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州经略使府内,今日有一场规格极高的接风晚宴。

晚宴的主人有两位,一位是当年的通政院副院首、如今的玉州巡阅使陈谨言;另一位,则是林州经略使刘十晋。

这两个在大离官场上,绝对能够称得上是封疆大吏的男人,年岁都不算大。按照离都庙堂的规矩来说,都称得上是年少有为。两人除了当下各自的显赫官身之外,其实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两人昔日都曾是离都庙堂上那个李党的成员。

而且,两人曾是李党内最重要的成员。陈谨言曾被誉为有望接替李砚山,成为下一任的内阁首辅;而刘十晋,则被认为是有望接替次辅余福的位置。

两人是真正的国之栋梁,而不是那种只会诗文辞藻的所谓名士。

只是在乾安三十六年的那场庙堂变动之后,随着李砚山的身死,昔日离都庙堂上最大一座山头的李党,也就彻底烟消云散。而陈谨言和刘十晋,则是早早被外放做官,因此逃过一劫。

直到今天,陈谨言和刘十晋两人,依然不知道当年他们外调的命令,到底是那位已经被炮决而死的座师在帮他们谋一个退路,还是那位作为天下共主的男人惜才,想要给他们两人一条生路。

外放出京后,相对而言,刘十晋的处境要更好一些。原本刘十晋外放到林州之后,不过只是担任副经略使一职。但是后来随着离都方面,加大了对林州这边的整饬,开始不留痕迹的清除林州的本土势力。那位原本作为林州本土势力代表的前经略使大人,也知晓自己应该退而保命,所以这经略使的位置,就落在了刘十晋的头上。

只不过,刘十晋到底还是一个外来户,在林州本地势力有限,权柄更是不足以匹配经略使的官身。当然,相比之下,刘十晋还算好的。外放玉州担任玉州巡阅使的陈谨言,无疑更惨。自玉州宗门联盟崛起后,大半个玉州都在玉州联盟的掌控下。仅剩下的十几个府,又至少有一半,是归属那位北地名将韩药师直接辖制的,咸安城方面也不允许其他人插手。所以陈谨言这个玉州巡阅使,能够影响的范围,不过只有玉州数府之地而已。至于他这次来林州,不过是为了协调接下来对玉州的战事安排而已。

除了这两人作为主人之外,前来陪宴的客人,一样个个身份不俗。包括林州那位返虚中期的离姓老界主,虽然极少插手林州的管理事务,但毕竟身份摆在那儿,今天一样也亲自到场。还有林州将军韩春麟,今日更是将整个林州三品以上的实权将军,一个不落,都带了过来。

如此兴师动众、规格超高的晚宴,只为了迎接一个人。

远东的实际掌控者,奉阳王乐北亭。

今日这场晚宴,陈谨言和刘十晋两人,都颇为兴奋。身为当年李党的核心成员,两人曾直接接触过许多庙堂密辛,其中便包括李砚山当年留下的诸多布局。虽然李砚山早已身死,但从这些年的时局发展来看,大离高层其实一直在贯彻李砚山生前的谋划。小处或许不同,但大致走向始终未曾更改。

“从经略使府收到的情报来看,两剑山的那位飞鱼剑圣,问剑蛮荒之后,整个蛮荒等于被彻底打散了。从此之后,蛮荒这个概念,将不复存在。这算不算一战灭了蛮荒?”

陈谨言和刘十晋相视一笑。

顾飞鱼这一战,对于大离而言,绝对算是一个天大的意外之喜。

至少在当年李砚山的布局当中,没想过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若是修真界能人人都如这位飞鱼剑圣一般,只对蛮荒拔剑,却不进行内斗,大离还有何惧之?”

“如今蛮荒彻底分裂,虽说妖族那边,几大联盟自身的气数暴涨,实力估计也会更强些。但是一个分裂的蛮荒,几大妖族联盟之间,自己都要相对防备。想要联手对修真界发难,难如登天。就算真有那么一天,他们想要大举北上,首先要解决的,也是天玄宗和落霞岛,两剑山这三家圣地宗门。”

“是不是从此之后,我们可以对南边高枕无忧了?”

