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淳听着里面的议论,很认真询问朱标,“殿下,你就这么替陛下办万寿啊?你不怕给陛下惹祸啊?”

朱标被问得有些毛毛的,他努力板起面孔,“柳淳,虽说这次藩国多一些,但之前也接待过使臣,更何况还有历朝的成例在,左右错不了的。”

柳淳哼了一声,“我怎么觉得错的离谱啊?”

朱标闷声道:“你跟我讲有什么用,你能把里面的人说服,我就听你的!”

原来朱标也摆不平里面的这帮人,才把柳淳弄来。

等柳淳进来,也头大了。

这里面有新任的户部尚书陈靖,这是在银行设立之后,老朱特别提拔的一位尚书,显然,是担心茹太素主持一下,银行会侵夺户部的权力。

刚刚当上户部尚书,陈靖急于表现。

“历来各国纳贡,天朝都数倍回赐,此番万寿,乃是立国以来,少有的大典。户部认为,应该把回赐增加一倍……至于增加的开支,能否暂时从皇家银行借贷一些,然后等秋收收上来,再还上就是了。”

为了善待藩国,都逼着户部借钱了!

工部尚书叫秦逵,此人是洪武十八年的进士,算起来进入官场,才五年而已,就升任了尚书高位。这种情况也只有在国初才会发生,若是到了嘉靖,万历朝,五年的时间,还在翰林院捂冷板凳呢!

也怪老朱杀得太勤快了,不得不超擢一些年轻人。

从另一个侧面来看,秦逵也的确有些本事。

他先在是都察院为官,政绩斐然,被超擢为工部侍郎,由于尚书悬缺日久,索性就让他接了尚书。

弄清楚了这位的履历,柳淳突然发现老朱说自己能当户部尚书,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错爱。

在国初,封爵是很谨慎的,提拔官吏,就随意多了,真的没什么特别的!

秦逵正色道:“诸公,琉球离着大明最近,使者已经到了京城。其他各国陆续赶来,工部这边打算修一条道路,特别给使臣行走。另外还要定制几艘大船,还有一些马车,使者在京期间,住处,使用的器皿,也都要重新置办……时间不多,必须赶快安排下去。”

陈靖叹口气,“又是修路,又是造船,钱就像流水一样花了出去。陛下圣寿也要准备不少东西,还要赏赐有功将士,林林总总加起来,今年的岁入怕是不够用了,户部要出窟窿。我这个尚书刚刚当上,就遇到了这事,实在是有负皇恩!”

陈靖默默低下了头,其他几个人也都是如此。

这时候最先说话的那位刑部尚书开口了,他叫赵勉,说起来还是刘三吾的女婿。老岳父总是夸赞柳淳有本事。

赵勉也把他当成少年英才,可柳淳主张的对外贸易,实在是没法让他认同。

“海外藩国,他们能有多少钱?哪一次进京,不是骗了几倍的赏赐……现在还没怎么样,就各处花钱如流水,我看是得不偿失!”

秦逵眉头挑动。“赵尚书,这一次也不是为了几个藩国使者,是为了陛下的体面,如论如何,咱们都要办好了……亏空以后再想办法!”

陈靖心里苦笑,你们说得好听,最后不还是要我这个户部尚书兜着!

罢了!

只能勉为其难。

这几位尚书,一个个都跟死了老娘似的……柳淳是大惑不解。

“殿下,你没跟他们讲过,这次使者进京,我们是有钱赚的?”

朱标轻咳道:“赚钱不也要卖了东西吗?而且按照父皇的旨意,所有卖货的进项,是要如内帑的,他们拿不到!”

柳淳一听就摇头了,“殿下啊,你也太老实了!外交不是这么办的!”

柳淳跟朱标在门外说话,声音不免传到里面,这几个人见太子来了,慌忙出来施礼。朱标也没客气,把柳淳带进去,对着大家道:“这位就是柳经历,孤请他过来,是跟你们谈谈,该如何接待各国使者。”

朱标对柳淳道:“你有什么高见,就只管讲吧!”

柳淳颔首,他先到了刑部尚书赵勉的面前。

“这位大人,你打算如何处理冲突案件?”

“当然是待客以礼,我大明是礼仪之邦,素来好客。对待客人,自然不能怠慢。”他说着,也仔细打量,柳淳真的很年轻,能有十五六岁最多了,身材却很高,比自己还高,长得眉清目秀,十分帅气……这小子要是放在太学,绝对是青年才俊,走到哪里,都有女人欢呼,可若是让他讨论国政,他懂吗?

