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离景原判断的一样,玉州大战结束后,虽然北地兵团,仍是在努力防御。但大离还是轻而易举的将战事推进到了林州,以及剩下的那半个云州境内。

事实证明,没有乐桓的北方四界,真的是天壤之别。

尽管北地冰原的高手,依然在努力战斗。但他们的努力,却根本挡不住大离的推进步伐。最近一段时间,大离甚至已经开始准备直接进攻野夫关,然后把战火直接燃烧到远东修炼界。

北方四界被吞并,恐怕已经是一个不可避免的结局了。

当大离在北方战场上,层层推进的时候。咸安城这边,表面上只是风平浪静。但若是有精通于天机术的厉害天机士,或者返虚以上的强大存在,便不难发现:在咸安城上空,一尊气运巨人,已经开始缓缓成型了。

几乎每一日,每一个时辰,每一个呼吸,都有海量气运,从大离直辖几界之内,向此处汇聚而来,滋补这尊气运巨人。

当这尊冥冥之中的气运巨人,成长到足够强大的时候,便是离景原证道的时候了。

咸安城宫内。

已经被离景原推到前台,开始试着执掌大离朝政的离洛,看着眼前一堆奏报玉简,面有难色。

离洛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很多人都说‘天底下最不好干的工作,就是大离皇帝’了。世人皆觉得大离皇帝作为天下共主,可以享尽世间荣华富贵。但只有真的坐到这个位置上,才会明白大离皇帝的很多无奈和可悲。

既是大离之主,就要以一人之肩膀,担起整个大离的重担。

就在离洛面有难色,面对眼前这些玉简,一筹莫展之际,周围忽然陡然变暗。门外原本明媚的阳光,很快被一片阴影遮盖。

在见到这片阴影袭来的时候,离洛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只是恭恭敬敬的起身行礼。

当离洛起身的同时,阴影当中,亦有人现身而出。

自然便是如今大离影卫的执掌者,大离的无冕皇后,洛飞飞。

“我猜到娘今日大概会来找我了。”离洛只是苦笑,但表情却异常坚定,道:“不过,即便娘您要责怪我,我还是坚持我的政令。父亲闭关之前,既然将监国之权交给了我,所以我真的希望,母亲能够尊重我的决定。即便是母亲真的觉得我错了,也希望等父亲出关之后,一并决定我是否错了。”

在离洛说完这番话的同时,洛飞飞只是微微皱眉,随即更是直接坐到了原本属于离洛的那个座位上,一言不发。对此,离洛似乎早有预料,只是苦笑。

“别不说话啊?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洛飞飞只是白了一眼,冷冷望向自己这名独子。如今的洛飞飞,执掌影卫多年,又是大离的无冕皇后,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小丫头可比。一言一行,皆有若天威,让人心生敬畏。平时在离洛面前,洛飞飞少有此态,如今罕见冷下脸来,便是离洛也有些发憷。

但就算再发憷,有些问题,还是要面对的。

“不是孩儿不知体恤洛家,实在是洛家这次做的太过分了!”

离洛此时脸色也逐渐转冷,道:“儿知道,洛家是您的娘家,也是我的亲族。当年我爹能够一路在军中崛起,洛家便资助甚多。后来我的修行,洛家亦是鼎力相助,这些……我都知道。”

洛飞飞忽然笑容玩味,道:“既然你都知道,这次还敢下手这么狠?一个封号真人,三个周天境后期,二十多个普通周天境,还有七千多个化灵期。就让你轻飘飘的一句话,都给砍了?这些人里面,有你娘我的堂哥!七千多人里面,那些依附洛家的客卿我不管。可这里面姓洛的,就有一千多人啊?洛家主脉也有六十一人!”

“就这么轻飘飘的都砍了?”

面对洛飞飞的质问,离洛缓缓闭上眼睛。但很快,离洛就再次睁开眼睛。只是这一次,离洛的目光当中,却充满了某种名为坚毅的东西。

“对,必须都砍了。”

“不是我让他们去死,是他们自己造的孽!自己给自己送的这碗断头酒!”

