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不图的话,没有人听得懂。

还用问么?身陷危境的肯定是中原群豪和梅钱两人了,难道这还需要再重新思考不成?

法王也是听了一头雾水,抬头看了看如水月光笼罩下的屋顶,确定了梅钱两人再无后援,却并不立即发言,而是沉默下来仔细推敲钱不图话语的含义,心想:“莫非是我的汉文学得不好?这话难道另有解释?”

梅超风的话语暂停了法王的疑惑,她停下来笑声,看向钱不图问道:“时候差不多了吧?”

钱不图与梅超风对视了一眼,点头道:“是时候了。”

梅超风也点头道:“好吧,咱们就听一听这场大戏。”

话音未落,梅超风扬手向天打出一支响箭,那响箭发出“吱”的一声,带着黄色的焰火升入高空,在深邃的苍穹下煞是好看。

众人正自不明所以,只听见陆家庄外四周传来轰轰隆隆震天价一串巨响,仿佛有亿万柄巨锤同时砸向了大地,大地都在剧烈地颤抖,人人站立不定,身体摇晃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天塌地陷了么?

随之而来的,是四面八方传来的凄厉悲惨的人喊马嘶,这人喊马嘶似是数万人、数千匹马同时发出,声音中饱含着极度的惊恐和惧怖,这些声音汇聚在了一起,如山崩海啸一般,冲击在陆家庄内众人的耳朵里,而正在东倒西歪的人们根本顾不上去考虑这些声音意味着什么,大家彼此伸手,尽可能地扶持身旁能够触摸到的一切,不论是人还是物。

金轮法王却判断出是围困在庄外的三万大军遇到了恐怖至极的灾难,然而此时月朗星稀,又能有何种灾难威胁到数万大军?又如何能令这数万大军发出恐怖至极的呼号?

对于脚下大地的剧烈颤动,法王并不在意,他将内力注于双腿,便即稳住了身形,随后他双膝一挺,身体已经平地拔起,蹿纵到三丈高处,迅速向庄外扫视了一眼,这一眼扫完,饶是他武功卓绝,意志坚韧,也被外面的情景吓了一个魂飞魄散。

人在空中不能停顿,法王纵至最高点看过了四周的情景便即落下,而落下之后,他站在院中,脸色灰败异常,久久不再言语。

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外面四周的槐树林外,月色之下,是浓浓的尘雾乍起,尘雾起处,是地面上宽达半里的鸿沟,那鸿沟绕着陆家庄整整一周,鸿沟现处,即是蒙古大军马步兵士结阵之所。而在他看见之时,这三万大军应是已被鸿沟所吞没,沟壑的两岸,地表之上再无一马一人。

此时大地已经恢复了平静,然而庄院之外的尘土漫天而起,更是迅速遮蔽了天上的一轮明月,有胆子较大的丐帮帮众或武林豪雄攀到了墙头去看,却见槐树林已经被尘雾弥没,除了尘土飞扬之外什么都看不见。而惨叫声、哀嚎声依然在尘雾中传了进来,没有人能够猜出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尘土很快就落入了庄院内部,人们的视线已然模糊,院子里的人们刚刚哗然而骇,便即闭住了嘴巴,这个时候说话无异于张口吃土。趴在墙头的人们也都纷纷跳了回来,双手抱头,避免头发和脖子被尘土污染。

“果然是身陷危境啊!”金轮法王想道:“这是天灾!这不是人力可以做到的事情!天佑大宋啊……可是这天灾为何与梅超风的讯号同时发生?钱不图又为何能够预知?这广博中土果真多有奇人异士,不可小觑呀!”这些问题,法王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了。

不过他并没有被这个局面所吓倒,如今的陆家庄院落之中,己方五六百人,中原这群乌合之众最多不到四千。而其中武功强横者,不过是梅超风、钱不图与郭靖三人而已。只需郭靖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呆滞下去,那么己方人马全身而退也并非无望。

为了避免乱战混战而导致伤亡过多,也为了避免以一人之力抗击梅钱两大高手,法王还是想要通过一场一对一的决斗来获得话语权,如果中原群雄一定要群殴,那么也要给他们扣上一顶倚多为胜的耻辱帽。

最让法王寄予期待的是,他能够感觉到梅钱两人与院中的中原群豪并非一路,而且很是不屑与中原群豪为伍,如果这一隔阂能够保持到最后,说不定自己还能光彩地离去。

但是无论怎么说,也是必须打上一场才行,只待尘埃落定再说。

尘埃刚刚落定,而庄外的惨嚎却更加惨厉了起来,听上去有如万鬼嚎哭,千魂幽咽,令人闻之头皮发麻,浑身发冷,院中数千之众竟无一人敢再爬上墙头去看。

只一会儿的工夫,风中忽然飘来一股暖意,暖意之中还带着烤肉的香气,众人嗅到之后,无不惊奇万分,这庄子外面有人在烧烤野炊么?

