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时令已近入冬。十一月,一心想要复仇的尔朱兆集结了来自河北诸州的兵力,连同高欢一路猛攻南下,气势汹汹直扑洛阳而来。

连着下了好些天的冷雨,今日的洛阳总算迎来了晴朗的天气。

阿素抱着刚喂好奶的小太子走进寝宫时,看到皇后正倚在窗前面色淡淡地眺望着远方。朝阳透过窗棂照射进来,在她秀美的侧面上镀了一层暖金色的光泽。那种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美,让她想到了碧天夕阳下的茫茫雪原,湛蓝苍穹掩映下的霜花玉树,令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哪怕是呼吸稍重一些就会破坏这份美。

就在此刻,小太子适时地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原本倚在窗前的皇后差一点就跳了起来,刚喝到嘴里的一口酪浆也喷了出来。

阿素忽然有些想笑,相较之前那好似没有灵魂的空壳娃娃,她更加喜欢这个日渐恢复本性的真实女人。

“宏儿也吃得太饱了吧,快让我抱抱。”英娥转过身时目光柔和了几分。

阿素小心翼翼将小太子递了过去,英娥顿时露出了笑容,将他搂在怀里不放手。这一阵子养下来,她对这孩子也有了些感情。于她而言,孩子那澄澈如水晶的目光,纯真无邪的笑容无疑就像是黑暗中最亮的一抹光,令她的心情也平复了不少。

“皇后,听说尔朱兆的大军已经快打到洛阳了。洛阳城里可是人心惶惶呢。”阿素环视了一下周围,压低声音道。

英娥微敛笑容,“皇上他最近呢?就快兵临城下,他也该找那些臣子商量商量了。”

阿素目光闪动,“奴婢听说连李侍中和温大人都被摒除在外,很多大事就只有皇上和城阳王两人商量。其他官员想见皇上,城阳王也总是百般阻挠。

英娥露出嘲讽一笑,“果然如此。

阿素眼中难掩得色,“还是皇后的办法好,让那些宫人故意在元徽面前猛夸李彧和温子升等人,每次元徽的脸色可是相当难看呢。”

英娥秀眉微挑,冷色渐浓,“元徽素来寡恩少义,嫉贤妒能,心眼子比针尖还小。他根本容不下别人多占功劳,有他在,如今李彧和温子升那些能臣的好处可是用不上了。”

“皇后……”阿素的声音压得更低,“无论您有决定,奴婢都会跟随着您。”她顿了顿,还有桃姜,那日听陛下的话给您下了药确是该罚,可她也是护主心切,生怕您被卷入其中……”

“好了,”英娥语气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我不听理由,只看结果。回宣光殿是不可能了。不过,我也不会为难于她。这样的世道,只要能平平安安活下去已是万幸了。”

阿素轻叹了口气,点头应声。

英娥垂首望向已经睡着的孩子,缓缓闭眼。不知为何,这些天每晚的睡梦中,总会出现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那些彼此的信任,那些患难与共,那些生死逃亡……或许,大婚之日那灭了的红烛就是她和他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的预兆。

再睁开双眼,她的眼中多了几分坚定和冷然。

前尘往事都已经随风而去,她对他,不会再有半分手下留情。

太行山的丹谷要垒被尔朱兆一行打下后,洛阳城只剩下了黄河天险可守。偏偏在元子攸打算亲自领兵前往时,元徽再三拦阻,声称黄河水深且宽,之前又烧毁了河桥,如今这天险根本无人能轻渡,让元子攸留在洛阳稳定局势。出于对皇叔的信任,元子攸没有听从其他臣子的更多建议,选择了驻守京城。

当尔朱兆等人抵达黄河边时,发现几乎无人驻守时惊喜过望。再一看,往日巨浪滔天的黄河,竟然水浅得堪堪直到马膝盖处。众人啧啧称奇时更觉得这次攻打洛阳是奉天意而为。

尔朱兆仰天大笑,“看到了吗!连老天也要灭了元氏!”

高欢和司马子如对视了一眼,眼底也有惊喜,无论是什么原因,这样的天命所归信念自然是最能振奋士气的。

“事不宜迟,我们干脆一股作气渡过黄河,直接杀进宫里!”尔朱兆挥舞着马鞭,迫不及待地欲冲进河里。

“将军等一下!”司马子如出声阻止,“我昨晚夜观天象,明后日洛阳这里会有暴风沙尘,正好是我们入城时的最好掩护。”

尔朱兆对司马子如倒是听从的,当即点了点头,“那好,明日一早我们渡河。”

高欢目中略有讥色,“原本还要忌惮那七万虎贲军几分,多亏城阳王舍不得花那么多薪饷,干脆将其解散,倒是节约了朝廷的开支。”

“尔朱将军,到时攻下了洛阳城,也别忘了记城阳王一功!”有人扯着嗓子喊道,顿时惹得众人哄然大笑。

司马子如若有所思地望着河面,尽管竭力压抑着自己的心情,但眼中还是忍不住酸涩起来。

终于,离洛阳那么近了,近得已经触手可及。

高欢留意到了他的异样,凑到他身边出声道,“遵业,在想什么?”

“三个月。”司马子如微微一笑,“我答应她,三个月内必定让元子攸付出同样的代价。看来不会食言了,不然那家伙发起脾气可没人受得住。”

高欢定定望着他的背影,沉默了片刻,最后抬起手安慰似拍了拍对方的肩,转身走开。

抬头时阳光射入眼中,隐隐有些刺目。他闭上了眼睛,忽然觉得有种突如其来不明所以的惆怅。

——不想,不愿,也绝对不允许他的小姑娘再受一点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