陈谨言这些年来,心情难得畅快了一次。

按照李砚山当年的布置,大离最大的敌人,还是蛮荒和极北的冰雪神殿。陈谨言和刘十晋都不知道,为何座师当年为何要那么看重冰雪神殿?而对其他七家圣地门派相对放松许多。但李砚山的布置,他们是知道的。

南边为了抵挡妖族北上,大离纵容甚至支持天玄宗复派,作为大离在南方的主要屏障。坐拥东海与云莽两地的天玄宗,就算无法真正挡住蛮荒,也能给蛮荒造成极大的损失。而且,经历了云莽天灾之后的天玄宗,是绝对不能再上演一次退守东海的戏码。只要天玄宗选择退,那就是真的彻底灭亡。

除了天玄宗之外,落霞岛和两剑山的情况,也相差不多。妖族在和大离正面开战之前,一定会先解决两剑山和落霞岛。否则的话,到时候妖族就只能在云莽一界双线作战。既要延留川河一线与大离正面抗衡,又要应对落霞岛乃至两剑山从西侧发起的攻击,殊为不智。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咸安城当年才会坐视两剑山和落霞岛,联手瓜分了炎州。因为只有这样,两大圣地才有足够的实力,来抵抗蛮荒的北上。

蛮荒当然不傻,知道大离想要坐收那渔人之利。但除了先灭掉这三家圣地之外,他们别无选择。而等三大圣地和蛮荒的战事结束之后,那时的大离,便可以趁势南下。不管借妖族之手,灭掉三大圣地,一劳永逸的解决宗藩之祸。说不定还有机会直接杀入蛮荒,完成当年大离皇祖都没有做到的壮举。

至于北边,大离纵容玉州联盟崛起,在北边给自己加上了御灵宗和玉州联盟这两块屏障。虽说后来御灵宗玩了一手金蝉脱壳,主动给冰原让开了一条路。但玉州联盟,却是只能让大离当枪使。如今冰原正式南下,按照李砚山生前的布置,北域名将韩药师会从正面展开作战。那位奉阳王乐北亭,则会从林州方向进攻。两相夹击之下,迅速收回玉州。然后,大离会先倾尽大半国力,灭了北面的御灵宗和冰雪神殿。

等到北面彻底无忧之后,南面的战事,想来也就快分出胜负了。不管到时候大离能否真正杀入蛮荒,先后收拢冰雪神殿、御灵宗、天玄宗、落霞岛和两剑山五大宗门地盘的大离,会占据世间最大的气数。下一个仙位,便只能出自大离。

这个局,不但能够彻底解决万年以来困扰大离的宗藩之祸,而且能够帮大离顺利再演万年国祚。说不定到时候还能真正杀入蛮荒腹地,彻底灭掉蛮荒。

“从情报上来看,远东方面,这次除了在北方和冰原对峙的那些战部外,几乎所有精锐,都已进入林州。冰原展现出来的实力,确实很强。但接下来,想要应对大离发动的这场倾国之战。除了败亡,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可能啊!”

“今日,当痛饮才是!”

两人哈哈大笑,仿佛他们期待的太平,已经近在眼前。

约好的时辰已过,那位奉阳王依然不曾现身。对此,那位一直昏昏欲睡的老界主,并未有任何不满,甚至渐有鼾声传来。以韩春麟为首的一众林州武将,则是直勾勾的看着此刻楼内的歌舞,盯着那些歌女雪白的肌肤。至于陈谨言和刘十晋两人,更是早已想到过这一幕。那位奉阳王,大概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所以总是要来的更晚些才好。

乐北亭早在昨天就已经入城,刘十晋和陈谨言还曾亲自出城迎接,后者也未曾对他们两人摆什么藩王架子,和气的很。所以今天两人也不觉得,乐北亭迟到有什么不妥。

就在一场歌舞即将结束的时候,那位原本昏昏欲睡的离姓老界主,忽然猛地睁开双眼,目光中涌现出一抹惊恐。陈谨言和刘十晋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自然同时察觉出了异样。但还没等两人开口询问,一抹灰色已经从门外渗透进来。然后,整个经略使府,都被这片灰色侵染,化为一片灰色的世界。

再之后,身披战甲的乐北亭,从正门走了进来。

而且,在乐北亭身边,有个光头的老和尚,还有一个标准冰原修士打扮的男人。

“王爷……这是何意?”

