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匹快马接二连三走出吉祥县,随即踏风而去。

得到这消息,黄公子当即带人扮作泥瓦匠人的样子去了驿所。

金大爷摸不着头脑,他还没有找人来修墙呢。

黄公子说是有人请他们来的,并结清了工钱。

金大爷恍然,赞叹道:“王大人好人啊!”

垮塌的墙垣在后院,众人忙碌,趁着金大爷不注意,黄公子一个土遁进了驿所。

一个多时辰后他慌张的回来,冲陆师摇头。

陆师给他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安心,然后亲自去金大爷口中套话。

很快他也慌张的回来了,对黄公子说道:“坏了,王七麟跑了!”

“跑、跑了?”

“确切来说高升了,他升任平阳府的铁尉,然后带上自己的行李去就职了!”

有人听到这话不悦的说道:“它娘的,竟然让这家伙给逃跑了!”

黄公子一把握住陆师的手腕道:“那母虫……”

“怕是已经被他带去了平阳府。”陆师苦涩的说道。

听到这话,黄公子茫然的回头看向即将完工的墙壁,心态一下子崩了:“长生天!我怎么这么倒霉啊!陆师,咱们今天就白白来砌墙了?白干这活了?”

陆师沉声道:“不,不白干,把他抓走!”

他指向正在乘凉监工的金大爷。

“抓走这老头有什么用?”黄公子失望的问道。

陆师说道:“第一,王七麟此人重感情,我们绑了这老头多少也算拿捏到了他的痛脚;第二,就像公子刚才所说,咱们今天没收钱也没有找到母虫,那岂不是白白来干活了?绑走他们一个人,好歹不算白干!”

黄公子眨眨眼,然后点头:“有道理!卢俊才,绑走他,弟兄们,扯呼!”

“黄公子咱们去哪里?”

黄公子无精打采的说道:“去哪里?去追王七麟啊!他去平阳府,咱们也去平阳府!”

王七麟带人直奔平阳府而去,但他不急着去府城驿所就任,而是要先去一个叫俞宁县的地方。

谢蛤蟆所说的周大仙便在这俞宁县中。

两地相隔甚远,足足有六百多里,所以一行人在路上疾行慢赶,等到了俞宁县已经是九月初一了。

九月初一。

宜会亲友、嫁娶、订盟、纳采、纳婿、拆卸、修造、动土。

忌出行、祈福、安葬。

一行人牵着马进入俞宁县集市,徐大拿出一本黄历看了看,对王七麟说道:“七爷,今天要不要歇歇?黄历上说不宜出行啊。”

王七麟面无表情的接过黄历哧啦哧啦撕碎。

徐大急忙叫道:“你这……”

王七麟道:“这什么这?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人的命运,要靠自己掌控!”

“可是……”

“没有可是,今天立马去找周大仙!走!”

一个摊贩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说道:“官爷,你们还没有给钱啊!”

王七麟一怔:“什么钱?”

徐大说道:“那黄历是我从这摊子上拿起来借阅的,然后你就给人家撕了!刚才我好几次想跟你说,结果你不让我说话,唉!”

他很无奈的摇头,好像很委屈的样子。

王七麟点头哈腰给小贩付账,然后顺势向他打听了周大仙的住址。

结果他找对人了,小贩看他身为听天监高官但和善客气,顿感受宠若惊,将自己知道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你们来找我还真找对了,俞宁县里知道周大仙所在的人可不多,因为他是闲云野鹤,而不是沽名钓誉、一心钻营的街头骗子!他没有道场、没有门店,平时飘忽不定,所以要找他全靠缘分!”

“恰好你们找到了我,这样你们要省事了,为什么?因为周大仙有个呆傻弟子,他这弟子跟我老婆的舅舅家二女婿的弟弟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小时候他就呆呆傻傻,全靠我老婆的舅舅家二女婿的弟弟护着……”

“阿弥陀佛,咱能不能别废话?”沉一赶了一路心里有火气。

摊贩堆笑,说道:“好好好,我犯了喜欢说闲话的老毛病,唉,说起我这个老毛病啊……”

徐大赶紧拦住沉一:“别别别,大和尚别发火、别发火!”

他又扭头冲小贩喝道:“有事你说事,别招惹我家高僧发火,他脾气可不好,发火要杀人的!”