岳父啊,你老也有眼拙的时候啊!

柳淳突然轻笑,“你说我大明是礼仪之邦,这话没错,上国素来以仁义立国,奉行孔孟之道。可若是按照你所讲,发生了冲突,宁可委屈自己人,也要宽宥外客,这我就想不通了,哪里能体现出仁义二字,礼仪又在哪里?”

赵勉皱着眉头,不悦道:“柳经历你还年轻,或许不懂,不过我想在场诸公,都听得明白。我们以仁义待客,没什么错的!”

这话说的,就差直接讲你一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了。

柳淳傲然一笑,“我是年纪小,读书少,这位大人,藩国使臣看到我们偏向他们,委屈自己人,使臣会怎么想?”

“这个……只要有良心,就会感恩戴德,沐浴上国天恩!”赵勉理直气壮。

“错!”柳淳笑道:“他们会觉得天朝的仁义是假的!”

“你胡说!”赵勉气得脸都青了,也顾不得岳父的告诫了,对柳淳怒吼道:“你,你必须说清楚,若是没有道理,我一定要弹劾你胡言乱语之罪!”

柳淳满不在乎,“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我若是外藩使臣,见你们对自己人都如此残忍,不行仁义,又如何让外藩相信,上国对他们的仁义是真的?他们只会觉得上国虚伪矫情,软弱可欺!”

“你胡说!简直胡言乱语!”赵勉气得嘴唇铁青,浑身哆嗦。

倒是朱标,眉头紧皱,他跟柳淳打过许多交道,能听出这小子的意思。

“柳淳,你仔细讲讲!”

“是!”柳淳笑道:“所谓仁政道义,首先是对自己人的,假如连自己人都不好好照顾,不负责任。外人如何相信,朝廷的仁义是真的?就好比一个人,不爱自己的孩子,反而跟别人讲,会对别人的孩子真心好,诸位大人,你们相信吗?”

在场的这些人,书读的是不少,可却没有学过逻辑学……柳淳讲的道理不复杂,你说自己文明、仁义、负责任,可若是你连自己的百姓都不照顾,你叫什么负责任?叫什么仁义?在外人看来,你不爱自己的百姓,却偏爱他们,外人能相信,会感恩戴德吗?当然不可能了,他们只会觉得你脑子有病,或者软弱可欺,不敢得罪他们!

“这,这个……”柳淳的道理,把这帮人都给怼得脸红脖子粗,赵勉怒道:“那,那人家远来是客,我们对他们好一点,那也是圣人的教诲!”

柳淳哑然一笑,“对人好的方式有很多,难道这位大人为了表示对儿子的好,就去打自己的女儿?我想你不会这么糊涂吧!至于所谓的圣人教诲,这个我清楚,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圣人说的是朋,朋友的朋!你能告诉我,那些藩国,有多少是朋友,又有多少是狼子野心之辈?”

赵勉哪里知道这些,只剩下瞪眼睛,呼呼喘气。

柳淳一转身,又对在场诸位笑道:“提到了圣人,我正好想要请教诸位,儒家是讲究爱有差等对不对?这也是儒墨的分歧之一,算是儒家比较重要的信条!那我想问问诸位,在爱有差等之下……是本国的子民重要,还是外藩的使臣重要?在你们的眼中,谁才是自己人,谁又比较亲近呢?”

柳淳侃侃而谈,愣是把几位尚书给问得哑口无言,他们也的确没法回答。柳淳这小子的话处处透着陷阱,仓促回答,一准掉进坑里。

陈靖和秦逵都对赵勉抱以同情的目光……也不知道太子殿下从哪里找来这么个妖孽?怎么如此难缠?

大家伙下意识去看朱标,哪知道此刻的朱标笑得格外畅快,两手用力拍着,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柳淳啊,你小子行啊!居然连圣人之道,都有研究。这番道理,真是让人耳目一新!爱有差等,先爱本国子民,再推及海外藩属……原来圣人是这个意思啊!”

这几位尚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很想说,圣人不是这个意思!真的不是!

奈何朱标懒得听了,他欣然拍着柳淳的肩头,“你现在就跟我进宫,把这番道理跟父皇讲了……从今往后,该怎么跟外藩打交道,咱们要按照圣人的教诲来做,可不能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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