离洛忽然快步上前,将案前的一堆玉简,向前一推,道:“娘,您自己看看,这些洛家人在林州都干了什么?杀平民!强抢军资!当街杀戮大离甲士!修行邪道法门,强抢当地女修采补,搞得当地民怨沸腾,然后再直接调战部去杀人!”

“光是我算出来的,死在他们手上的林州无辜平民,就有九万一千四百二十七人!”

说到这里,离洛忽然凭空生出一阵怒火,道:“我爹以前常和我说,做人要懂得惜福,有福要珍惜着用,不要一下子都享尽了。好些年以前,我在鱼龙岛做质子的时候,我二叔也和我说,做人享福当然可以。但如果自己享福,就让别人遭罪,甚至要祸害别人,这不行!”

“娘,大离在北方战场死了那么多人!好不容易才要打赢了。南边两族战场那边,现在也和绞肉机没什么两样,每天死的人不计其数。这些人拼了命的去战斗,就是为了让洛家这些人,去祸害其他人吗?”

洛飞飞忽然起身,怒目而视道:“怎么?不行?!大离在战场上死了很多人,这里面难道就没有洛家人吗?!他们是犯了错!难道就非得杀这么多人?!你这是把洛家的脸,扔到地上用脚踩!”

听到洛飞飞这番话之后,离洛仿佛像是听到了某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一样,露出了无比惊骇的表情。但很快,离洛就越发笑容悲苦。

“娘,以前的您,不是这样的啊?”

洛飞飞冷冷道:“以前如何?现在又如何?洛家这些年为你爹付出了多少,你不是不清楚。光是冲着这份香火情,你也该善待洛家!”

离洛摇了摇头,坚定道:“善待是一回事,可国法是另一回事。洛家的情分,我知道,也记得。但这不意味着洛家人就能胡作非为!以前不能,以后也不能!如果任由洛家靠着所谓的香火情,胡作非为!就算我爹能够证道,以后的大离,和以前又有什么区别?”

母子二人,一时寂静无声。

洛飞飞有些诧异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在她的印象当中,离洛一直极为孝顺恭敬。从小到大,从未与她这个母亲有过任何争执。但今日,离洛的坚持,却让她看到了自己儿子身上,之前她从未见过的一面。

所以,洛飞飞终于欣慰一笑。

这才是我儿子嘛!

这样的离洛,才有资格做以后的大离皇帝嘛!

“你做的是对的。”

洛飞飞的忽然转变,让离洛有些发懵。不过很快,洛飞飞就掏出了几枚新的玉简,摆在离洛面前。

“如今大离的影卫,都是你娘我执掌的。你觉得,既然这些情报,能够明明白白摆在你面前,你娘我会不知?”

“还行,你爹总算不是所托非人。原本我还觉得,以你的资历,还无法用好这份权力。但现在看来,是我这个当娘的多虑了。”洛飞飞摇了摇头,再次笑道:“也对,你爹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已经靠着自己的本事,成了大离监国,确实也该有这个本事了。”

洛飞飞的这番话,总算让离洛意识到,刚刚的那些,不过只是洛飞飞这位大离国母,对他的考验罢了。只是很快,洛飞飞就指了指刚刚掏出的那几枚玉简,道:“不过,你的表现,只能算是合格,却绝不会让我和你爹满意。”

“这次处理洛家,你下的手,太轻了。”

说到此处,洛飞飞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想到那些洛家子孙,在林州奸淫掳掠的行为,恨不得亲手撕了他们!

这些洛家后辈,凭什么敢这样?还不是因为,洛家觉得如今的大离监国,都是他们一手扶上去的?

实际上,这些年来,离景原对洛家一直大力扶持,甚至可以说是忍让。洛飞飞知道,离景原这是在报恩,同时也是看着她的面子。可她不知道,一旦当年那些香火情都用光了之后,离景原真的开始和洛家讲道理,洛家到时又该是何等处境!

