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荷欣喜不已,她本来因对陶知影心生了惧怕,知道她不是什么善茬,又见世子爷对她娇宠万分,怕是瞧不上旁的女子,便灰了心,只想给自己谋个一等丫鬟的身份,将来再得了主母荣宠,配的小厮也不会差。

今儿只因见南雪在当值的当口鬼鬼祟祟的进了屋,出来时又一幅发了春的样子,想着世子爷此时去了后书房,心下便知她打的什么主意。她一向瞧不惯这个姿色盛于自己的小蹄子,哪怕自己不再揣着做小娘的心,却也不想她得了好,心一横便报了主母,却没想到因此得了个意外的收获。

主母安排收房的小娘,自是要体面与安稳得多。可若因着爬床而被抬了做妾或者通房,往后再怎么得宠,还是得仰着主母的鼻息生存,惹了主母不喜,随便寻个错发卖了也未可知。

忽视眼角眉心都漾着喜气的留荷,陶知影招手唤了刚好取来账本的秋照嘱咐了几句,便带着她往书房走去。

南雪满脸羞怯地偷着在书房中盯着一把扇子发呆的沈同晏。

方才见他绷着脸进了书房,一幅闷闷不乐的样子,她便多了个心眼,打听了一下,方知世子似乎与那陶氏生了别扭。她按下心中激动,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那陶氏主动来寻世子,心道机会难得,当即偷偷溜回了房换衣熏香敷粉…

她心中砰砰直跳,但想着世子爷傲人的皮相与身姿,她虽难免紧张,但羞意却是更甚,心跳耳热…

沈同晏傻楞楞地摩挲着陶知影送给他的翟扇,心下懊恼万分,恨自己怎么就脱口说了要纳妾的话,方才与她同车,亦不应就那般撇了她兀自下车,该把她抱回来才是。现下自己一时冲动跑来了书房,却也不知晚上回去要怎么哄她才好…

正想得入神,一阵劣质的脂粉香味飘到身侧,他侧头去看,却见一眸含春意的婢女焉羞答答靠过来,他眼一眯,瞬间想到平阳刺吏府的事…

不露声色地转回头,沈同晏沉声道:“这里不用伺候,下去罢。”

南雪僵了一下,不甘地伸手端起茶壶,坚持用她甜腻的嗓音说道:“婢子给爷添些茶水…”

沈同晏收起了扇子,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声音中却泛着一丝阴气:“你欲何为?”

见他对自己露了笑意,南雪的脸上陡然抹遍了桃红色,她放下茶壶,扭转着腰肢,两手不停地绞弄着手中的巾帕,很快便抬手搭上自己身上的外裳,一边往下除一边作势要坐上沈同晏的腿,嘴里还娇滴滴地说道:“婢子倾慕世子爷甚久,愿以身侍奉世子爷…”

沈同晏拧眉,正欲发作,却听“嘭”的一声,书房门被人大力破开,陶知影带着端了茶果的秋照闯了进来。

沈同晏心下一惊,腾地站起身,陶知影已边笑边走近前,好整以暇道:“方才在门外等了好半晌都不见有人来迎,我们只好破门而入了,还请夫君不要责怪。”

沈同晏忙迎了上去,不安地解释道:“下次直接进来便是…”

陶知影却看都没有看他,径自走到南雪跟前,上下打量了一下她,果然也是一个曲眉丰颊的美人,复又凑近闻了闻她身上的香粉味,故作喷鼻地打了个假得不能再假的喷嚏,又用帕子扇着风道:“怪不得门外无人,原来是存心伺候到这里头来了。夫君这书房规矩可宽很得,一个使女竟也能这般涂脂抹粉,鲜衣熏香…”

南雪耳红面斥,因为羞刺,她的呼吸急促,活像一个即将窒息而死的人。

她死咬着唇,忽然对着陶知影跪下,颤声哀求道:“婢子心慕世子爷已久,求夫人给婢子一个机会,侍奉世子爷…”

