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天午后,府内却来了不速之客。

那日,天高云淡。萧望刚刚出了桃林,便见到管家带着两个人正大步走进来。走在前头的那个人大概五十岁左右的样子,容颜粗犷,虽是衣着中原服饰,可那略重的胡须及一身的豪放姿态,都可看出其异族之姿。

萧望微微眯眸,声音有一丝不可置信,“查可汗?”

“萧将军,许久不见。”

男子又走近了几分,大声笑道,“漠北一别,如今已一年有余,这一年来,查某着实很是想念将军啊......对了,我险些忘了,如今已不能叫你做萧将军了,而是,地狱修罗?没有想到啊,这大隋朝堂堂的护国将军竟会是一个前朝帝王,这可真让人惊讶!”

萧望也不理会他的冷嘲,只是问道,“你是如何找过来的?”

与他通信向来是要通过子夜的传达,可如今他竟会找到自己的住处,莫非......

“说起来还真是奇怪,明明我与你通信的地址并非这里,若非查某的侍从日以继夜的盘查,我想见你一面当真是比登天还难呀。”顿了顿,他看向男子身侧那娇柔少女,蓦然笑道,“原来这便是你久不回信的原因,大周皇帝还当真是风流,竟会轻易舍弃天下,而选择在如此一个小的地方陪美人啊。”

瑾苏的身子有着细微轻颤,小手不自觉的握着男人的衣角,眼眸却久久停在查可汗后方的随从身上。

很奇怪,分明全然陌生的一张脸,却让她感觉到莫名的熟悉。

萧望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一个三十几岁的男子,同样粗犷的容颜,背后一把重剑,面色冷凝。他细细的打量了一番,道,“查将军,此人便是你的侍从?”

“是啊,他名唤小六,跟了我有一段时间了,办事可机灵的很。小六,还不和大周天子行礼?”

“小六见过周天子。”

他的声音有些哑,很低沉。

萧望应了一声,才收回了视线,看向查可汗,“我既未回你信,便说明对与突厥合作之事没有兴趣。不知查将军今日到访,又是所谓何事?”

“欸,周天子何必这么快拒绝?我的计划绝对可称之天衣无缝,若你肯与我合作,里应外合夺取天下,便可自称为帝,光复大周。如此,不是你想要的吗?”

他想要的?

萧望还未来得及犹豫,便感觉到手心中的少女的温度突然冰凉了几分。他心头一滞,慢慢握紧了她,“不必了。”他道,“我已决心不再管朝廷事,查将军,请回吧。”

查可汗见他这般说辞,也不再强迫,而是话锋一转,道,“此事先不提,不过我带人从突厥远赴中原,于情于理,你可都该尽一下地主之谊来招待我们吧。”

“查将军请放心,我会命下人带你们去住江都最好的酒楼,你若想在此游玩,我也会命人全程陪同。”

“游玩?”查可汗笑道,“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那周天子,你我后会有期。”

语罢,转身出门。

他的嘴角由始至终都存着一丝笑意,而并未因他的拒绝合作而黯淡半分。精明如查可汗,又岂会看不出那人对他的提议是动了心的,若不是身旁的那个女子,怕是早已答应了。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只要他耗在这里,总会有办法将他说服。

看着两人慢慢走远,萧望才低缓开口,“瑾儿,我们回去吧。”

可身旁却没了动静。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仍被紧紧握着,身侧少女的眼睫竟有一丝微微的轻颤,“瑾儿?”他又唤了一声,“你怎么了?”

“你会随他们走么?”

她的声音很低,很轻,犹豫了许久许久,却仍是开了口。

瑾苏想,终究到底,自己还是在乎的吧。

纤细的身子被重重揽入怀中,男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会。”他轻柔道,“你若不愿,我便一直陪着你。”

少女的手臂悬在空中,良久,终于慢慢回抱住他,“我、很喜欢这里,我不想离开。”

萧望惊讶于背上那温热的触感,他想他要多难,才能重新得到她的一丝回应?

“好,我们不走,我会陪着你,永远也不离开。”

.............................

夜幕缓缓拉下,万物寂静。

萧望极不容易哄得那小丫头睡着了,才披上外衫,轻声出门。

庭院内,青衣男子已等待了许久。在见到那抹墨色身影时,才低声开口,“主人。”

“恩。”

萧望应了一声,道,“查可汗近日可有去找过你?”

“大约五日之前,他曾来过一次。”子夜回答,“他曾问过我您的住处,属下照着您的吩咐回答,他便就不曾问下去了。”

“是么?”

男人半眯着眸,“那他是如何才得知我的住处?莫不是真如他所说,那个随从当真有如此大的本事?”

“随从?”

子夜顿了顿,道,“主人指的可是那名唤作小六的男子?”

“你认得他?”

