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英娥在自己的营帐里躺下休息的那一刻,才觉得浑身都好似散了架,疲惫地只想睡上三天三夜。这些天发生的事太混乱也太哀伤,让她应接不暇,连日来的逃亡更是令她一直紧绷着神经,直到现在才放松下来。

阿爹,遵业,阿兆,师父……此时此刻,大家都在她的身边,就好像从来不曾分开过……

“咕噜咕噜……”一阵腹鸣声忽然不合时宜地打断了她的感慨。她摸了摸瘪瘪的肚子,饿得有些难受,可是又懒得动弹。

要是有谁把吃的端到面前就好了……她刚转了这个念头,就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在帐门外响起,“英娥,你在里面吗?我给你拿了点吃的。”

她一骨碌起了身,欢快地应道,“在在在!遵业,快进来!”

但见司马子如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上前几步将手里端的东西放在了她的面前。

“营寨里没什么可吃的,这里有些胡饼,你先垫垫饥。”

“遵业,你可真是及时雨雪中炭!”英娥刚夸完,肚子又很不争气地叽里咕噜一阵叫。她的脸微微一红,连忙拿起一张肉饼就往嘴里塞。

司马子如眼中带笑地看着她,“慢些吃,小心噎着。”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唇边笑意愈发深,“还记得你那九岁时偷吃我的鱼,吃得急结果被鱼刺卡着的事了吗?”

“当然记得啊!”英娥没好气地甩了个白眼,“你用个再简单不过的土方子帮我取出鱼刺,却骗了我刚得的一对金兽摆件。对了,还有一只白玉瓶!简直就是心黑手狠坑人没商量!”

司马子如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英娥转了转眼珠,“我可是很记仇的哦。等回了北秀容,你要好好补偿我。”

司马子如的眼底流转一抹柔情,脱口道,“补偿你一辈子,够不够……”

因他放低了声音,英娥并未听清,自然又问了遍,“遵业,你说什么?”

司马子如微怔了一下,意识到现在还没到最合适的时机,于是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英娥,将来你有什么打算?”

英娥咬了一大口饼嘟囔道,“等世道太平下来,当然是要出去看看大江南北的风光呀。”

司马子如微微一笑,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这么巧?我也打算之后到处去走走呢。听说西域风光不错,那里的西戎校尉府里还有我的友人。”

“真的!?”英娥激动地一拉他的衣袖,“那我们可以一起去!”

“一起去啊……让我想想。”司马子如慢条斯理重复了一遍,唇角弯弯似月,笑而不答,只是用指尖轻轻地抚去了她嘴角残留的一粒胡麻,宛如三月春风划过湖面般不留痕。

“好啦好啦,大不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记你的仇就是了。”英娥一挥手,抬眼时正看到对方笑意吟吟的琉璃眼眸,闪着灼灼清浅星辉,明亮不可方物,竟是看得她心脏跳快了几拍,忙低下头来暗暗腹诽他的模样太过招人。

“英娥?”忽听到帐外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英娥心中雀跃,站起身一个箭步冲到门边掀起帘子,只见俊美青年立于月色下,笑起来的样子令人想起草原上永不凋零的盛世繁花。

“师父,你怎么也来了!”

高欢看到帐内的司马子如,目光微微一闪,笑着边说边走了进来,“遵业也在这里?正好,我拿了英娥最喜欢的豆豉,一起来尝尝。”

“师父你还记得我喜欢这个!”英娥迫不及待地拿起竹箸尝了尝,欣然笑道,“还是那个味道!一点也没变!”