第39章

陶知影笑出声,今日被人跪了两次,还都是想给沈同晏作妾的…

她看着焦灼立于一侧的沈同晏,故作委屈地盯着他,杏眼朦朦:“我知今日惹了夫君不快,本想待夫君消了些气再来赔罪,可夫君怎可如此待我…”

沈同晏还是第一次见她泪眼盈盈,心中升起万般爱怜,忙上前一把揽了她,低声解释道:“我并没有做什么,是这蠢婢心怀不轨,我正打算发落她呢,你就进来了…”

陶知影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她顺势回抱了沈同晏,声音带了哭腔:“夫君骗人,我方才见她可都要剥衣裳了…”

沈同晏的前襟被她的眼泪打湿,他忙抬起她欺霜赛雪却梨花带雨的嫩容,怜惜地吮去她脸上流下的泪珠,哑声道:“夫人哭得为夫的心都要碎了…”

他昂头扬声唤了长落进来,吩咐道:“将这痰迷心窍的蠢婢送到军营去。”

南雪一听,连忙急声求饶,送到军中就要做营妓的,那里头过的可是生不如死的日子,她没料到一向风流不羁的世子,不仅坐怀不乱,还对投怀送抱的她如此狠心…

长落利落地堵住她的嘴,又钳了一双手扯出书房,秋落忙放了漆盘紧随而上。

陶知影仍埋在他怀中啜泣,沈同晏一把抱起她坐到椅上,搂着继续哄:“夫人不要折磨我了,嗯?你再哭下去,为夫都想剖心明志了…”

陶知影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用手指狠狠戳他,凶道:“你倒是剖一个,可要我给你递刀子?惯会拿话来哄我…”

沈同晏忙捉了她的一截皓腕,亲了亲她柔腻的手背:“夫人真舍得让我剖?”

陶知影不接话。

沈同晏长臂反手一伸,便取过了后架的一柄短匕,用嘴叼了匕鞘,取出白晃晃的利刃,含糊道:“既然夫人让我剖,我这便取了这颗心给夫人瞧瞧…”

说完,举了匕首便要向胸口怼来,吓得陶知影忙出声道:“夫君不可!”。

她继而伸出左手格住他那只握着刀刃的手,又迅速从他嘴上拔下匕鞘合了上去:“夫君不要冲动…”

沈同晏闷笑一声,顺手便扔了短匕,在她惨白的小脸上亲了一口:“逗你的,我怎舍得让你这么年轻便没了夫君…”

陶知影惊魂未定,知道他是耍自己的,抬起雨润花容便斜着眼去嗔他:“夫君好狠的心,我胆都要被你吓破了…”

她一会儿委屈,一会儿泼辣,一会儿娇嗔,又夹杂着呜呜咽咽的百般做作,果然叫沈同晏舒畅极了。

他简直乐得心里直痒痒,这会儿又见她琼鼻微红,樱唇晶湿,自己鼻息之中全充盈着她的幽兰之气,不禁腾出手托住她缎滑的下巴,动情地去吻她。

陶知影被他急促又带着狂暴的吻催得全身娇软,不由自主地伸手勾住他的后脖颈,温柔地回应他。

二人就着这个吻温存了好一会儿,沈同晏只觉快活似神仙,他眉眼舒展,与怀中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时不时偷啄一口,惹她嘤咛嗔怪。

想起自己到底没能如愿振起的夫纲,沈同晏恨得牙痒痒,低头在她粉颈上吮了一口,直将那一处都吮得泛青紫,这才解了气,促狭地看着她:“在别家府上时,不是一幅很大度的主母样吗?怎地回了府中,对着这院里的女婢又捻起酸来了?”

在陶知影看来,却觉得沈同晏脸带嘲弄,说出的话也是阴阳怪气。她心中难堪,脸上却装出羞愤的表情,合了手去挡住脸,不让他看。

沈同晏拿下她的手,目光幽幽地望着她。

陶知影垂下头,撅着嘴,支支吾吾道:“谁会愿意看自己的夫婿和别的女子亲近…我,我那是为了试探你,谁知你道好,原是早就存了纳妾的心,咱们成婚才两个多月而已,我,我不许!”

