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娥一怔,面上显出些许困惑之色,犹疑问道,“这位大叔,你见过我吗?”

“小郎君,您是贵人多忘事啊,”大叔抬起头热切地望着她,“不知您还记得在南秀容发生的事吗?要不是小郎君,恐怕我们都活不了!”

英娥闻言心头一跳,定睛瞧了那大叔几秒,尘封已久的记忆开始被缓缓唤醒——在她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小女孩,挣扎着说着人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的垂死妇人,还有,被她一箭穿喉而死的朝廷官员……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但此刻想起来却仿佛还能感受到初次杀人的那种紧张彷徨,茫然无措……要不是有那个人在,她还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看了旁边的宇文泰一眼,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有一瞬的交错,又很快各自移开。

大叔见她沉默不语,忍不住又提醒道,“小郎君当初杀了那官爷可是让人解气的很呐!我到现在还记得那精彩绝伦的一箭——”

“好了,你不是说给我们准备吃食吗?”宇文泰突然冷冷出声打算了他的话。大叔一愣,正想说什么,不料正好对上对方的眼睛,但见那双深灰色眼眸里一片平静,却幽深得仿佛地底深渊,散发着森寒的阴冷之意。大叔顿时吓得一哆嗦,咽了咽口水不敢再继续说下去,支吾着小声道,“好,好,我这就去准备。”

元子攸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英娥,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忧虑。

大叔刚退了几步,却见有人快步走上前,拦住了他的去路。挡英娥看清拦路的人是李彧时,不知为何却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这位小郎君曾在南秀容射死一位官爷?”李彧脸色铁青,灼灼眸光灼中蕴了几分惊怒。

大叔终于感到有点不对劲,神情有些慌乱地连声否认,“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认错人了!”

李彧脸上浮现出狠戾的神色,上前抓住大叔的衣襟,一扫往日斯文,恶狠狠道,“你给我说清楚了!到底是不是他射死了一位官爷!”

元子攸蹙了蹙眉,似是不耐地开口,“子文,既然他认错了人,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此时的李彧却好像对元子攸的话置若罔闻,失控地猛摇着那位大叔,面目狰狞地低吼道,“快说!快说!你给我说清楚!”

大叔被摇得直翻白眼,压根发不出声音。

李彧气急败坏地紧紧掐住他的喉咙,嘶声威胁道,“若是还不说,那就去死吧!”

他的话音刚落,宇文泰突然拔出剑,冷冷说了一句,“既然如此,不若我就帮帮你。”说着他剑锋一转,竟是朝着那大叔心口位置直刺过去。他的出手极其凌厉,显然就是为了取对方的命。

英娥大惊,想也不想就抽出腰间匕首竭力架住了他的剑,手顿时被震得一抖,险些拿不住匕首。

宇文泰静静看着她,用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我早说过,妇人之仁只会害死你自己。这个麻烦,我替你解决,就当还你人情。”

英娥心里微微一动,却是涩然一笑,“该来的终归会来,很多事情冥冥之中已有注定。我,不想逃避。”

他没有回答,注视着她的深灰色眼眸看起来格外深邃,而且,透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慢慢地,他放下了手种的剑,退到了一旁。

“如果你想让他说话,是不是应该松开手?”英娥语气平静地对李彧说道。

李彧这才留意到那大叔面孔憋得通红,就快要喘不过气来,手下意识松了开来。大叔撕心裂肺地咳了一阵,才断断续续答道,“是,就是这个小郎君杀了位官爷,还是一箭穿喉,所以当时我记得很清楚。”

李彧转头看向英娥,眼中血丝密布,就像只受了伤的兽类,随时都能扑上来咬死她。

元子攸移动脚步挡在了英娥面前,“子文,你冷静一些。光凭此人一己之言切勿武断——”

“是我。”英娥淡淡打断了他的话,“杀死你弟弟的人,是我。我很抱歉伤了他的生命,但是我并不后悔当时那样做。”

李彧目光如刀地盯着英娥,英娥亦平静回视。

在相互对峙了十几秒后,李彧突然爆发出了如孤狼般的哀嚎,“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那官爷纵犬杀人,又滥杀无辜,连小女孩都不放过,这位小郎君所行也是侠义之事!杀人者,也被人杀,不是吗?”那大叔壮胆回了几句。

李彧的脸色更加难看,咬牙切齿道,“她杀了我弟弟,是不是也应该杀人偿命!”元子攸面色一沉,扯住了他的衣袖,连推带搡将他拖到了旁边的房间,顺手重重关上了门。

一进门,李彧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哽咽道,“陛下,那是臣唯一的弟弟,臣答应过早逝的母亲,会一定会好好照顾他……”

元子攸叹了口气,“你的心情朕很理解,只是英娥当时也不知是你的弟弟,这件事,错的不是人,而是这世道啊。”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温和,“朕会加倍补偿与你和李家,李越追封爵位,爵位由他的后代世袭,你看如何?”

李彧抹了一下眼泪,恨恨低声道,“臣其他什么也不要,臣只要她偿命!反正这宫里让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死法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朕不会让你伤害她。”元子攸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李彧抬头望去,昏暗的光线里,依稀可见年轻皇帝秀美的面部轮廓。

他浑身一颤,“陛下,难道你……真的对她……不不!且不说她是仇人之女,在这深宫里真心是最不该存在的错误,那会是您帝王之路上乱生的杂草!应该连根拔起才对!臣,臣不会就这么算的! ”

元子攸冷冷看了他一眼,忽然抽出剑迅速割下了自己的一长缕头发,扔在了他的面前,又利落地在手臂上重重一割,竟生生剜下了一块,顿时血流不止。

李彧整个人都傻在了那里,愣了几秒才发出一声尖叫,“陛下!”

听到尖叫的众人推门进来,却是看到这样一幕,顿时都吓了一跳。英娥一个箭步冲上前,急忙扯下了布帛帮元子攸包扎伤口,急切道,“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元子攸却未答她,而是牢牢盯着李彧,一字一句道,“古有孟德公割发代首,佛经里有佛陀枰身割肉代鸽偿命。朕和英娥夫妻一体,她所有的过失,都由朕来弥补和偿还!”

英娥心中大震,一时间神思有些恍惚。元子攸的这些话如乱麻般纠结在她的脑海里,和他平日里相处的点点滴滴,他的一言一行,包括那些从不为她留意的细节,都一一浮现,似乎有什么被她忽视的东西就要呼之欲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