高欢满眼宠溺地看着她,茶色眼眸里全是她的倒影。

司马子如的目光在高欢脸上停留了一瞬,笑道,“这是阿嫂亲手做的吧?等英娥回到北秀容,就能见到阿嫂和孩子们了。”

高欢笑容微敛。

“对对对!师娘亲手做的豆豉天下第一!师父,阿惠和子业他们好吗?子业该有两岁了吧?”英娥一连串地问道。

高欢似乎已经晃过神来,笑容里多了几分年长者的亲切,“他们都惦记着你。尤其是阿惠,总是问起你——”

他话还没说完,忽又有人挟带着一股浓郁的烤鸡香味冲了进来,叫嚷道,“英娥,我刚给你猎了只野鸡烤了,快趁热——“在看到帐内的人时,尔朱兆的声音戛然而止,音量提高了几分,“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英娥嘻嘻一笑,“怎么你们好像和说好了一样,都给我送吃的。难道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离开吃就活不下去的?”

然后,她就看到三人同时默默点头。

英娥一下子郁闷了。

正好在这时,慕容绍宗找了过来,一见这情形不由笑了起来,“原来你们三个都在英娥这里,正好,快随我到将军那里去商议要事吧。”

三人连忙起身跟着慕容绍宗而去。英娥见天色已晚,阿爹他们还要继续商议要事,这一谈恐怕要通宵,便打算想给他们煮点简便的酪浆当作夜宵。

慕容绍宗几人到了军帐之中时,尔朱荣和其他几位心腹元天穆和贺拔岳等人都已经等在那里了。

“如今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只要新帝一登基,我们就写下申述先帝冤死的檄文,然后让人抄上个千百遍,在洛阳城里到处分发,将胡氏杀子夺政的事大肆宣扬。”尔朱荣一脸的意气风发。

元天穆颌首,“这倒是个迷乱人心的好方法。只是这写檄文的事……”

司马子如微微一笑,探手入怀,取出一卷东西,“这两夜我闲来无事,就先草拟了一份。”

尔朱荣大喜之下立刻夺了过来展开来,才看了开头,他便神情大振,忍不住大声念了起来,“伏承大行皇帝,背弃万方,奉讳号踊,五内摧剥。仰寻诏旨,实用惊惋。今海内草草,异口一言,皆云大行皇帝,鸩毒致祸……”

众人都聚精会神地屏息听了起来。

当听到最后几句,“然后更召宗亲,推其年德,声副遐迩,改承宝祚,则四海更苏,百姓幸甚……”元天穆忍不住称赞,“妙极!言辞犀利如刀!遵业此文当抵十万大军!”

高欢看着司马子如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深意和毫不掩饰的欣赏。

在场几人传阅着这份檄文,讨论起还应该再补充些什么。

英娥煮好了酪浆来到军帐外。守营帐的士兵见是她,也就没有阻止她的靠近。英娥正要伸手去撩帘子,却听得里面传来高欢的声音。

“不过将军,我还是那句话,立年长君主必会酿成大祸。”

“贺六浑,都什么时候你还在说这个?皇上已经到了这里,没有转圜余地了……”

“怎么没有,他不是还未登基吗?只要一天不登基,他就只是长乐王。”

元天穆皱了皱眉,“贺六浑说得也有道理。虽说我们是打着挟天子的主意,但如果长乐王脱离了我们的掌控……不可不防。”

尔朱荣断然否决,“我之前已和贺六浑说过,绝不会立幼君。”他望向司马子如,“遵业,这个主意是你出的,你怎么看?”

“依我所见,立长乐王是我们目前唯一的选择。”司马子如淡淡开口道,“如今葛荣大军逼近洛阳,我们先要速战速决处理了内忧,才能有时间解决外患。与胡氏相比,长乐王为新帝必然是人心所向,先以新帝之名解决洛阳的麻烦,再调动朝廷兵马解决外患。至于之后的事……”

“之后若是皇帝听话,那就再留他几年,待到时机成熟,将军取而代之也是……”高欢不慌不忙地开口道。

“贺六浑!”贺拔岳立刻阻止他继续再说下去。

英娥听不到他们之后说了什么,她只觉得浑身发冷,胸口好似有什么在慢慢扭曲膨胀,几乎能撑破胸膛,紧得她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