话到最后,她还特意抬了头去瞪他,眼带倔强与娇蛮。

沈同晏惬意地听完,被她说得满心舒展,面上却一本正经地作训:“你身为当家主母,岂能如何善妒。今后再不可与我在旁人面前那般脸色言语,叫人误以为你我夫妻不和,感情存隙。”

见她低头不语,忙低了头去碰她的鼻子,哑声道:“我与夫人说的话句句真心,今后再不要那样疑我了,嗯?”

陶知影似乎笑了一下,随即乖顺地点了点头。

二人重归于好,当夜熄烛松帐后,账里鸳鸯交颈,玉树带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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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枢密院不远,齐修便于步辇之上瞧见了自正前方行来的几人,由宫女在前领路,明显是宫外之人。

秦婉姜正心揣羞喜而行,听得领路的宦侍提醒有贵人驾辇,忙随着低了头退到一旁,静候贵人行过。

齐修眼神好,远远扫了一眼便觉眼熟,将要到近前便发现了,原来是秦府的七表妹。

她头挽随云髻,青丝上别了几朵零碎的金钿,自髻端垂下的两条水蓝缎带,在微风的吹拂之下轻轻飘扬,为她平添上几分犹如仙人般的飘逸。

而对襟羽纱的袖口绣着精致的金纹蝴蝶,藕色裙摆罩着一层淡薄如清雾的笼泻绢纱,上好的绸缎料子随她款步间微动,宛如淡梅初绽,未见奢华却见恬静。

齐修挥手止了步辇的行进,见秦婉姜察觉了驾仪停下,抬眼向他望来。

见她肤光胜雪,眉目如画,有一份天然去雕饰的自然清新,尤其是眉间唇畔的气韵,雅致温婉,观之亲切,虽与姑祖母容色相近,但二人的气质与性子却是全然不同。

以前的姑祖母性子俏皮促狭,哪怕为人妻母,依然会肆意张扬地大笑,而这个表妹内敛羞怯,气质如绵绵春水,柔丽娴静。是以除了在平州刺吏府中的初次遇见,后来的数次晤面,他再未在她身上看出姑祖母的影子。

见是齐修,秦婉姜陡然想起家人对石贵妃邀她入宫的打趣,以及石贵妃今日对她的种种亲昵之态,心脏砰砰直跳,耳尖染了一簇红,不由柔柔怯怯地对他笑了笑,那一笑,清丽胜仙,饶是向来清冷如水的齐修也霎时被她惊艳了一下。

“拜见太子殿下。”秦婉姜盈盈下身行礼。

齐修收了神,略略颔首,又随口询问道:“七姐儿自何从而来?”

听得他客气又疏离的语气,秦婉姜顿时黯了眸子,她垂头低声回道:“贵妃娘娘邀臣女入宫叙话。”

齐修微微蹙眉,他太了解自己的生母,她从不行无谓之举。

未听得他的回复,秦婉姜提了胆子又抬头去望他,却又惹了心间落寞。

他的脸色似乎从来就严峻得似一片青石,此刻眉头微蹙的样子,更显态度凛然,寒气逼人。

齐修望了望西向横照的余晖:“天时已不早,宫门即将落匙,七姐儿且早些回府。”

压下心间酸楚,秦婉姜应声拜别。

见她忽而步履匆匆,似有些失魂落魄,齐修沉眸思量了一下,吩咐驾辇转道去了启祥宫。

坐身着弹花暗纹锦服,头戴莲花冠的石贵妃雍容闲雅,一身的贵气中又添了几分道家的风骨神采。

她抬手免了齐修的礼,坐于上首笑语盈盈道:“三哥儿倒是有程子未来了,近来可好?”

齐修回道:“谢娘娘关心,儿子一切都好,娘娘身体可康健?”

石贵妃笑着点头:“自用了你搜来的方子,已许久未发头疾,且近来我潜心悟道,倒是身轻心静。”

末了,又问道:“哥儿今日来,可是有事?”

