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得院来,只见院子里漫铺青砖,地面一尘不染,阶下一边种了石榴树,一边种了桂树,廊下则挂着些辣椒、玉米等物,红彤彤黄澄澄的,撞到眼里喜庆又实在。

正房几间都是黄花梨家具,物件有年头,照管得仔细,质地愈显温润,窦太监进去检查了一圈,也不得不承认,这是用心了。

一定要挑剔的话,唯一一点问题是,曾太监不知道沂王与兰宜是分房而居,他只精心铺排了东边的一间卧室。

据曾太监所了解,或者说包括王府中的自己人看来,蒙受盛宠的新王妃与王爷出来散心泡温泉,都没有泾渭分明睡两处的道理。

之前那么久府中无人吭声,一来是有兰宜病体,二来是沂王积威所致,但总有不好遮掩的时候。

何况,沂王也没有再配合的意思。

他在窦太监之后,也由曾太监陪着,把正房五间都看了一遍,对卧房最为满意,矜贵地夸了曾太监两句。

曾太监年年去青州面见一回,年年也能得些赏赐回来,但沂王亲口的夸赞还真是少有,他一时有些糊涂,若论用心,他从前也没敢糊弄,这庄子上再怎么布置,也比不得王府奢华,怎么就中了沂王的意。

不管如何,这总是件好事,他乐得合不拢嘴:“这是王爷给老奴脸,不嫌弃老奴粗疏。”

这时候,天色已经晚了,曾太监命各处点起灯后,就识趣地先告退了。

晚膳也是曾太监安排的,是农家风味,兰宜尝多了王府厨娘和善时的手艺,偶然换一换,觉得颇为开胃,比平常多用了小半碗饭。

饭后,善时切了一盘甜水梨来,梨肉洁白,果然如曾太监所说的汁水又多又甜。

兰宜把大半盘都吃了。

她吃,沂王坐对面看着。

“……”兰宜忍不住道,“王爷喜欢自己拿就是,看我做什么。”

沂王目露深思,道:“本王看你怎么竟吃得这么香。”

兰宜头也不抬:“王爷以为我应该吃不下饭吗?”

沂王反问:“难道不是吗?”

兰宜不回答,又吃一片梨。

似乎应该是,但其实还真没有。

如若至今,她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那未免自欺欺人。

若说愿意,她当然不,若说抗拒,那又不那么至于。

她心底是烦恼的,七上八下地没个着落,这么吃时,实是带着一点狠意,吃得多了,脑子里就钝了,倒好像就踏实了。

她要伸手再拿时,沂王伸手按住了她。

“够了,你再吃该积食了。”

兰宜怔了怔,他不提,她还没觉得,这一说,她胃里就觉出点撑来,确实不能再吃了。

沂王拉她起来,在屋子里走一走消食。

“你怕什么。”沂王忽然道,“本王又不是禽兽,还能勉强你不成。”

屋内灯光柔和昏黄,屋外角落有不知名的秋虫唧唧切切,沂王的声音于这之中,居然有点温柔。

兰宜没觉得自己在害怕,但是被他一提,她居然又才发现她是有一点抖的。

“过来。”

走了两圈以后,沂王停下了,伸出手臂朝向她。

兰宜慢慢挨过去。

她没有什么想法,像是一种本能,晚间秋寒,她手脚都是冷的,而他看上去那么健壮暖和。

沂王双臂环抱住她,到她终于停止了颤抖。

“梨子甜不甜?”沂王问她。

兰宜找回神智,点头。

她想说桌上还有,他可以自己去吃,却被他低头凑过来,在她口里尝了一圈,然后听他满意地道:“确实很甜。”

作者有话说:

我感觉今天再酝酿一下。

第52章

落霞庄上的温泉就在主院后面。

单独建了一座大屋, 风格偏古朴,与周围环境正相融合, 因受地热影响, 大屋周围的花木明显比别处长得要更好一些,木门两边贴地种了两株月季,分别是粉朱二色, 花朵又大有多, 馨香扑鼻,在灯笼与月色的映照下花团锦簇,幽静又娇艳。

从木门步入屋内,迎面先是一座十二扇围屏,绕过围屏,只见里面一左一右, 共建有两座汤池, 池壁以白石砌成,温热清澈的泉水涌满池间, 池边设有坐塌桌椅,侍女们已将盥洗用具及替换衣裳都准备好。

