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极必衰的道理谁都懂。

君不见,当初烜赫一时的平梁将军,当初花家最有出息的子孙,最后还不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被当今圣上以贪污罪判了个全家流放蜀都苦寒之地的下场。

可众人还没等到,看到贺家成为当朝第二个花家,被皇帝忌惮厌弃的时候,贺府接连就开始衰败了。

先是贺府身体一向康健的贺老将军,突然缠绵病榻,接着一病不起,最后魂归西天。

然后,是身子骨一向不好的贺老夫人,因为亡夫的突然逝世,饱受打击,在灵堂上猝然离世。

贺府又接着准备老夫人的丧事。

这个时候,贺府一向手腕玲珑的贺夫人,不知是因为操劳太过还是感染了风寒,也病倒了。请了不少驰名中外的大夫,怎么看怎么吃药也不见好。

贺府年纪轻轻的小姐贺思阮迫不得已,开始主事。偌大的一个贺府,让从来都没接触过庶务的贺思阮忙得是焦头烂额。

众人本以为,贺家的不幸到此就到这里为止了。

然而,远远没有。

贺家少爷,本来一向受当今圣上器重,因此年纪轻轻,就被当今圣上派到偏远之地历练,做了偌大的通州的通判。可听说,就在上任的途中,贺少爷被劫匪给逮到山上去了。生死未卜。

真是祸不单行。

眼见着,这偌大门庭的贺府就要绝了后了。真是造孽啊。

众人都在怀疑是不是征梁平远大将军造的杀孽太多,报应到了自己的妻子儿女身上。

短短时间,贺家遭逢的变故,让众人应接不暇。贺家的下人们更是人心惶惶。

众人都在纷纷猜测是不是这贺家触了什么霉头,犯了什么忌讳。

温阮这一倒,贺阅才明白了什么。

他强忍着怒气,始终没有追问。

但温阮知道自己是瞒不过精明的贺阅的,早早就招了。

原来,两人第一次去青城山那次,温阮在青城山顶上是装晕的。

她比贺阅要先醒来。她主动去拜见了观主,要求以自己的寿命去换得丈夫身体的康健。

所以,她现在的病情才会药石无医。

因为,这就不是病,是命数啊。当初自己答应的,现在该到了偿还的时候。

“你呀,你呀,你也不怕我求的也是治好腿疾?”贺阅刚值壮年,两鬓就有了白发。

“你不会的。”温阮淡淡一笑,笃定说道,“在你心里,我比你的腿疾来得重要。”

“阮阮,这么多年,比起看透人心,我到底还是不如你。”贺阅语气很淡,淡到让身旁伺候的下人听不出他的怒气。

温阮伸手握住自己夫君的手,笑盈盈说道,“贺阅,我都要死了。你就不要和我生气了好不好。”

贺阅看着这个时候还口无遮拦的妻子,心中情绪复杂,真是打不得也骂不得。只能独自生闷气。

罢了罢了,只希望自己能够死在她后头一点,让她安心。

自己本来先她离开也不放心,现在儿女也大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也安心了。

因此,贺阅更加压制自己的病情。

眼见着自己的父亲母亲身体一日日衰败下去,哥哥在外又生死未卜,贺思阮愁的白头发都快长出来了。

她仍旧按照往常惯例,去给自己的母亲请安。

正好撞到自己父亲给母亲梳妆打扮。

“你呀,你呀,这起色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你看看,这脸上都没有什么血色了。”贺阅小心地给自己的妻子点上胭脂。

“嗯,这样一看,好多了。你看看,是不是有了几分你年轻时候的美貌样子。”贺阅把铜镜往温阮面前移了几分。

温阮最近身体更加虚弱起来,事实上她连说活的气力都没有几分,但还是强打着精神,嗔笑道,“你看看,说你不会梳妆打扮,你还不信,这把胭脂都快给我涂到眼角下面去了。”

“哪里有,我看看。”贺阅轻轻蹲下来,仔细打量着妻子的脸。

贺阅刚蹲下的那一顿,并没有错过温阮的眼睛。

“你呀,都一把年纪了,还以为自己是年轻时候呢,还不快起来,等会儿倒了可怪不得我。”温阮伸手去取了眉黛。

这个胭脂颜色太重了,原先的眉色显得太轻。总有点违和感。

“好了,好了,知道你心疼我,就是嘴硬心软。”说完,接过妻子手里的眉黛,要给温阮画眉。

贺阅的手法很熟练,几笔就画出了眉毛的轮廓。

贺思阮能够看出,自己父亲一定经常给母亲画眉。

“你看看,我的手法有无退步。”贺阅最后加深眉尾,细细打量一番,觉得没有出错了,这才放下眉黛,赞赏道,“阮阮真是姿色天成,让为夫都忍不得心动了。”

温阮看着明显精神起来的自己,笑了,“难怪女子都爱男子给她画眉,原来为的就是最后这句夸奖。”

“好了好了,不要贫嘴了,思阮快来请安了,你就老老实实的,免得让女儿看到,破坏你慈父形象。”

“女儿来了,我就说不得了?你可是我正大光明,三媒五聘娶进门的妻子,这些话不说给你听,说给谁听。”贺阅作势,拿起梳子,又要和温阮闹腾。

温阮因为在病中,不见外人,因此也不折腾自己,每天就没有梳发髻,任由头发散落。

贺阅拿起梳子,慢慢地梳理着妻子的头发。

然后,他小心地掩藏起妻子露出来的每一根白发。

“好了好了,你也别替我遮掩了。我知道我老了。”温阮有种看淡生死的平淡。

“怎么会。现在的你,还犹如当年呢。要不是我上辈子求来的福报,今生定遇不上你了。”手下的动作不停。

“贺阅,我真的很爱你。可惜我不能陪你这一辈子了。”温阮突然郑重起来,让贺阅无所适从。

“你瞧瞧,你又在说些什么。怎么就不能陪我一辈子了。儿子还没回来呢,你怎么忍心不见儿子一面。”贺阅强撑着笑。

两人到底心知肚明,点到为止。

贺思阮这时候进门打破了房中的沉默气氛。

贺思阮照常关心了母亲的身体后,又接着宽慰自己的母亲,过不了多久,哥哥就会回来,母亲的大病也会大好。到时候一家人就可以团圆了。

贺思阮现在已经出落成了大姑娘了,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中都带着温阮年轻时候的影子,让贺阅心神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