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炤轻轻挣脱北洛的手,将脸转到一边。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他低声道,“我本就是旧日残魂,是时候该走了。”

“走?你要去哪里?”北洛紧紧盯着他,“四千年前,你对缙云说死生不复见;四千年后,你又要再一次抛下我?”

“我没有!就是以这天下来交换,我也不想放开你。”巫炤稍微抬高了声音,旋即又压抑下去:“我只是……已不再有资格……”

他靠着对缙云的爱恨交加才撑到现世,却发现这一切悲剧的源头正是自己,那一刻所有的希翼与忍耐全都变为了最讽刺的笑话。他甚至已不配再牵起心爱之人的手。

北洛看了他半天,忽然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巫炤,其实有件事,我老早就想说了。自打头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他强行把对方的脸转过来面对自己,表情极其认真:“你不光是个喜欢逃避的懦夫,而且有时候脑子还病得不轻。”

“……”被数落的人一脸愕然,脸色一阵红一阵青。鬼师大人长到现在,被人这样当面狠狠削面子,大约还是生平头一回。

岑青岩这样说,他可以当耳旁风不屑一顾;但这些话从北洛嘴里说出来,杀伤力可就完全不同了。

“我……你……”他难得语无伦次,一时不知是该冲人生气还是为自己辩解。

“我怎样?我说错了吗?”北洛扬起下巴,一脸不容辩驳的霸道。开玩笑,他在家乡“横行”多年无敌手,靠的可不仅仅是武力服人。嘴皮子威势一旦全开,真真能把死人也能给气活过来。

“别忘了,我们的意识是连在一起的。你心里钻什么牛角尖,我可是一清二楚。”北洛完全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一连串话语倒豆似地脱口而出:“绕了一大圈才发现自己恨错了对象,受不了这种打击,就想着干脆一了百了算了?”

“我不是……”

“你是甩手甩得痛快,那我怎么办?”

“你……这……”

“我记得之前有人才跟我发誓,说一定找办法彻底治好我。结果就是这样出尔反尔吗?”

“我只是想……”

“你想自己反正也活不久了,不如把仅剩的功力全部输给我,也许撞大运有一线生机。”北洛越说越气,到最后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先不说这种毫无意义的自绝只能治标不治本,我就问一句,你有几成把握能压制我的伤势?万一起了反效果呢?”

巫炤无言可答,好半天才勉强开口:“我……不知道……”

“不知道?!”北洛抬高了声音,简直想用剑鞘敲开这人的头,看看脑子里都装了什么玩意儿,“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在我身上试?你的运筹帷幄呢?想要我的命何必这么麻烦!”

巫炤略显狼狈:“你说的都是什么话?我怎么可能……”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北洛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激动之下一口气提不上来,不由得按住胸口连连咳嗽,巫炤连忙轻拍他的背部帮着顺气。

两人之间一时冷场,北洛发了一通脾气,总算稍微平静了点。巫炤见他喘息逐渐宁定,这才小心翼翼地低声道:“旧伤又痛了?”

“疼不死的,”北洛哼了一声,白了他一眼扭过脸,“在这之前早被你气死了。”

巫炤微微苦笑,伸臂轻轻搂住他的肩膀。北洛赌气地挣扎了两下,最后还是靠了过去。

“你说得对,我是在逃避……”巫炤叹息:“因为……我在害怕。”

我并非不惧死亡,但我更不愿用你的命来延续这个残躯。

在没有你的世界里,就算掌握了通天彻地之能,活着也是没有意义的。

自己已经是过去,而北洛还有全新的一世。本应该在数千年前就归于尘土的孤魂,能在今世得他如此相待,已是了无遗憾。

若是天意不许自己再贪心,那么就此放手,也许是最好的选择吧。

“我不能确定剩下的巫之血能做多少事,也许可以为你争取一段时间。”他吻了吻他的额发,“你和你的朋友还能去找其他的方法,不管是人界也好,魔域也罢……”

“所以你找了半天的法子就是这个?不光要赔上你自己,我能不能活也只能全凭运气。”北洛从怀里起身,嘴角露出嘲讽的弧度:“不过很可惜,我的运气一向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与其那样糊里糊涂地苟延残喘,我宁肯现在死得明明白白。”

“北洛,你不要任性了……”

“任性的是你!我的生死自有我来决定,谁允许你胡乱自作主张?”北洛揪住巫炤的衣领,语气忽然激动:“你不想牺牲我活下去,难道我就能看着你白白送死?”

巫炤震动地看着他,心中五味陈杂。

“又要像那时一样,只留下我一个吗?”北洛的头垂了下去,缓缓阖上眼皮:“你怎能如此忍心……”

即使绵延了几千年的时光,当年那一幕依旧是灵魂深处难以忘却的痛楚。

在缙云捧起头颅的那一刻,他的整个世界也彻底失去了颜色,虽生犹死。

巫炤身体微颤,轻轻抚摸他的马尾:“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新的家人和朋友……”

北洛仰起脸,双手搂住他的脖颈。

“是啊,可是……”他低声道,长睫和嘴唇擦过他的下颌:“他们都不是你……”

战神与辟邪王的心可以宽阔如大海,容得了天下苍生,可缙云和北洛的眼睛,注视的永远只有一人。

我绝不会再一次……看看你在我眼前消失。

“北洛……”巫炤拥紧眼前的人,眼角湿润。

“你说过,今生重逢不易。我不想死,更不要你死。”北洛声音坚定,一字字说道:“继续往前走,取回巫祖的记忆和力量,然后活下去。”

“可是你的性命……”巫炤的声音难得彷徨,“而且我不知道,变成他后会如何……”

“如果在这里退缩,我们谁也活不成。前进的话,至少你可以无事。”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仿佛刀刻精雕出的轮廓五官,“活着,才有逆天改命的希望。”

巫祖之言,我们不信神,更不认命。破生死,断轮回,天要绝路,我们便踏天而行。既然一切都是拜他所赐,那么唯一有可能解开这个死局的,也只有他而已。

巫炤握住他的手,低低出声:“你真的信他?把我们的未来交给那个谁都没见过的魔?”

北洛轻轻一笑:“不,我信的不是他,而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