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朱泖背地里做何打算,朱沅仍是前往高阳王府。

谦霞笑着提点朱沅。

“……后宫各位主子们都很仁慈,只要安分守己,谨言慎行便可。我也是白费些口舌,你是不必人担心的。”

顿了顿,挥了挥手让丫鬟们退到门外,面上带着笑,却放低了声音:“皇上不大爱往后宫去,皇后、皇太后都是心慈的,凡事都爱照着规矩来办。只有三个人,你且需格外仔细,远着些好。”

一时声音细若蚊蝇:“……姜贵妃娘娘爱较真,遇上了,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朱沅恍然,看来这位姜贵妃不好打交道了。

“娘娘还好,毕竟位尊,你等闲也遇不着,倒是二公主琳琅公主,脾性得了贵妃娘娘真传……”

见朱沅心领神会的颔首,谦霞迟疑一阵才道:“这是我祖父同我叮嘱了的,入得你耳,万不可再说与第三人听……废后沈氏最需避讳,见着了能不出声便不出声,万万莫想着在她面讨巧,她……犯了些臆症,怒而伤人的时候,不少。”

朱沅有些惊讶,这真是闻所未闻!

沈氏十七年前无故被废,但被废之后,仍然居住在历代皇后所居住的凤仪殿内,一应供奉照旧。皇上待长安候府亦是一如往昔,并未受废后牵连。这桩事情,在大燕一直是桩迷团。

今日才听废后有臆症!这便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了,将有臆症的女儿送入宫中,还入主皇后之位,沈家无论如何也难逃罪责,不料竟除了剥夺皇后之位,一切恩宠如旧。

朱沅深感其中必有内情,只她绝不想去探究就是了。

这种秘辛谦霞都说与自己听了,可见其心赤诚,朱沅再无迟疑,扬声唤了含素进来。

含素会意,进来奉上两个瓷匣放在炕桌上,再退了出去。

朱沅面色平静,将两个瓷匣揭开,推至谦霞县主面前。

谦霞县主莫名其妙的低头去看。

一匣里头装了满满一匣豆大的朱丸,圆润可爱,芳香袭人。

一匣里头装满了莹白如玉的凝脂。

朱沅直视谦霞,诚恳的道:“有句话,叫作‘看破莫说破’,我也曾忧心,说破了惹你生厌,自此再做不得知交好友。只是县主以诚相待,朱沅再顾三顾四的,未免失之以诚了。”

谦霞立即意识到她意下所指,面上顿时涨得通红,咬着唇,眼里水光浮现,又硬生生的将泪逼了回去。

她没有出声。

朱沅声音平缓的道:“我料县主也试过不少方子。我这却有些不同。朱丸内服,这玉脂膏里头,却是溶了不少道家散粉……早晚抹于患处渗入肌肤,或会有些刺疼红肿,先且忍着,月余必然见效。”

龙婆也曾随康松道人五个年头,道家有些秘法,其实也与医家相通。龙婆于此道上头颇有些天赋,康松道人只当她是个女子,并不曾防备,许多丹方都被她习了去,前世又教予了朱沅。

朱沅自第一回见着谦霞,猜出她的隐疾后便在琢磨着这个方子了。

原先免不了有些功利之心,此刻却是真心诚意。

朱沅这样平静的神态,多少也安抚了谦霞县主。

但她仍是羞愤难抑!貌美如花,身份贵重,是除两位公主外最有份量的宗室女。其实就连皇上,面对着她时也比对自家的两位公主还要和蔼。

然而天公硬要在这白壁上留下一点瑕疵,令她不得与人亲近,只能落寞的站在远处。

浓厚的薰香,其实连她自己都承受不住。

幼时有个远亲家的女孩儿面色古怪的看着她,皱着鼻子说:“这是什么味道?”

自此后她从不让人靠近她三步以内,出门必然满身防备。

朱沅平静的走近了她,她以为自己有了第一个好友,却没料到朱沅敢当面揭穿!