“并非属下认得,而是白副使一直在说,他看上去很是眼熟,可又想不起是谁。属下想,此人绝非一个小小的随从般简单。”

“恩。”

萧望的眸色不着痕迹的暗了一暗,像是在思虑着什么,“查可汗还会来找你的,不过记得,尽量避免柳儿同他们见面。”

那个人,若当真是他的话,那么他易容成突厥人处心积虑接近自己,目的绝不会单纯。

“是,属下知道。”

子夜应。

☆、第十八章 重堕轮回

萧望最近常常不在府内,甚至,日复一日的愈发晚归。

瑾苏白日里大多时间是睡意昏沉的,稍稍清醒的时候,她会坐在桃林深处望着自己的下腹发呆,脑海中不可抑制的就想起他那日的保证,他说,我们会永远住在这里。

眨眨眼,她轻轻笑了。

他的永远,可当真是朝生夕死。

幸好,本来就没想要过什么期盼,便也就少了失望。

院子前后有大量的暗卫守着,她出不去,也没人进的来。萧望说,那是为了保证她的安全,可瑾苏却悲观的在想,这和长生殿内的软禁有何种区别?若非要说出一二的话,便是那时在地下暗室,如今,好在还能触及到阳光。

她伸出手,迎着夕阳的方向,烙下小小淡黄的光晕。

不过刚满十七岁的少女,她却只觉这一生大势已去,积重难返。

早已不复回头。

萧望回到府内的时候,夜已深。

屋内烛火未亮,漆黑一片,他向榻前走去,才发现那被褥竟也是一片冰凉。

四方守卫皆说她未离开过府内半步,萧望心一慌,大步向后院的桃林而去。

月色如水。

他一眼便看到了那静静躺在桃林深处已然睡熟了的女孩儿,她呼吸清浅,月光轻轻洒在她纤细柔美的容颜上,镀上一层浅浅的光晕。

萧望的心内暖意盎然。

他慢慢俯下身,伸手圈起少女纤弱柔软的身躯,在她额上烙下一吻,“怎么在外面睡着了?若是着了凉该怎么办,恩?”他低声,温柔开口。

抱着她缓缓向房内走去,他一路小心翼翼,生怕把那睡梦中的佳人吵醒。直到将她轻柔放在榻上,瑾苏的手却拉紧了他的袖口,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久久不肯移开。

她的小臂紧紧拥着他的肩背,嘟着唇依赖在他怀中的模样像极了一只慵懒可爱的小猫。

萧望的眸深深注视着那张娇俏的容颜,他爱极了她现在的样子。可他却也知晓,只有在睡梦中,她才会全然卸下防备,只有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才会稍稍撕去那冷漠的外衣包裹。

握紧了她的手慢慢置于自己的胸膛上,男人的眸色愈发幽暗,将她压在榻上,俯身便亲吻了下去。

薄唇狠狠噙住少女馨香甜软的唇瓣,修长的手指顺着她颈上的衣衫缓缓下滑,一寸寸碾磨。手下绵软滑腻的触感彻底迷了他的心智,他的吻渐渐下侵,带着不可抗拒的力度。

衣衫半退,少女半梦半醒间被男人堵住了呼吸,只能哼哼唧唧的咕哝几声,伸出小手想要推开他。

一阵冷风吹过,不着寸缕的身子重重瑟缩了一下,她拧着秀眉慢慢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何种境地上。

身上的男人衣衫凌乱,眼底,猩红的可怕。

她侧过头去,身体蓦然又冰冷了几分。

“瑾儿,瑾儿,瑾儿......”

萧望撑在她身体两侧,俊颜抵住了她的颈肩,眸光沉溺,一声声唤她的名字。湿润的吻顺着脖颈慢慢向上,再度侵袭上她嫣红的唇瓣,可黑眸无意中对上少女清澈淡漠的瞳孔,整个人才倏然清醒。

“瑾儿...你,何时醒的?”

他试探着开口,声音中还带着情.潮未退的沙哑。

“够了么?”

瑾苏看着他,声音微冷,“若你满意了,可以将身子挪开么?很重。”

萧望抿唇,缓缓移开了身子,却不松手,“我、瑾儿,我们是夫妻,你从前...不会拒绝我。”

“夫妻?”

瑾苏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眨了眨眼,低笑出声,“原来,你还记得我们是夫妻。”

她的眸中满满全是凉薄与讽刺,萧望突然就慌乱的厉害,颤着唇,一下下去亲吻她冰冷的额,“我、我知你怪我最近不在你身旁陪你,可我有苦衷,瑾儿,我......”

“我知道,你有苦衷,你堂堂大周皇帝的苦衷,又岂是我一个小女子可管的了的?”

她打断他的话,声音里竟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怨气,她想他所谓的苦衷,不就是为了他的复国大业?说什么放下,说什么陪她一生一世,通通是逢场作戏的鬼话,她根本一分也信不得。

“不、不是,我在查查可汗侍从的身份,他......瑾儿,我说会放下,我就当真会放下,可有些事情,不能凭我一人决定,你,你可知......”

他急着解释,可在触及到她满是抗拒的一双水瞳后,浑身上下突然充满了无力感。

手臂无力地垂下,他闭了闭眼,声音低沉的厉害,“瑾儿,”他说,“其实你从未相信过我对不对?无论我说什么无论我解释什么,你都不会再相信我了,对不对?”

他怨,他恨,他委屈,他内疚。

可他怪不了别人,更怪不了她,只能日复一日的愈发痛恨着自己。他突然就想起了那夜幽深冰冷的地下暗室中,他的手掐上她脖颈的那一瞬间,她脸上苍白的绝望与死寂。

那个时候,他在做什么,他在想什么,他在坚持着什么......

所以这一切,通通都是报应,不是么?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苍白的,似有似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