崆峒山一脉原本是瑞霭环绕的洞天福地,向来阳光璀璨,仙气缭绕。如今却是和其他地方一样,山体上方天空黑压压的乌云盘旋,即使大白天也笼罩着不祥的阴寒氛围。

“居然连这里都沦陷了……”岑缨站在山脚下,吃惊地打量眼前的景象。

凌星见面色凝重:“至少这里现在还见得到阳光,就是不知还能支持多久。”他转头问道:“此处距离他们受袭的祭坛有多远?”

路双屿回答:“祭坛在后峰一处密林内,若是平日脚程,两个时辰内当可赶到。现在的话……”他皱眉望着上山道路,语气犹疑不定。光线不明之下方向难辨,不知要耗费多久。

“我来引路,你们跟紧不要走散。”空气中忽然传来一个女声,把他吓了一大跳,随即意识到这是那位法力高强的神秘女子在隐身与众人对话。自从与凌星见和岑缨等人结识,又负担起保护祭坛的职责,神仙鬼怪之事他也接触了不少。但亲眼见到一个容颜不老的女子背上能长出翅膀,又能随时随地消失再出现,不禁每每感叹大千世界果真无奇不有。

“云无月,你知道确切位置吗?”岑缨问道。

“嗯,祭坛四周的灵气波动异于一般。虽然年代久远,灵波已经十分微弱,但我还是可以分辨出来。”云无月在她旁边现身,“这山中吉凶气息混杂,已与我们上次造访不同,多加小心。”

原来之前路双屿向凌星见求救,乃因黄珀在修护祭坛之时突然遭人袭击,家丁死伤者众,他本人也下落不明。星空辰仪社一直和两家交情密切,相助义不容辞。岑缨则是侠义心肠,又念在救命之恩,坚持跟来出一份力。但同时能得云无月的援手,众人对此既有意外之喜,又有些不解。

四人一前一后拨开草木上山,云无月与岑缨在前,凌星见和路双屿与她们数丈,走在身后。

“我在天守阁查阅古籍,发现这九座祭坛是女娲所建,可谓时日深远。现今之世道法衰微,还能得你们两家虔诚维护,实在难得。”凌星见边走边道。

路双屿回答:“这座祭坛是黄珀大哥年初无意中发现,在我们两家的祖传文书里并未提及。外形也比我们之前修复的几座要大一些,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海啸过后群魔四起,我们担心祭坛会遭损毁,便设了人手守卫。想不到还真的出了事……”

“莫非其余几处也受到过袭击?”

“正是如此。只是前几次我们发现得及时,没有造成太大损失。这一次敌人来势应该不小,不然以大哥的功夫,断不至如此。”

他们在后面议论的同时,另外二人也在交流自己心中所想。

“云无月,你真的确定这件事与巫炤有关?”

“他们带回来的遇袭尸体上,有巫之堂法术的痕迹。”女子十分肯定,毕竟鼎湖边上,她曾与司危和巫炤亲自交过手。

岑缨自言自语:“难道真是巫炤袭击的他们?不会的,要是他亲自出手,怎么可能还有活口?而且无缘无故的,他为什么会突然对祭坛感兴趣?若是别人,除了司危和他身边那只怪鸟,巫之堂应该没有别人了呀……”

云无月沉吟:“我也不清楚其中原委。只是想事情牵扯到他,顺着查下去,也许能探到北洛的消息。”

岑缨打起精神:“你说得不错。如果对方真是他的人,肯定知道进入西陵的秘密。”

“这就是我来的目的。而且我有种预感,这个秘密与此处祭坛有所关联。”她看了一眼身边之人,“你受伤不久,身体可还撑得住?”

