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瓜忙着赶马车上来,几个人将他扶上马车,胡珊兰将手炉暖热的毯子给他盖在腿上。

曾经她有多疼,如今的郑蔚也就有多疼。郑蔚嘴唇苍白,却一直看着胡珊兰:

“胡珊兰,如果你从未去过郑家,那该有多好啊。”

这句话让正忙碌的胡珊兰停住。

他们不曾相遇,他就没有伤害过她。曾经她有多痛苦,如今他的痛苦便越加剧烈。

原来被辜负和爱而不得,都是这么痛苦。

他曾经在胡珊兰的拒绝下恨不得强取豪夺,恨不得玉石俱焚一同下地狱。但胡珊兰呢?那时候的胡珊兰又是独自经历了如何的过程?而她最后,只是选择默默离开。

她甚至没有责问他一句为什么。

甚至没有想过讨回公道。

郑蔚摸索着,找到胡珊兰的手,狠狠握住。

他的喜欢,是染脏了的。而她曾经对他一腔赤诚的情意,也被他弄脏了。

“胡珊兰。”

他仿佛已经陷入昏厥,却还是固执的叫着她的名字。

“我在。”

“胡珊兰……”

胡珊兰回握他的手。

“你能不能,能不能叫我一声郑六郎……”

第五十二章 沈家

胡珊兰并没有给郑蔚回应。

他笑了, 然后沉沉睡去。

跪了九天的那双腿还能撑着走出王府,郑蔚也算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郎中是早请好等着的,胡珊兰站在院子里, 听屋里一阵忙乱, 直到深夜阿瓜才从屋里出来, 眼睛红红的, 擦着汗道:

“姑娘,爷醒了,叫您快些回去歇着吧, 天色不早了。”

胡珊兰点了点头,什么都没问就走了。阿瓜看她走了,心里又委屈。等他回去,郑蔚疲惫的看他那副神情, 不禁笑了笑。

这九天跪下来,郑蔚的心却格外平静。在吃过这样的苦之后,他对胡珊兰心里所想, 竟能感同身受了。

他从没有过的平静。

在回来的第二天,朱同知就来探望他了。

“你告了这么许久的病假, 我来了几回,却都不见你,到底是怎么了?”

郑蔚靠在床头, 膝盖上传来密密的针扎一样的疼痛,还火热肿胀。他笑道:

“王府元宵那晚贪杯, 回去的路上就摔了。”

朱同知看着他不敢妄动的腿:

“这是出去治了?如今怎样?”

“好多了, 多谢关心。”

朱同知与郑蔚真正的亲近还是在帮郑蔚将庄子卖给胡珊兰之后, 他得了莫大的好处, 一百两银子得了间铺子, 如今朱夫人日日打理铺子,满心欢喜畅想将来,朱同知也觉着这是借了郑蔚的光,不能不感恩。

“这还得养多久?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的……”

“也不必太久,能下地我就去应卯,慢慢养着就是了。”

“啧啧啧,也不知是你这二年流年不利,还是昴城这地方与你相克,你瞧瞧这事情,一出接一出的。”

郑蔚笑了笑,这里还不好么?在郑家的时候才是真的不利。

朱同知又东拉西扯的说了好半天,才踟蹰道:

“听说,听说你与浣花布庄的那位胡老板,是定有婚约的?”

郑蔚笑容微滞:

“哪里听来的?”

“前日王府纳妾,内子接了帖子去吃喜酒,安王妃惋惜不已,说本要纳胡老板入王府做侧妃,无奈胡老板与你早有婚约,只得作罢。”

没想到南怀王如此注重颜面,丁点或许会损毁名声的可能都不放过。

“真的?”

“真的。”

“嗐,我就说,以你才貌,都这般年岁了还没家室。不过怎的不成亲?”

郑蔚想了想,认真道:

“八字合的不太好,要等吉日。”

朱同知怔怔的,这得合的多不好,一年到头都没个合适的吉日,得等几年?郑蔚便岔开话道:

“难得王爷经肯纳妾了。”

朱同知说到这儿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是芗城县令的女儿,原本因之前长宁镇的事,那芗城县令是要受申饬的,但因女儿得安王妃喜爱,收了房,霍知州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郑蔚笑了笑,终是没再多说什么。

正这档口,院子里有声响,朱同知探头从窗子往外看,就正瞧见胡珊兰提着食盒往里进。

胡珊兰进门见朱同知也顿住了,郑蔚道:

“这位是朱同知。”

胡珊兰就笑了笑:

“大人好。”

她与朱夫人交好,朱同知也是知道她的,但头一回见,这姑娘确实生的动人,于是他笑了笑,忙就站起来了:

“你们说,我也得回去了,你告假这些日子,差事都派在我头上,忙碌的很,等你好了可是要好好儿谢谢我的。”

“一定。阿瓜,送送朱大人。”

阿瓜忙迎着送走朱同知,胡珊兰已将饭菜从食盒端出来,在床上摆了个小案。

“今儿觉着怎样?”

“好多了。”

胡珊兰知道这腿头几日的难熬,郎中来治疗时尤其痛苦。哪怕他是男人能忍,也不好过。

“王府将你我有婚约的事散出去了。”

胡珊兰不解:

“说这些做什么?”

“大约是怕逼你入府的事闹出来损了名声,就先说出来了。”

胡珊兰冷笑了一下,没再多说。

才吃过饭,胡珊兰收拾了东西要走,阿瓜拿着信进来,郑蔚看过信微微皱眉,胡珊兰试探道:

“是京中的信么?”

郑蔚立刻收了信:

“没什么事。”

胡珊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但没再多问,提着食盒要走的时候,郑蔚忽然道:

“胡珊兰。”

胡珊兰回头。

“沈潇下狱了。”

胡珊兰怔住了,继而惊道:

“怎会这样?”

“说是彻查,他从前办过的差事,有不少为一己之私严刑拷打,将人逼死致残,形成冤案。沈家当年是遭了诬害才坏事的,几乎灭门,如今被他残害的,都是与当年事相关的人家。”

胡珊兰只觉着一颗心慌跳的很,胡瑜兰才过上几天好日子?女儿还那么小。

“那,我姐姐呢?外甥女呢?”

郑蔚摇了摇头:

“你别急,我这就写信打听。”

胡珊兰怎能不急,眼下这样,没了沈润,她就是写信去盛京,先是不知多久才能到,再者胡瑜兰若真出了事,这信收到收不到还未可知。

郑蔚唤阿瓜铺好笔墨纸张,就这床上的小案提笔快书,吹干了墨装到信封,就交代阿瓜:

“拿我的牙牌,多付银子,要快。”

阿瓜应声就跑了,胡珊兰还在一味出神。

“别急,沈潇对夫人极为看重,想来必有安排。”

“也只能这么想了。”

郑蔚却看她心里显然不是这样的,劝慰道:

“沈家也被封了,这事若无法回寰,只怕是要抄没家产的。昴城这两间铺子并没记在沈家名下,你若真有心,好好经营,说不定来日你姐姐就要依仗昴城的铺子度日了。”

这话让胡珊兰宽心不少,至少依仗铺子度日,说明还有来日。

“西街的铺子还一直空着,不如你想着能做什么,也现操持起来。”

胡珊兰讷讷应了,就往回走,与白姮说了这事,母女一齐发愁。但离得远不说,沈家的事也确实出不上力,只能等郑蔚那头的消息,若能好自是皆大欢喜,若不好……也只盼着胡瑜兰母女能安然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