然而风中的暖意越来越盛,人人都觉得周围的温度在提升,一时之间仿佛置身于初夏、转瞬便到了酷暑,而风中的香气也变成了焦臭,那些哭嚎呜咽不复可闻,月光下院子周围皆有滚滚浓烟升起,人人的心底都升起了无尽的寒意,绝大多数人已经在想,莫不是三万人马都被烧死了吧?

金轮法王终于惧怯了,这地陷尚可解释为天灾,这火焚又如何会随之发生?如果对方拥有这种手段,大蒙古国还如何能够与之争胜?

胆怯归胆怯,法王却不会束手就缚,在满院众人噤若寒蝉的时刻,他强作镇静,向梅超风和钱不图开口道:“既然两位代表南朝武人,那么不妨跟老衲比试一下,今日之事如何了解,只凭胜者一方决断,两位以为如何?”

梅超风冷冷说道:“你错了,是否愿意代表这些酒囊饭袋,还要明教教主说了才算,想要比武可以,不过却不是我们两人跟你比武。”

法王听见前半句时心头狂喜,你们不代表南朝武林岂非更好?听到后半句时,心中更是一宽,接道:“当然不是你们两人一起上,咱们要比试就一对一的单打独斗。”

钱不图连连摇头,呵呵笑道:“你又错了,我梅姐说我们两人不跟你比武,是因为和你比武的另有其人,这人既非我钱不图,也不是我的梅姐。”

法王心中奇怪,难道他们还是要让郭靖跟我打一场?

院中众人也觉得钱不图和梅超风是这个意思,想让郭靖和法王打。

就是郭靖自己也在这样想,他认识钱不图,但交情不深,钱不图自从进了院子击碎了达尔巴的臂骨之后也没跟他说话,因而郭靖也没好意思上前,之后异变连生,大家都没机会做其它的事情。现在钱不图把洗刷冤屈的机会给了他,他真的很激动,正要答话时,却听见法王在问:“钱帮主所说的,我的对手是谁呢?”虽然怀疑是郭靖,法王终于还是想要确定一下。

钱不图微微一笑,说道:“莫急,他马上就来了。”说罢,抬手打出一记蓝色的火箭,火箭冲破了笼罩在陆家庄上空的黑色烟雾,直上高空。

有梅超风的那支黄色火箭在前,众人不知钱不图这一支蓝色火箭又将引发什么天翻地覆的异变,无不心中惴惴,屏住了呼吸,绷紧了身体,只待异变发生之后做出保命的举措。大院中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

寂静中,只听得北方数里外有一声禽兽的唳鸣传来,那鸣声微带嘶哑,但激越苍凉,气势豪壮,鸣声时作时歇,却一声更比一声洪亮,听起来这声音正在迅速接近陆家庄,而且速度远胜奔驰的骏马。

忽然,另有一声清啸起于北方天际,与那禽声相互应和,一低沉,一高亢,一苍凉,一嘹亮,一如深谷虎啸,一如九天龙吟,一唳一啸交织互溶,竟似与风同行,滚滚而至。

那声音转眼便到了陆家庄的东墙之外,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墙外一阵尘土暴起,啸声初歇之时,漫天尘土之中一只大鸟飞上半空,双翼展开几达数丈,振翅挥舞着翱至陆家庄院落上空十数丈高处,铁翅扇动之际,驱散了悬停在庄院上空的黑烟浮粉,又遮住了天上的一轮明月。众人只觉劲风扑面,凌厉锋锐,不由得纷纷掩面退至墙根。只有法王、梅超风、钱不图、郭靖、以及郭大牛和郭小羊几人未动一动。

院中一阵飞沙走石过后,这大鸟落在了钱不图和梅超风的身畔,却似不屑与梅钱二人为伍,收翅傲然而立,睥睨院中众人,自有一番威武气概。

众人稍稍定神,仔细看向院中,这才发现,眼前赫然是一头大雕,那雕身形甚巨,比人还高,双腿奇粗,形貌丑陋之极,全身羽毛疏疏落落,似是被人拔去了一大半似的,毛色黄黑,显得甚是肮脏,喙嘴弯曲,头顶生着个血红的大肉瘤。

世上鸟类千万,从未有人见过如此古拙雄奇的猛禽。忽然丐帮中有人醒起,大着胆子说了声:“是神雕少侠!”

钱不图呵呵一笑,面对法王,手指西墙之上说道:“跟你比武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