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在数据流管库时,数据体打过这么一个比方:想要把它们“解析和编写”的能力解释给林三酒听,就好像是要给一只猴子解释量子物理。

连本主都是这么说的,靠特殊物品模仿它们能力的林三酒,现在感觉自己像是正在面对四只阿米巴原虫。

“……总而言之,最高神正在往上走,看样子就快离开奥林匹克了。”

“但是上面什么也没有啊?”一只名叫木辛的阿米巴原虫忍不住问道。“再说,往上怎么走?”

如果要仔细解释,剩下的一分钟可绝对不够。林三酒一向不以口齿敏捷见长,即使有了一种操纵万物的错觉,此刻还是不由急出了一脑门汗;她回头又扫了一眼那片数据异常的夜空,终于放弃了尝试,转身就走:“时间不多了,你们赶紧跟我来。你们就当那儿有一个升降梯,能把人送上去好了!”

“送去哪儿?要干什么?”另一只不了解情况的阿米巴原虫,趴在木辛肩头上问道。

刚才真应该把他们解析了的;这样一来,想说什么,直接编写进他们的大脑里就够了。

压下了这个赌气似的念头,林三酒将脚下大地不断折叠、切割,以类似“缩地成寸”的办法将几个人不断地飞快往前送;仅仅十几秒后,她就刹住了脚。

头顶上雾气滚滚的夜空,看起来仿佛没有任何异样。

只有林三酒能看见的数据管道,此时正像一个巨大的玻璃试管一样矗立在天地之间;它在夜空下闪烁不定、高速流转,顶部渐渐没入了灰暗的雾气里。刚才那一个小得几乎看不清楚的亮点,过了仅仅十来秒以后,就彻底从“玻璃试管”中消失了踪影。那层翻滚的雾气上方,应该就是那一片宇宙似的“数据流管库”了。

“我们要去的地方太危险,你和波尔娃不必掺和进来,”在离数据管道还有十余步之遥时,她匆匆地对身后一大一小嘱咐道,“况且我也有另一件事要拜托你们。”

“你们到底要去哪儿?”木辛又问了一次。

林三酒充耳不闻,只是轻轻吐出了一个名字。

“季山青——”她不由自主地苦笑了一下,“我把他送走了,但是我却不知道他在哪儿。我想他应该还在奥林匹克才对,毕竟他实现的是我的愿望,我还在这儿,他也不应该走远。你们在传送以前,能帮我找一找他吗?”

如今奥林匹克已经被海啸冲成了一片废墟,木辛二人也不用再参加比赛了,正好能够寻找礼包的下落。

木辛犹豫着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林三酒松了口气,“找到他以后,让他尽量去中心十二界等我,我在接下来三个世界之内,一定会到中心十二界去的。”

具体是哪一个,倒不太重要;十二界之间彼此消息互通,只需要在木鱼论坛那样的地方留下一条信息就够了。

这一次,木辛和波尔娃一起答应了。白胖子带着几分低落地嘱咐道:“你自己小心一些。我也走了不少末日世界了,难得能遇上你这样的人……希望以后咱们在十二界还能见面。”

林三酒也有一模一样的感想。

“废话说完了吗?”一直冷眼旁观的人偶师在开口时,连声音都泛着阴寒气,似乎很讨厌这种场面。“要是耽误了我上去,你就没有三个世界可活了。”

林三酒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项圈。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她飞快地扫了一眼面前两个刚刚结识不久、就要如此突兀地分离的朋友,一时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她忽然朝二人深深一弯腰:“谢谢你们,谢谢。”

这个在末日来临前一天往往要说上好几次的词,在这片荒凉的旷野上吐出口时,竟郑重得叫人感觉陌生。

“对了,”木辛突然想起来了,“你的【战斗物品】还在我这儿。”

原本答应要分给他的特殊物品,他一件也没有分着,反而只是被害得在生死关头转了不知道多少圈;林三酒直起腰,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地接过了【战斗物品】。

下一次见到他时,一定要实现她的承诺。

她朝二人摆了摆手,大步走向了不远处的数据通道。灵魂女王立即跟了上来,人偶师却在二人身边顿了顿。

“伸手。”他沉沉地嘱咐道。

木辛看上去简直不情愿极了。在他抿着嘴不吭声时,肩头上的波尔娃倒是非常顺从地伸出了一只白白胖胖、尺寸却小得像一截江米条似的胳膊,转头对木辛低声劝道:“你伸吧,反正没得选。”