“我本就没什么外伤,那一点精神损耗也被你治愈了,不要紧的。”

四人走了一个时辰,眼前道路愈发崎岖难行,兼之林深草盛不见日色,若非云无月带路,恐怕早已迷失其中。岑缨被她护住身体,头脸尚还完整,另外两人已是被荆棘割得衣衫破烂,脸颊带血,形貌甚是狼狈。

凌星见伸手整理歪掉的发冠,语气佩服不已:“路兄,你们修护祭坛当真辛苦卓绝。光是这每次上山下山,其艰难都不亚于西天取经啊。”

路双屿抹了把汗,喘气道:“其实我们每次来的时候,走的不是这里……”

“……”

岑缨轻轻拽了拽身边人的衣角,不忍见朋友那仿佛被雷劈过的呆愣状。

“云无月,我们没弄错方向吧?这四周不像有人来过的样子。”别说人迹了,连动物踩踏的脚印都没有。

“没有,灵波越来越强,祭坛应当就在前面不远处。”她看了一眼那两个,面上微露困惑:“你们不是心急救人吗?我走的路是最近的。”

凌星见尴尬一笑,低头拼命咳嗽。路双屿摸着脑袋无言以对,心道岑姑娘身边怎么尽是一些怪人。

光滑的青玉床之上,黑色长发的青年正在沉睡。跳动的眼皮和紧皱的眉头显示他正处在令人躁动不安的梦里,身体散发出的凶煞戾气将旁边血池激发出波澜,引得上方盘旋的残魂魅影发出阵阵哭号。

梦里的他是杀戮的利刃,没有人类的理智与情感,只有遵从主人命令的本能。对于一把剑而言,主人就是他的天,是他唯一信任并依赖的创造者。由于意识总是浑浑噩噩的,他听不懂外界交流的那些内容,什么不守信义,谈判破裂之类的;他只知道,主人每次让他呆在这里休养生息,就意味着要有新的任务来临了。

饮足生命的热血,聆听临死的恐惧,夺取□□的灵魂,这就是他的全部世界。

只是这一次休息,本能让他始终无法平静。习惯杀人者,对生命的威胁要比普通人来得更加敏锐。

主人临去时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悲伤。

你怕死吗?熟悉的掌心温柔地抚摸自己的头发,低沉的嗓音充满不舍与惆怅。

懵懂地摇头,对于死这件事,他没有具体的概念,当然也谈不上害怕。他因他而生,自然也会为他而死,这就是他存在的意义。

可是,我却舍不得你呢……那个声音这样说,然后他看见了,有一滴水珠从主人的眼角滑落,掉在了自己唇珠上。

舌尖品尝到了一点咸涩的凄楚,那滴晶莹就像是令种子发芽的甘露,一直渗进灵魂的深处。他的心口忽然剧烈抽痛起来,混沌的思维中竟然亮起一丝清明。

如果死亡意味着再也见不到朝夕相伴之人,那么自己也会害怕吗?也会像主人一样难过吗?

脸上传来湿漉漉的触觉,他难以置信地伸手抹去,呆呆地看着指尖鲜红的颜色。

那是冰冷的武器第一次流下的血泪。

石室外传来的细微脚步声惊动了他。一开始以为是主人去而复返,这里的结界只有他的血才能解开。但随即感到了事情不同寻常,脚步声杂乱表示来者显然不止一人,而主人从不会将其他任何人带进这片只属于他们的天地。

当那群蒙面的入侵者打破石门的时候,他的夺命剑气也出了手。没有任何活物能抵挡斫魂剑的力量,冷酷的剑灵面无表情看着一个个倒下四分五裂的躯体,伴随着痛骂怪物的嚎叫,一切都和以前无数次的屠杀一样。

出乎意料的变故就在电光石火之间。他没想到这些送死的人只是引开他注意力的诱饵,当意识到有人偷袭时,四肢已被蜃气凝结的无形长索牢牢捆住了四肢,整个身体被按在地上无法行动。

他艰难地抬起脸,那是无法置信的震惊,以及深深的迷惑。惟有主人的血脉之力可以压制剑灵,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用力挣扎起来,那些绳索却越收越紧。就在此时石室上方的空间忽然裂开一条大缝,一只散发金光,全身雪白的长毛巨兽从中跃出,尖利的前爪一把抓起他的后背,随即遁入虚空之中。

他最后的记忆就是身体被利爪撕裂的剧痛,以及眼前无止境的黑暗。

沉睡中的青年猛然睁开眼睛,原本金色的双眸此刻一片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