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越不屑于去计较,因为公道自在人心,有些事人你真的不必去介意,而夏妈妈最近没那时间与介意,夏越爷爷的坟迁完了,还有他姥爷的赡养问题而在这件事情上,夏妈妈很奇异的想开了,可能是大伯母当初要给夏越的爷爷迁坟的时候,让他们家拿钱的时候她自己觉着很气愤,很不公平,后来一想夏越姥爷的赡养问题,让他大舅一家拿大头,可能也有些不公道。

夏越不能在中间说些什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捏着买洗发精剩下的几百块钱想办法挣更多的钱,每天看管着他爸不许他喝酒,每天去路口接他,希望他能平安到家,还要记得提醒夏妈妈吃药,也要时刻的说好话给她宽心,还得去惦记着孟怀远的衣食住行。

他每一天好像都挺忙的,但是每一天都很开心。

就这样暑假接近尾声的时候,胡同里那些整天傻淘的泥猴们骤然减少了许多,因为他们很多人都发现自己的暑假作业没有写完,只能趴在家里忙三火四补作业。

而有夏越帮忙的陈氏兄弟很顺利的完成了暑假作业,他们手中的五十块钱至今还留在手里,因为他们舍不得花,还会每天每天的拿出来显摆一下。

面对他们这种孩子气的行为,夏越只能感谢上苍,好在孟怀远不是这样的。

孟怀远不是很爱讲话的孩子,而且自从那天从夜市回来,他就受了刺激一般的,觉着自己懂的很少,还没有一个一年级的夏越知道的多,这样的他,以后怎么当夏越的哥哥,怎么保护他呢。

所以这位小少年,每天都会骑着他表哥程刚不要的自行车去新华书店里面去看书。

新华书店是一九三几年的时候在延安成立的,属于国家官方书店,是当时这个城市的唯一一家正规书店,虽然他十几年后新华书店遍布全国,但是在这个城市的十年之后,新华书店原本上下两层的大铺面渐渐的颓废成了小小的一间房,还是个很阴暗很破旧的曾经的市图书馆。

对于孟怀远突然喜欢看书的爱好,夏越自然是高兴的,上辈子孟怀远的成绩就不错,但是因为家庭的原因,高中都没读下去,这辈子夏越要跟孟怀远一起上大学。

所以他也经常跟着一起去书店,然后还回去新华书店后身的街上去看一家五金商店,因为那家五金商店后来不干了,被一个老中医租下来开了家诊所,这位老中医早年间颇负盛名,但是曾经受到过迫害,妻子女儿都去世了,于是平反之后,他便孤身一人躲到这个北方的小城市养老。

上辈子夏越曾被孟怀远逼着到他那儿诊过脉,知道这位老中医是位不多得的奇人,所以想等到他,让他治好夏妈妈的病。

就这样在暑假的最后一天晚上,各家的泥猴们都得被迫收心,整理书包,准备明天去学校报到,报到的时候还需要交三十六块钱学费。

就是因为这三十六块钱学费,邻居家的孩子又挨打了。

那是个三年级的小男孩儿,叫康世鑫,他妈妈在她两岁的时候,跟别人跑了,他把娶了个继母进门,继母第二年给他生了个妹妹。

怎么说呢,那些年的后妈其实很好当,尤其孩子还小,你若是把他当成亲生的,他日后也会孝敬你的。

只是那些年的爷爷奶奶重男轻女还是很严重的,康世鑫的奶奶很偏心孙子,又觉着孙子亲妈不在身边,总是多疼爱他,这一样来,孙女就没那么上心了。

这也就引发了继母的逆反心,明里暗里的对康世鑫很不好,尤其这个女人心眼太坏,她不仅自己对康世鑫打骂不休,还撺掇丈夫打孩子。

自古有后娘就有后爹,康世鑫他爸康老大实在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他心里一有点什么气,然后再喝点酒,听着媳妇说几句坏话,就开始拿儿子出气。

夏妈妈听着窗外的康世鑫的哭喊皱眉骂道:“这康老大作死的,早晚有后悔那天”

她骂完,转头还冲着夏越教育道:“你看没看见,你要是再气我,把我气死了,你爹给你娶个后妈,也这样天天打你”

夏越特别无奈:“妈……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

“反正你记得就行”夏妈妈在儿子额头上敲了一记,然后转身进屋换衣服准备出去打麻将。

夏妈妈有一句话说对了,就是康老大的确有后悔的那天,上辈子夏越记着康世鑫十四岁就去外地年初中了,高中大学也都是在外地念的,最后在外地买房子娶媳妇,根本就不回家了。

就在康老大渐渐年迈之后,总希望儿子能回来看看他,可是伤害已经铸成,康世鑫是怎么也不愿回来的。

夏越知道,他并不是记恨父亲打他,谁家的男孩儿没被父亲拿皮带抽过呢。

若因我有过错,你打我,为了让我改正,那是你尽父母的责任,因为你疼爱我,不让我误入歧途。

可是我并没有犯错,你打我,无非是要泄愤,要用打我来讨好你新娶的妻子,来报复那个抛弃你的前妻。

后来,康老大为了能让儿子回家,买房子的时候还特意买了两所,希望儿子能回来结婚,但是当时康世鑫已经赞了首付,在外省贷款买了一所房子,康老大知道了以后很愧疚,还很讨好的跟儿子说,如果他愿意回来,他还可以在他结婚的时候给他买车,给他钱。

