我要做我喜欢的事,而且我会一直做下去。你不要再妄想控制我的人生了。」

父亲重重甩了我一巴掌,「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我为了赚钱养你们而放弃博士学位,供你吃好住好,让你以后不要像我这样要为了钱放弃更高的学歷,你就是这样回报父母的吗?」

我握紧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他大喊。

「那是你的梦想,不是我的!」

父亲白了脸,气愤地衝进书房又衝出,像一阵暴风雨,气势逼人。声音有着比平时更加雷厉的威严。

「给我跪下。」藤条划破空气发出咻咻声,我拼命压下颤抖,坚决的站在原地。父亲挥舞藤条就往我身上甩来。

等待疼痛袭来的那一瞬间,眼前出现的却是学姐的脸。

她望进我的眼底,对我说,我让她知道世界如此灿烂的脸,但是你知道吗?世界之所以会散发光芒,是因为有你在我的身边。

我再也不闪避也不求饶了,我没有做错什么。我站的挺直,伸手接下朝我身上挥来的藤条,握得很紧,父亲胀红了脸仍然纹风不动,更是气急败坏。

「放手!你造反了你。臭小子!」

我用力扯过藤条,父亲似乎没预料到我的力气这么大,他一个踉蹌,重心不稳差点摔倒,连忙扶住一旁的书柜。我看着他一字一句说的清楚。

「我不会再任由你贬低我了。」

叮咚,门铃突兀的响起。

「我们是警察,有人报案说听到激烈的争执,所以我们过来了解情况……」

一切彷彿大梦初醒般,妈妈紧张的上前应门,父亲瞪着一室狼狈缓缓直起身子,一言不发,扭头走进了书房。

我站在原地,颤抖着缓缓松开了手,藤条落到地上,手掌上还有刚刚被抽出的红印。我伸进口袋,握紧了那条还没送出去的手环,月光紧紧贴着掌心,嵌进肉里,却散出一丝凉意,抚平了手心的滚烫。

「学姐。」一室漆黑的时候我再次拨通了电话,方才虽然害怕却能站得挺直的我,卸下武装后,无法抑制的哽咽起来。「我做到了。」

刚开始只是断断续续的吸鼻子几声,到后来抽咽的无法呼吸。

「我做到了。」我不断重复着这句话,慢慢感觉到床单被浸出一个小水漥。

学姊一句话都没说,也没掛上电话,我就这样听着她的呼吸声,不知不觉的睡去。

「做得好。」

在闭上眼睛之前,我迷濛的听见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