“不光脾气不好,喷僧脑子也不好!”沉一拍了拍光秃秃的脑袋瓜子说道。

王七麟无奈的看他,他说这话的时候竟然很骄傲?

摊贩干脆利索的说道:“他去了姜山乡,昨天大顶村族长找他去捉鬼呢。”

事情涉及到鬼邪,王七麟来了兴趣。

徐大也来了兴趣,他问道:“喔?大腚村?还有叫这名字的村子?”

沉一双手合十嘿嘿笑。

摊贩没明白他的意思,解释道:“对,他们村在姜山一个山顶上,所以就叫大顶村。”

徐大和沉一对视一眼,纷纷没兴趣了。

王七麟踢开他们两人问道:“大顶村的族长发现了鬼?怎么回事?”

摊贩说道:“关于这个传闻挺多的,好像是说大顶村村长娶了个二房让大房给杀了,这二房变成鬼回来了。嗨,偏僻小地方,那里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再说谁家闹鬼了还能往外传?都是瞒着悄悄找佛道大师给处理掉。”

王七麟又纳闷了,问道:“为什么不找听天监?”

摊贩看看他的官服,讪笑两声低下头假装去忙了。

王七麟再找他打听,可他就是不提这回事。

见此他当机立断,道:“找个客栈歇息一下吃午饭,然后换衣服去姜山大顶村。”

他倒不是听说有鬼邪之事便想去查案,而是想去趁这机会看看周仙人的手段。

俞宁县是个小县城,不像吉祥县是要塞,这里甚至没有完备的城墙,就是一圈外宅错落有致堆积在一起,以此形成了县城的墙垣。

自然,这里也没有城门,更没有督查行人的税吏和兵丁。

但俞宁县很热闹,县城里头没有多少高楼大院,多是阡陌纵横的小路,小路两边则有密密麻麻的屋子,里面不少是茅草屋,看起来破破烂烂,但家家户户都有点小生意,所以日子其实挺红火。

这点从孩童们的面色和穿着能看出来,他们面色多红润,这证明他们吃得饱。

老百姓的孩子能吃饱饭,很不容易了!

城中的道路阡陌纵横,如同乡村,一看就知道没有规划,这点跟吉祥县不一样,诸多小路经过牛脚马蹄践踏又经过来往车轮碾轧,一场秋雨过后已经泥泞不堪,如同浇过水的庄稼地。

大点的道路交叉路口就会形成集市,诸多集市遍地开花,活跃了经济,县里的老百姓即使没有买卖也饿不着,只要手脚勤快点,总有生意人可以请他们去干活。

这一切盖因远处浩荡的群山。

整个并郡的多数山峦都在平阳府,这是一座建在群山中的城池,四周的县城乡村分散在山林中,以群星拱月之势拱卫府城,每逢战乱,平阳府都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不设城防的俞宁县也是这个原因,战乱一起,百姓立马藏入群山,压根不需要城墙庇佑。

群山庇佑了乡民,也哺育了乡民。

野味,药材,野果,皮毛,矿产,这都是大山的馈赠。

另外山里人性子野,俞宁县里的百姓多来自群山之中,这里来收山货的商贾多、想要杀人越货发财致富的蛮子也多。

所以往来的生意人多带着护卫保镖,即使这样当他们从街道上走过的时候,依然有不少人用彪悍的目光打量他们。

王七麟一行人背负行李牵着马从市中走过,更多的人盯着他们看。

但看清他们的官袍后立马低下头。

听天监乃是皇帝网罗天下最凶最狠最可怕的亡命之徒所组成,他们看到的王七麟等一行并不是人,而是一群行走的屠刀。

刀刀带血!

俞宁县最大的客栈叫悦来客栈,王七麟去订房,纳闷道:“好像这个悦来客栈很多啊?连锁的吗?”

“什么叫连锁?”众人不解。

徐大习惯了他嘴里时不时蹦出一个正常人不能理解的词眼,于是他直接说道:“《论语·子路》有言,叶公问政,子曰‘近者悦,远者来’,所以才有全天下的悦来客栈。”

马明钦佩的说道:“徐爷不愧是秀才。”

接待他们的小二愣了愣,道:“你们说的是啥子咧?俺们客栈叫悦来,那是因为俺掌柜的叫武悦来,跟那啥叶公木有个毛滴关系。”

徐大也愣了:哟呵,大爷翻车了?