可是康世鑫只是淡淡的说着:“都留给你闺女吧,我不要”

这一句话成了康老大这辈子的魔咒,每当他跟邻居的几个老哥们喝酒的时候,每当他喝醉的时候,他都会老泪纵横的哭着说,自己当年太对不住儿子了。

夏越用方便袋装了几块蛋糕,拿着便往后院的康家走,果然看见康世鑫蹲在门口,死死的低着头,脏兮兮的手不知道在摆弄着什么,时而还抹一把脸上的眼泪。

裸露在外面的腿上胳膊上都是通红的伤痕,有些已经破皮渗血了。

夏越不能说是可怜谁或者是同情谁,只是心里挺难受的,他拿着蛋糕想给康世鑫吃,谁知道走到跟前,才发现康世鑫手里还攥着一块尖锐锋利玻璃,他抬头看着夏越,恨恨的说道:“我今天晚上要杀了他”

杀谁?自己亲爹?

夏越叹气,蹲在他面前,轻声说着:“走吧,跟我去孟怀远家,我有蛋糕,你还没吃饭吧,我还有三国战卡,你想要吗?”

那天夏越把康世鑫带到孟怀远家,两个人好顿说,才把康世鑫哄的勉强止住眼泪,又让他洗了脸和手给他吃蛋糕。

可是康世鑫刚咬了第一口的时候就哭了,一边使劲的往嘴里塞一边噼里啪啦的掉眼泪。

他说他们家的蛋糕从来不许他吃,从来都是妹妹的。

他还说交学费又不是他让交的,明明是学校让交的,为什么老着打他。

他一直攥着手中锋利的玻璃,他说:“这块玻璃是我五岁的时候捡到的,那个时候我就想杀了康健,一直都想”

康健是康老大的名字,儿子直呼老子大号,视为大不敬,可是在康世鑫这里,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管康老大叫过爸爸了。

夏越看着,他当然知道,康世鑫不会杀了康老大,但是估计也是这块玻璃,用它锋锐的棱角,在他们父子之间划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痕,

第二十章 终有一日

夏越不知道如何去帮人家父子之间的伤痕愈合,他没那个立场,也没那个本事。

而且这基本是个无解的题目,即便他现在冲到康家,把康老大骂一顿,再告诉他,如果再这样对你的儿子,你将来会如何如何的后悔,且不说此时年轻气盛的康老大会不会听,就是他听了,愧疚了,对康世鑫好了,可这样的好,又能持续多长时间呢。

他们的那个家里面,还有一个女人,她是康老大的妻子,是他闺女的妈。

那个女人如今觉着自己特别的委屈,因为她生了女孩儿,婆婆不待见她同样的也忽视她的女儿,她还每次午夜梦回都要起来可怜自己呢,哪里会觉着自己做的不对,哪里会觉着康世鑫可怜。

其实说白了,她这就是在报复,报复婆婆疼爱孙子,然而她是不会去和一个老太太掐架,所以她将自己满腔怨恨都发泄在一个无辜的孩子身上,因为只有康老大每次都向着她们娘俩,每次都去揍康世鑫的时候,她才觉着她是受重视的,是这个家说一不二的女主人,而且心里有说不出的敞快。

你不是向着你孙子吗,我偏让他挨打。

婆媳之间的战争,可怜了这个没有母亲庇佑的孩子,可恨那个心狠的父亲。

夏越看着康世鑫狼吞虎咽的吃完十多个蛋糕。

那几年还没有像模像样的蛋糕店,想吃蛋糕都是自己拿着鸡蛋去馒头铺加工,完事了给人家手工费,那蛋糕做工粗糙,味道也不怎么样,个头倒是不小,一个足有饭碗那么大,偶尔夏越吃一个就再也咽不下去了。

可是康世鑫一连吃了这么多,水都不带喝一口的,吃完以后,握着手里的玻璃茬,信誓旦旦的要去弑父。

夏越叹气,心里想着一大堆大道理马上要到嘴边了,还是咽了下去。

因为他知道,这不能怪孩子。

于是他只能说着:“杀人犯法,你想进监狱吗?”