谦霞县主攥着丝帕,偏着头不去看朱沅。

这种事情,并非劝慰可解,说得越多,她越是难堪,唯有令她自己逐渐平复了。

朱沅盖上了匣子,下了炕行礼告辞:“……县主,朱沅先行告退,县主但有吩咐,再使人来唤。”

谦霞县主没有出声。

朱沅轻声道:“朱沅也并非轻狂之人,县主还请一试。”

屋子里静悄悄的,谦霞县主的纤指轻轻的抚上了瓷匣,冰凉的触感。空气中还残余着方才泄漏的那一抹异香,即便周遭全是香料,这香味也顽固的不肯被淹没。

她自小到大,不知用了多少药,抹了多少膏。她朱沅不过看了几本医书,怎么就敢献上药来?!

谦霞气恼的将匣子往旁边一推,待推到了桌边,眼看着就要跌下地了,她又停了手。

朱沅不是个张狂的人,也不是个愚蠢的人,这样挑破了必然会惹恼她的事儿,她为何会做?

谦霞想起朱沅的那一句“看破莫说破”,是呀,她懂这个理儿,还执意这样做……

***

朱沅回家的时候,朱泖已经回来了。

她一改往日里面对朱沅的心虚气短,笑盈盈的唤了一声:“姐姐!”

朱沅也笑着颔首:“妹妹今日有喜事?”

朱泖抿了嘴笑,又意有所指的道:“姐姐待会就知道了。”

朱沅只作没有听出异样。

两姐妹竟少见的携手往上房去,柳氏一眼看见,心里高兴:“就是这样亲亲热热的才好。”

朱泖娇笑着吐了吐舌头:“看娘说的,牙齿舌头还会磕着呢,就不兴女儿和姐姐拌两句嘴了?”

柳氏高兴得直点头。

朱泖眼珠一转道:“今日爹爹难得休沐,女儿倒有个主意,不如就趁机贺一贺姐姐,让两位姨娘并沣哥儿都来前头用饭,庆贺咱们家出了位女官!”

柳氏有些恍然,心道这孩子真是大了,嫡亲的姊妹,也会因着姐姐有了好处,在利字上边低了头。但无论如何,姊妹和睦总是好的,这么和睦下去,沅儿三年后从宫中出来,谁还记得前头那一些半点的拌嘴了?

因而柳氏笑着道:“是我糊涂了,竟忘了这般喜事正该贺一贺!”

朱沅便推脱:“也不知到底能不能选上了,早早的欢喜了倒不好。”

朱泖便挽住她的手摇了摇:“姐姐,你比谁不如呢?怎会选不上,切莫自谦了,妹妹还指望姐姐带契!”

朱沅有些无奈的看她一眼,没有再说。

朱泖看了看天色:“这般时辰了,也不知灶上来不来得及备上一桌。”

柳氏道:“这有什么难的,让两边灶头一齐准备便罢。”

朱家内院一个灶房用半堵墙隔开,一边专烧主子的饭菜,另一边烧姨娘丫环的饭菜,外院又是另外对付的了。

朱沅看着朱泖涌出喜意的双目,也露出笑意。

两边厨下一齐开火,不一会儿就办了一桌菜来,柳氏使人请了朱临丛并姨娘、孩子们过来,团坐一桌。

自上回尴尬而散后,一大家子这是头回再聚齐了用饭。

朱临丛举着杯子道:“今日不拘大小尊卑,都紧着量来!”有意要热闹起来。

贾姨娘十分捧场,满面笑容:“咱们大姑娘是个有造化的,就是婢妾,来日也必能沾光呢!”