王七麟哈哈大笑着回屋换了便服,一身青衣、头束玉冠。

他倒了盆水洗手洗脸,然后等水波平静他看向水中的面容,喃喃道:“我这五官分明、剑眉星目,面部轮廓如刀削斧砍般有棱有角,简直俊美非凡。虽然眼睛有点小,但是时时能流露出让人身躯一震的精光……”

隔壁响起徐大的大嗓门:“七爷,谁的五官不分明啊?那还能鼻子眼睛嘴巴混在一起?”

再远一点的房间里响起沉一的声音:“阿弥陀佛,谁被刀削斧砍了?莫急,喷僧来也!”

王七麟大怒,一把拍在桌子上吼道:“这什么隔音效果?”

正在打哈欠的九六赶紧夹紧尾巴缩到八喵跟前:发火了爹发火了,猫哥赶紧搂住狗子。

八喵斜睨它:菜狗!

不过还是伸出猫爪爪勾着它脖子搂住了它。

随着九六长大,八喵已经有点够不着它了。

王七麟阴沉着脸出门,马明跟他对视一眼,主动的身躯一震。

谢蛤蟆差点笑出鼻涕来。

他们再出门,这下子就有不少人用虎视眈眈的目光盯着他们看了。

徐大挽起袖子露出粗壮手臂,又拉开衣襟露出胸膛上跟野草般丰沛的护心毛,他双臂抱在胸前,顿时,胸口鼓起两大坨。

然后有人看他的目光更炽烈、更野蛮了……

马明昂然阔步,他眯着眼睛不动声色的扫视四周,边疆山林猛军先登营的杀气如有实质,四周蛮横的山民竟然没有敢跟他对视的。

可是总有人胆子壮,一个枯瘦如柴的老汉突然往走在前面的王七麟身上撞,王七麟灵敏避开,这老汉却还是倒在地上嚎叫道:“啊呀,你这青年怎么撞人呀?啊呀,好疼,我的老腿、老腿摔折了!”

沉一瞪眼要发火,徐大不屑的笑道:“都是大爷玩腻了的手段,看大爷的。”

马明拦住他们,向左右使了个眼色。

十几个人不怀好意的聚集了起来,里面有男人也有女人,有老人还有孩子。

他看了眼王七麟,王七麟沉声道:“人不欺我,我不欺人,人若欺我,刨他祖坟!”

马明笑了笑,蹲在地上作势扶起老人问道:“大爷,您哪条腿摔折了?”

老头不起身,指着右腿说道:“我这条腿哎哟,疼啊,大兄弟你看见了,刚才你家那少爷撞着我了,哎哟我的老腿哟!”

马明问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大爷您先别喊了,您无非想求个财,说吧,要多少钱?”

徐大和沉一对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浮起愤懑之情。

王七麟也很不爽,马明真把自己当菩萨了?

老头叫道:“两个银铢!至少两个银铢,否则我起不来!”

旁边有人看马明和善,出来叫道:“两个银铢不行……”

“当然不行,”马明笑道,“我身上只有一个银铢,一个银铢行不行?”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银铢亮了亮。

老头坚决不肯,一个汉子指着王七麟等人喊道:“你没有钱,你的弟兄们有,让他们给你!”

马明遗憾的叹了口气道:“那算了,你跟我弟兄去谈吧。”

徐大和沉一已经等不及要动手,见此老头悻悻的抢走他手里的一枚银铢道:“看你小子识相,今天就给你占个便宜!”

他拿走银铢要站起来,马明摁住他肩膀问道:“大爷,您是右腿折了对吧?那您别擅动,得小心啊!”

残臂摁住老人,他另一只手一甩背上包裹从中抽出腰刀,反手握刀刀柄朝下,毫不留情的砸在老人右腿膝盖上。

‘咔嚓’一声,小腿猛的往上翘起与大腿形成个锐角!

老人‘嗷’的惨叫,两眼像金鱼眼似的,眼珠子差点绷出来!

变化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

周围的人没反应过来!

沉一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的喃喃道:“阿弥他个陀佛!膝盖骨脱臼,里面筋脉肯定撕裂了,不过上下两条骨头应该没事,这算是万幸——日,还不如断了腿上骨头呢!”

马明推开老人站起来,冷着脸说道:“老人家真的得多注意,上年纪了骨头脆了,你看一不小心就摔断了腿,真可怜呀!”