“……”康世鑫没吭声,半响眼圈又红了,撇撇嘴说道:“你傻么,我没成年,我就是杀了康健,警察也抓不了我”

夏越满头黑线:“就是警察抓不了你,难道你杀了自己亲爹,心里就舒服了”

康世鑫哭了:“我要是想杀他,早就杀了,好几次我都看见他睡着了”

“那你为什么没动手呢”

“那不我爸么”康世鑫抹了一把鼻涕,用着孩子稚嫩的声音还有幼稚却要故作老成的语气:“可是他从来没把我当儿子,他心里只有康世淼一个孩子”

“你是的他孩子,这一点毋庸置疑,今日种种是他欠你的”夏越没用刻意掩饰自己已经成年的灵魂,对着康世鑫一字一句的说道:“他将会欠你一辈子的,我知道你不会去杀你爸爸,但是即便如此,你这样的念头也不能有,因为这事天底下最大的不孝,你会因为这些而愧疚一辈子,而他,不配你为他而愧疚,你知道吗?你终有一日会长大,你会离开他的,所以坚强点”

夏越不能为他做什么,也不能在继续说些什么,只能不停的嘱咐他,离你爸远点,没事别招惹他,对你后妈客气点。

如今他少挨点打,少受点苦,来日心中的仇恨兴许就能早一点释怀。

最后康世鑫在天黑的时候,还是回家了,因为若是回家晚了,保不齐还得挨揍。

他走了以后,夏越转头看向孟怀远,伸手抱住他。

夏越很想说,就想康世鑫这样的还不如孟怀远呢,有个爸也借不上什么力,也享受不着什么温情。

可是没妈的孩子苦,没爹的孩子独。

康老大对康世鑫再不好,那在康世鑫心里也是个靠山,他虽然都不记得自己妈长啥样,但好歹他知道自己妈还活着,有朝一日还会有见面的机会。

可是如今孟怀远什么都没有,他母亲去世了,他父亲不知所踪,丢下他不管了……

第二十一章 烤鱼

暑假最后一天的晚上,夏越和孟怀远跑到安山上吃烤鱼。

两块五一条的黄花鱼,放在炭火炉子上烤到金黄,鱼肚子塞满葱姜蒜和各种调料,外面撒着细盐和孜然,味道很好,夏越一次能吃两条。

这种摊位都是露天的,只在炉子跟前支上小桌子和小板凳,或者有人干脆就蹲在炉子边开始吃,也许条件不好,也许卫生问题不合格,但是很有氛围。

这个烤鱼摊上辈子夏越就和孟怀远经常来,都是在夏天的傍晚后,那个时候他们没钱,只能两个人吃一条鱼,而每次孟怀远都舍不得吃,很有当哥的样子,只尝几口就全都让给夏越。

只是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渐渐的遗忘了这个烤鱼摊,等待他想起来的时候,他再也找不到从前的味道了。

而如今,孟怀远可以敞开了吃,还要了两瓶老汽水,用玻璃瓶装的碳酸饮料,孟怀远用牙齿起开瓶盖,然后才递给夏越。

夏越喝了一口,顿时口腔里都是久违的甜蜜素味道,他微微皱了皱眉咽了下去,还没等说话,孟怀远便将一块已经跟剔了鱼刺的烤鱼喂到他嘴边,一直看着他吃下去,又伸手给夏越擦了擦嘴角。

十几岁的男孩子手指已经开始有了粗糙,触碰这夏越柔然嫩滑的脸颊,孟怀远显然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坏了似得。

夏越对烤鱼很钟爱,无论如何似乎都是吃不够的,但是迅速消灭两条鱼之后,他的小肚子再也吃不下去了,还在连连的让孟怀远多吃点,末了还跟他说道:“哥,哥咱以后也买个这样的炉子,咱们也在家烤”

“你会吗?”孟怀远笑,将他手边的老汽水拿走不让夏越再喝了,这种东西喝多了涨肚,晚上怕不舒服。

“我会,我都学会了”夏越贼贼的看了眼正在一旁招呼别的客人的老板,然后对着孟怀远悄声的说道:“就是把葱姜蒜塞到鱼肚子里面去,我都会了”

孟怀远忍不住笑意加深,伸手在他脸颊上捏了一把,然后有些愣怔的望着夏越白皙稚嫩的小脸,觉着触感实在好,怪不得夏越他妈妈经常搂着夏越一顿亲。

话说孟怀远是个彻彻底底的实践派,他想了他就做了,于是一把扔了手中的烤鱼,直接把小孩儿抓过来,照着脸蛋亲了一口。

果然感觉很好。

夏越惊悚的直躲:“哎!哎!哎!你干啥啊”

“不干啥,就瞅你好玩”孟怀远笑眯眯的将人抱起来放在腿上,软软的沉甸甸的一小只搂在怀里,一会儿捏捏这儿,一会儿戳戳那儿的,喜欢不够似得。

内里带着二十多岁灵魂的一年级夏越小同学,觉着自己这是被孟怀远这破孩子非礼了。

原来奸情深种,始于今日!!!

夏越愤愤反击在孟怀远怀里一个劲儿的折腾:“来来!!!我也瞅你好玩!!”

两个人鱼也不吃了,只顾打打闹闹。

正当夏越占了上风揪住孟怀远头发的时候,一旁突然传来一个男孩子的声音,试探的问着:“夏越,你咋在这儿呢?”

夏越停住,放开孟怀远的头发,孟怀远也赶紧把小孩儿抱好,两个人齐齐的抬头看去。

说的话人是他二姨家的表哥,叫管富,他身后还跟着个小孩儿叫陈天宇,比夏越还小两岁,是他老舅家的儿子。

夏越这才想起来,烤鱼摊子就在二姨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