赵姨娘心中不屑,觉着这一家子为着这么点才有了影儿的事就高兴成这样,眼皮子也太浅了些,不过她到底也不敢露在面上,举起杯来道:“大姑娘生就一副有福的样子,金老太君常说了,要有福,这面上就需饱满,大姑娘这样的是最有福的……”金家就是她原来的主人家,赵姨娘刚进朱家门的时候,时刻将金家挂在嘴上,忘了自己不是金家人,不过是个婢女。这阵好多了,遇上这机会,还是没忍住。她轻飘飘的瞟了贾姨娘一眼:“生得单薄,倒是惹人怜,就是福气上头……”

贾姨娘全不将她放在眼中,且也不爱同她酸了,只作没听到。

赵姨娘也觉没意思,自己一杯饮尽,朱沅却只略沾了沾唇。

几盅酒下去,还真有些热闹起来了。

沉哥儿如今学着自己进食,不免吃得满脸狼藉,朱临丛待要开口,实在有些犯怵,又止住了。

朱泖却指了一碟玉兰花枝片道:“这个菜好,却不知咱们家也有做得出这个味儿的!”

赵姨娘伸着脖子看了一眼道:“怪道二姑娘没尝过,看着是方婆子的手艺,她这道菜确是极拿手的。”方婆子便是丫鬟姨娘那一灶的掌勺。

朱泖搁了筷子,对画绮道:“去叫了方婆子来,我要赏她。”

柳氏心下纳闷,他们朱家可素来没这排场,想来泖儿还是想学些大家气派,可惜这画虎不成啊。

过了一会儿方婆子解了围裙来了。

屋里人自说闲话,除了朱泖,倒也无人理会她。

朱泖却有意提了提音量:“方婆子这菜放了些什么作料?我却炒不出这种味儿来。”她们姐妹也学了些厨艺,虽然只是站在灶边上动动嘴皮子,但也是清楚放了什么,出来是什么味儿。

方婆子子便一一报了配料,朱泖沉下脸望着她:“你倒会藏私,我问你也不说实话!”

方婆子唬了一跳:“婢子不敢!这花枝玉兰片实没甚么花样儿,不过多闷了会。”

这一下便将众人目光引了过来。

柳氏不满,也不好在人前训女,朱临丛则不以为意。

朱泖哼了一声:“你这老虔婆,我明明就尝到其中有种似苦似甘的味道,你却要隐瞒,需知你一家子都是我朱家的奴仆,你倒瞒着,我看,是留你不得了。”

如何就说到这份上了!柳氏正欲说话,方婆子一吓之下却道:“有了,有了,二姑娘您说的那股味儿,定是大姑娘交待婢子放的益元八粉!”

朱泖闻言,看了眼朱沅,只见她神情并不慌乱,只是闲闲的听着这边对答。朱泖心道:你就装罢,有你哭的时候!

于是又问方婆子:“什么粉,我怎么没听姐姐提起?”

方婆子擦了把汗,还有些余悸的道:“是大姑娘屋里的龙妈妈交待来的,说是放了曲霍、香芝什么的。每日做调料放着,久食益气养血,强身健体,百病不侵。”

柳氏突然想到一桩,不由得面色发白,喝止朱泖:“你闲得慌?倒问起这些,正经敬你姐姐一杯才是。方婆子且先下去。”

朱泖心中一跳:莫不是娘亲也插了一手?……顾不得这些了,回头自己做了女官再回护她便是。

于是高声道:“慢!”

方婆子才要退出去,就站住了,心道:赏没领到,却被二姑娘唬了一跳!

朱泖又问:“可有多长时候了?”

方婆子思忖一会才道:“有小半年了。”

朱泖便笑着对朱沅道:“不料姐姐这般心善,对着一干奴婢也舍得自掏银两,替他们调理身子。”

朱沅似被她这不阴不阳的语气给激得不悦了:“那里的话,我也是看了一两本医书,想试上一试。全是些便宜药材,也不费什么银子,她们成日里与咱们近身服侍,呆在一个屋里的时候比父母、兄弟、姊妹还多。若是她们不好了,也是极易过了病气到我们身上的,索性防治一二。”

朱泖禁不住露出一丝冷笑,觉着朱沅当真死鸭子嘴硬。

作者有话要说:翡翠荆棘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04 14:41:45

魚魚扔了一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3-12-04 14: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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