好几个汉子勃然大怒,争先恐后提拳要打他。

马明反手将长刀倒插在地上,他怒视左右厉声道:“自我从军便在漠北斩杀罗刹国蓝眼魔人,多年来最多时候一战能斩首级十六,诸位最好先凑齐十六个人再来找我!”

刀柄晃悠,刀锋寒光刺眼。

沉一单手握伏魔杖顿在地上,他伸手在胸前,口宣佛号:“阿弥陀佛!佛祖在上,弟子今天又要给你老往西天送信徒了!”

伏魔杖落地,地面轰然。

汉子们面色大变,他们混迹市井见多识广,立马明白自己这次看走眼踢到了烧红的铁板。

马明抽刀往前走,目不斜视。

前面要堵路的汉子默默的分开,依然没人敢跟他对视。

王七麟等人安然脱身,他笑道:“你浪费了一枚银铢啊。”

马明也变了表情,笑道:“没有浪费,一枚银铢换取震慑一群宵小的机会,值当,他们经过这次教训,以后应该不敢再随意作恶了,这或许能帮到以后要受害的好人。”

徐大竖起大拇指道:“马爷,你是这个!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慈眉善目大好人,忘了你是山林猛军先登营的英雄!”

马明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教训他们一下而已,算什么英雄?”

英雄都死了。

这话他没说。

众人出城打听着赶往姜山乡,这时候有人急匆匆的追来,见此徐大饥渴的说道:“马爷你歇着,给大爷个表现机会。”

结果追来的是个商人,他身躯肥胖,满脸堆笑,好像弥勒佛似的。

跑过来后他冲众人拱手作揖:“诸位好汉请了,在下小商贾邓晓沸见过诸位大好汉。刚才小人听诸位大好汉打听姜山乡,可是要去往此地?”

徐大不耐的摆摆手道:“你一介白丁莫要文绉绉了,大爷一个秀才都从来不玩这一套。对,我们去姜山乡,你干啥?”

“呃,好汉您是秀才?”邓晓沸嘴巴张的能塞进个白萝卜。

他又赶紧作揖:“哦,在下打听诸位大好汉并无他意,恰好在下也要去往姜山乡,我看你们没有车,想要邀请你们坐车同往。”

王七麟抱着妖刀笑道:“这么热情?”

山路不便骑马,这是他在一望乡的经验,所以这次去姜山他们步行。

邓晓沸讪笑道:“在下也有所谋求,那便是先前恰好见过了大好汉们手段,想与大好汉们结伴而行,在下给大好汉们提供个出行的便利,大好汉们行个方便,护佑在下一程。”

沉一道:“别的待会说,先说你老是叫我们大好汉,什么意思?是不是骂我们?”

邓晓沸笑道:“好汉爷误会了,这是在下家乡的风俗,称呼前面加个‘大’表示尊崇,比如大先生、大掌柜、大官人。”

沉一恍然,他笑道:“难怪老有人喊喷僧叫大和尚呢,以后你们也别叫我和尚,叫我大和尚。七爷,我叫你大七爷,徐大我叫你大徐大,不行,这称呼绕嘴,那叫徐大大怎么样?”

王七麟一把推开他,笑眯眯的问邓晓沸道:“你不怕我们半路劫了你?”

邓晓沸正色道:“在下走南闯北多年,这对招子还算明亮。诸位好汉爷或许脾气火爆,但心地善良、禀性纯正,绝对都是难得的侠义之辈,这点在下若是说错,自愿抠去这双招子当鱼泡给大家伙踩着玩。”

王七麟笑了笑道:“你还是留着这双招子吧,把车赶过来,咱们一起走。”

谢蛤蟆轻轻说了一句:“何必多此一举?”

王七麟斜睨徐大,阴阳怪气的说道:“我可不想再走错路。”

徐大要吵架,邓晓沸已经与伙计两人驱赶着两辆骡车走来。

他们上车后才知道,邓晓沸常年行走姜山一带,对大顶村等地都非常熟悉。

王七麟纳闷:“既然这样,那你怎么还用找人来同行?”

邓晓沸低声道:“其实在下不怕强人,怕的是妖魔!之所以要喊上大家伙一起走,是因为诸位好汉爷阳气旺盛,寻常妖鬼不敢招惹,我想借你们行个便利!”

“妖魔?”

邓晓沸沉声道:“不错,确切来说是野雉精,去往姜山有个山梁叫猫不跳,那山梁最近在闹野雉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