水汽氤氲,灯烛愈显朦胧, 两座汤池之间也立有一架雕刻着山涧流泉的屏风, 走过屏风, 才见到右边那座汤池里还洒了些月季花瓣,兰宜不觉微微松了口气。

这间汤池大屋,才是落霞庄真正的底蕴, 尽显皇家气象。

如果想享受安静泡汤的话, 其实可以做到各不相扰。

屏风那边有窸窣的衣袂摩擦声, 之后哗啦啦一阵水响, 沂王已经利落地入水了。

兰宜犹豫片刻,随同进来的见素动作轻柔地帮她外衣与中衣一层层宽去,另取了一层轻薄如蝉翼的纱衣来替她披上,又将木屐、布巾等物在池边放好后,微一福身,退出去了。

水汽拂身,兰宜微颤了一下,也不知是冷是热,如今景况,倒是干站着更为难捱,她一横心,摸索着沿石阶一步步踩入池中,将身子沉进了汤泉中。

起初有些微烫,她不吭声,也不想发出任何动静,只是忍着,一会之后,方渐渐适应过来。

她此时心弦还不由紧绷,竖起耳朵悄悄听了听,屏风那边与她这边一般安静,沂王入水之后,就不再动弹,倒好似没有人一般。

兰宜渐渐放松了一点下来,以她虚弱惧寒的体质来说,泡一泡热汤确实是极好的调养,她靠在池边,手脚慢慢地都舒展开来,感受着汤泉浸润全身的舒适。

随着时间推移,因屏风对面久无动静,她残余的警惕也快被温热的泉水带走了——也许沂王未必今日就有别的意思,才从皇城出来,坐了大半日车,他就算不像她一样腰酸背痛,总也有些疲乏。

泡完汤,早些歇息才是正经。

这么想时,她觉得身上懒懒的,有点困了。

再泡一会她就走。

兰宜在心里定好规矩以后,闭目养了会神,这是个错误的决定,因为她眼帘一旦合上以后,就不太睁得开了,加倍的困意迅速袭来,泉水与沂王的双重危险都没阻拦得住,她心里觉得不对,也许是挣扎了,也许没有,只听得哗啦水响,不知是屏风这边,还是屏风那边——

总之,等她人中一疼,心里一紧,整个人如从一个弥漫着大雾的幻梦中被强制唤醒时,她看见的就是沂王那张皱着眉的气势逼人的俊美脸庞。

她迷糊着要往后退,这一退才发现正身处他的臂弯中,她为了逃避与他对视,同时连忙垂下视线,于是跟着看见了面前光滑并且……光裸着的一片胸膛。

沂王倒也不是完全没穿,他下身有着一条亵裤,但他不是女子,当然不至于上半身也包裹得整整齐齐。

就连兰宜自己,也很不严实。

见素拿给她的纱衣,未着水时只是单薄,着了水,就近乎是,什么也挡不住。

“乱动什么,要不是本王听见不对,你就要溺水了知不知道。”沂王声音严厉,教训她。

兰宜理亏,她此时反应过来之前不只是困,更多的是晕,她入水时有些急切,之后以为适应了,其实冷热之间交替剧烈,是她承受不住的。

沂王的声音一变,又转为低沉嘲弄:“你对本王倒是放心,竟也睡得着。”

“我不是睡——”

兰宜辩解,说了四个字就很快收住,他将她掐醒过来,他怎么会不知道。

她抿紧唇,勉强支撑着站了起来,此时她最感激的是不断自汤池中冒出的热腾水汽,多少提供了一些遮掩,饶是如此,她既不敢看沂王,也不敢看自己,才能有勇气迈出步去。

只迈出一步,她打了个寒颤。

离开了热汤,又离开了沂王的怀抱,纱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没有任何保暖作用,反而很快带来湿冷之意。

沂王眼神变深,此时如有面镜子,叫她照清自己是什么模样,她一定不敢这么背对着他迈步。

——当然,正面只会更加惊吓住她。

“好了,你这么出去要着凉,本王再陪你泡一会。”

沂王伸手将她拉了回来,兰宜这时已不剩多少力气,由着他轻易地抱回池中,鲜艳的月季花瓣散开,又聚拢过来。

重新置身于温暖的汤泉中,兰宜慢慢恢复了过来,然后,她瞪了对面的沂王一眼。

他们都知道,他装得像个好人,可是不怀一点好意。

沂王挑眉,长腿伸过来,在池底踩了一下她的脚尖:“你对救命恩人就是如此态度?”

兰宜飞快蜷缩起来,往旁边躲了躲。

单人用的汤池就这么大,沂王踏进来后,连池水都升高了一点,她又能躲到哪里去。

沂王笑了,他噙着仿佛戏弄猎物般的笑意,自汤池中站起身,不紧不慢地向她走过去。

所过之处月季花瓣荡开,水流哗啦作响,好像分隔开一条道路。

如同一种宣示。

兰宜的视线正齐平在他腰腹之下,她只看了一眼,就逃也似地别开脸去,他那条亵裤是细棉布所制,着水之后,轮廓完全勾勒——

是想让人斥他一句不知羞耻的程度。

只是兰宜喉间紧涩,心跳怦怦失序,又哪里还说得出一个字。

……

水流声一直未停。

有种烦人的羞恼,但又盖过一些更不可与人闻听的动静。

兰宜便知道他不是好人,假惺惺地训她不该泡晕,可是她再要晕时,他一点也没有心软。

“我轻一些,慢一点好不好?”

只有这种鬼话哄她。

她说不好也没用。

骂他都没用。

她清醒时,他竟有脸邀功:“本王一个印子都没给你留下,你看看,你给本王肩上抓的。”

兰宜不看。

她抓了又怎样,他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