人偶师冷笑了一声,在两只手掌前方一晃手指——他刻意没有碰到任何一个人的皮肤,只有他袖口处的鲜红羽毛轻轻地从二人指尖处扫了过去;没有一句解释,人偶师转身就走,留下了一脸愕然的木辛和白胖子。

项圈剩余时长,14秒。

最后打量了一次眼前直耸入云的数据管道,林三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抬步走进了“玻璃试管”中间。

她没有感觉到任何阻滞,好像只是轻轻地迈了无关紧要的一步;她听见人偶师和灵魂女王也几乎在同一时间走了进来,然而皮革折叠时的“咯吱”声与大肉虫摩擦地面的沙沙响,却在一瞬间被消弭了,天地间仿佛突然只剩下了浓稠不安的寂静。

因为能产生摩擦的东西,已经不存在了。

当林三酒垂下眼睛时,映入眼帘的并不是她自己的双脚——她原本身体的下方空空荡荡,只有一片暗灰色的大地正急剧向下跌去,距离她越来越远。高空中的风势一定很急,她却什么也感觉不到。木辛和波尔娃的身影在一眨眼间,就小得几乎看不见了;在他们的眼里,大概己方几人也化作了朝天空激射而上的几个光点吧?还是说,他们其实根本看不见被数据化后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灵魂女王——不应该说是声音了,它想说的话以信息的形式,直接印在了林三酒眼前。“咱们进到什么东西里来了?”

“这是最高神刚刚编写出来的通道。它跟数据流管库的性质有点类似,所以我们一进来,立刻就被数据化了,就像那时候一样。在我们被困家具墓场的时候,他应该一直在编写这个通道。”少了听与说的过程,信息的交流几乎在一瞬间就完成了。林三酒又加了一句:“即使是数据体,它们也有更加偏好的环境;看来这种改造过后的空间,更适合它们生存。”

“那么说来,他也是一个数据体?”

这一点倒是把林三酒问住了。

按理说,非数据体是不会有这种能力的;可是最高神与她以前见过的数据体实在太不一样了。

“我不知道……不过既然他也去了数据流管库,总有见面的时候。”眼看着头顶上的灰色雾气越来越近,林三酒向人偶师问道:“你叫他们伸手做什么?”

人偶师没理她。

对于这种人格不太健全、性格尽是缺陷的人,林三酒知道生气是一点用都没有的。她十分有耐心地将同一个问题又问了五次,终于在第六次开口时激怒了那个代表着人偶师的光点:“你烦不烦!我把他们的一个手指尖木偶化了。”

为什么?

林三酒又惊又疑。

即使以信息的形式交流,人偶师依然把冷笑的意味传达得十足十。“多少人求也求不着一个我的标记,你这是什么口气?带着这个标记,没有人会在十二界里找他们的麻烦。伸一个手指,就能在兵工厂换来援助;我欠的人情,已经加倍还完了。”

好像从以前就听说过,人偶师与兵工厂的关系不清不楚。

但如果有人眼拙,认不出来他的标记呢?

“我的人偶在被毁时,会向我传达最后一刻的信息。”人偶师只是冷冷地回答了这么一句看起来与问题无关的话,“说起来,你就毁了我不少。”

眼看着数据流管库近在眼前了,必须得尽快定下一个作战计划才行——

对于她匆匆忙忙的这句话,人偶师只是又传达了一声冷笑。

在二人一虫之中,人偶师和林三酒浑身上下、连人带物都已经被解析过了;这次回去,只能依靠在奥林匹克得到的能力或者物品——毕竟它们没有被解析过——进行战斗,并设法回到神之爱。

“数据体的能力确实非常可怕了。”这种交流方式高效得叫林三酒感到吃惊;尽管已经彼此交换了这么多信息量,时间却才过去了不到两秒。“我觉得我们唯一一线战胜数据体的机会,在于最高神。”

“什么意思?”问话的是灵魂女王。

“这条通道就是最高神编写的;别看数据体不知道我们要回去了,他却一定知道。如果我们能在他找到数据体前抢先一步制服他的话,我们就有了一个对付数据体的武器。”

“入口就快到了。”

人偶师望着头上层层翻滚的雾气,轻轻提醒了一句。

“预备战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