刘十晋在看到那名冰原打扮的修者时,心中顿时生出一丝不妙之感。再看向身旁那位离姓老界主,后者竟是不知何时,被一团雪白丝线缠住,整个人仿佛陷入呆滞的状态一样。

除此之外,刘十晋更看到,那名原本一直盯着歌女胸脯的林州将军韩春麟,竟是离开了坐席,快步走到乐北亭身后。而韩春麟带来的那十几位林州武将,也同时跟在韩春麟身后。

“我远东四十八个甲字头战部,五百二十四个乙字头战部,已经西出野夫关进入林州,并且进入林州各地。另外,在远东北域和冰原对峙的大军,也将不日开拔。同冰原战部一起,由冰原那边进入玉州。”

身为林州经略使的刘十晋,瞬间面色惨白。

昔日曾担任大离通政院副院首的陈谨言,忽然开口问道:“王爷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吗?”

乐北亭似乎突然被这个问题给难住了,做出一脸的茫然之色。然后,又瞬间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道:“造反啊!不然你觉得呢?这么简单的事情看不出来?读书读傻了?”

昔日曾被嘉裕帝亲口夸赞为‘大离栋梁之才’的陈谨言,这一刻,竟是无言以对,呆呆的瘫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乐北亭……反了?

那也就意味着,林州、玉州、远东三界,将会彻底沦陷!大离在北方的全部谋划,彻底付诸东流!

如果单是冰原南下,大离赌上倾国之力,收复林州乃至灭掉冰原,并不算困难。但当乐北亭忽然站到冰原那一头之后,陈谨言都不禁开始怀疑,李砚山当年的布局,是不是彻底失败。已经历经乾安、弘武两代,如今只剩六界的大离,是否还能熬过这个多事之秋?

……

当远东易帜的消息,传到咸安城的时候,整座咸安城,都为之寂静无声。

就在不久之前,咸安城刚刚收到蛮荒分崩离析的消息,满城为之庆贺。妖族那边,几大联盟虽然更加强大。但既然蛮荒这个概念已经不复存在,以后妖族的几大联盟,注定只能各自为政,再无法给大离造成什么根本性的威胁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我还没用力,你就倒下了。

但是,当冰原南下和远东易帜的消息,先后传来后,整个咸安城高层,都瞬间懵掉了。

没人预想过这种情况的发生。

但这种情况出现之后,大家骤然发现,大离北部的局面,瞬间就变得岌岌可危了。随着乐北亭的背叛,林州和玉州已经成了冰原的囊中之物。也就是说,如果冰原下一步继续进攻的话,战事会直接发生在中州!

原本作为大离最核心一界的中州,怎么就忽然成了前线?

消息传到咸安城的这一天,身为如今大离皇帝的离平,没有召开任何议事,甚至没有发下任何旨意。只是在宫里那方他最熟悉的小菜畦外,发呆了一整个下午。

“朕,难道真的要成为大离的亡国之君了吗?”

整个下午,离平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却没有任何答案。

直到黄昏的时候,在墨貂寺的引领下,那位身着天底下最尊贵服饰的女子,来到这方小菜畦。

“余福已经离京,将会前往西北,和天九宫进行和谈。米晟也被哀家从调离,将会到中州北部构筑防线。中州北方的精锐战部,已经开拔,会尽全力在玉州境内占领更多的地盘。”

离平依然没有任何回答,只是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小菜畦。

然后,这位出身京城米家,如今以女子之身监国的太后娘娘,轻轻走上前,将自己的儿子拉了起来,一巴掌狠狠打在这位大离皇帝的脸上!

“你要记住,你是大离的皇帝!”

“整个咸安城的人都可以乱,全天下的人都可以慌,你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