齐修犹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适才遇得秦府七姐儿,方知娘娘今日召了她来叙话,不知娘娘寻她…所为何事?”

石贵妃蹙额:“哥儿为何在意一臣女?”

齐修从容道:“既为秦侍郎之女,便与儿子也算表兄妹;况她回盛京亦与儿子有关,故多了几分关心。加之适才似见她神色慌张,怕是初次进宫,不懂规矩开罪了娘娘,便逾矩相问。”

石贵妃愣了一下:“她神色慌张?”

她心下暗衬,莫非是自己行事有缺,令其起了警惕之心?

见石贵妃面露不安,齐修便知此事不简单,生母的手段他是再清楚不过的,如今见她竟将主意打到了一个温婉无知的小娘子身上,顿时心生不悦:“秦七娘子幼时被拐,于民间吃过不少苦头,而今与家人团聚才得了几分安适,不管娘娘有何谋划,还请生出几分良慈,放过这小娘子。儿子如今已是一国之储,自会保你我母子安恙,无需娘娘再索尽枯肠地用计铺谋。”

石贵妃见他丢了含蓄,说得如此坦然,一时沉了脸:“我儿尖颖,如此快便觉查出我有谋划。只是…”

她似笑非笑道:“本位亦是心怀好意,欲接她入宫相伴,日后做了姐妹,一道服侍你爹爹罢了,此等机缘…多少官眷女子梦寐以求,这是她的福份。”

齐修绷了脸:“倒是不知娘娘如此贤惠大度,竟主动为爹爹充盈后宫。”

听出这话中的讽意,石贵妃凌厉地盯着他:“你以为我真心愿意?宫妃亦是世间俗女子,我等虽为天家妇,看似有无上荣耀,却也期盼着夫婿的独宠,谁愿看他左拥右抱?可你爹爹痴恋令福那个贱妇,若非我苦心用计,怕是连半分圣宠都得不到,我儿你又安能荣登这储君之位?”

她继而双眼泛红,险些迸出眼泪:“你以为你爹爹前番去北巡是为了什么?不过是想见那贱妇一面罢了…且我不妨提前告知你,那贱妇已时日无多。”

她恨恨道,话尾显然带上了一丝快意。

齐修投向她的视线带着愕然:“是娘娘做了手脚?”

石贵妃不语。

齐修牙关紧扣:“此事姑祖母并无过错,她亦是可怜之人…况儿子幼时曾得姑祖母照看,姑祖母对儿子关怀备至,娘娘怎可…”

石贵妃苦笑了一声,凄声道:“若能得他全心对待,我便是只做一昭仪亦心甘情愿,又何必汲汲营营要攀上这贵妃之位,扶你做太子?可你爹爹的一颗心全扑在令福身上,你可知这些年,我曾听他于睡梦中呓语过多少声“姑母”?”

齐修沉默了一下,他似乎生来寡情,从来无法理解这些儿女情怨。

半晌,他低声道:“就算如此,娘娘也不该将恨意转嫁到姑祖母身上。”

石贵妃并不接他的话,兀自说道:“待令福信讯传来,你爹爹定是神伤魂悲,届时我再献言教他纳了这与令福之容像极的秦家小娘子,以解相思与悲痛,他定欣然允之,且感念于我,如此,你的太子之位便可坐得更稳。”

齐修再去看她,语带忿然:“那秦七娘子又何其无辜?要遭娘娘此般算计。”

石贵妃只勾唇诡笑:“我儿…就算我不献言,你以为你爹爹就不会有这个心思?不久前丰相公孙女出嫁,他已在安平伯府遇见过这秦小娘子,且将本欲赐给丰六娘子的大婚之礼赏了给她,你觉得…他此举何意?”

石贵妃话中意味深长,语末又抬手摸了摸自己头顶故意做得素雅至极的莲花冠,自言自语道:“我也不过是推波助澜,说上几句话便能捡个天恩,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