“我又加了六千多人,这里面,有的该杀,有的该关,一律从严。”

“是!”

离洛重重点头。

……

走出离洛的那座宫殿后,洛飞飞并未遁入阴影之中,而是直接走在那条御道上,让冬日阳光可以直接照在她身上,暖人而不烤人。

洛家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洛飞飞忽然就生出了这样一个疑惑,但仔细想想,却又想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也许,是当年离景原兵围咸安城,坐上了大离监国的位置?也许,是她渐渐成了大离的无冕之后,而离景原又严令大臣们,不得重申纳妃之事……

在洛飞飞的印象当中,很多年以前的洛家,她未必喜欢,但至少不讨厌。然而今日,洛家的所作所为,却让她觉得恶心,觉得想要亲手捏死那帮畜生。

洛飞飞忽然呢喃道:“等你证道之后,扫平了天下,我们彻底归隐,再不要管这些烂事了,好不好?”

空旷的御道上,只有洛飞飞一人独行,显得有些孤单。

但此刻,却又有一个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有若春风。

“好。”

……

数千年历史,在卫易眼前匆匆而过。对于历史上的那些人而言,他只是一个看客。那一页页史书,翻过了也就翻过了。

可对于那一代代古人来说,往往后人随意翻过的那一页历史,就穷尽了他们一生的精力和智慧。

在姚老头的带领下,卫易已经看到了当年冰雪女神证道的那段岁月。

那是一个很有趣年代。

修真界这边,随着太白仙尊、天九仙尊和御灵仙尊,这三位仙尊先后开辟了圣地。世人大多已经知道,修真界似乎每隔千年,便可以诞生一尊仙位。所以,在冰雪女神证道前的近两百年里,一个璀璨的大世,再度到来。无数天才人物,如过江之鲫,穷尽自己的智慧,想要单开一道,冲击仙位。

在这个年代,卫易见过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大道。比如某位前辈,以城池为道,将自己一身大道所学,皆凝聚于一座城池之中;还有一位前辈,开辟了计算之道,号称天下神通,皆无法超出他的推演计算……诸如此类,很多有趣的强者,卫易以往只是在史书上见过。但真的来到他们的时代,去亲眼见证他们的故事,则是另有一番体会。

这些强者,虽然最后都未曾证道,但却都让修者的修行之道,变得更加精彩。

然而,就在这个大世最后的关键时刻,即将分出最后的胜负之时,北地冰原却忽然出现了一尊无敌存在。在那尊存在显露出气息的同时,直接冲击证道之劫,而后一举迈过了仙位门槛。

根本不给其他人机会。

在那之后,很多临近仙位的强者,在此后的十年当中,都陆续去强行冲击证道天劫。但最后,因为已经有仙位证道,所以最终,他们只能先后陨落于天劫当中。

“我现在算是明白,为何自冰雪女神之后,后来的几尊仙位,为何不再以州字命名自己开辟的修炼界了。”

卫易虽然当年早就听东连说起过这个问题,但当年东连解释的时候,却远没有他此刻身临其境,感受的更加清晰。

“冰雪女神这一证道,后世仙位便会觉得,大离皇祖或许并不像想象的那么无私,而是有着某种更大的野心。或许,他们这些后世仙位,也都在大离皇祖的算计当中。所以,他们证道之后,势必会竭力防备这种可能。自然也不会再以州字命名自己开辟的修真界。至于大离那边,恐怕是同样不知真相,只是猜到了几大圣地可能发现了什么,于是便跟着延续了下来。”

当冰雪女神证道的时候,妖族那边,正是太虚仙尊在世之时。

卫易曾亲眼见到,这位太虚仙尊在证道之前,是如何以一己之力,一棍扫平妖族,最后登临仙位。

再想想如今的太虚金睛猿一族,内斗不止,江河日下,卫易不禁越发觉得悲凉。

“天底下其实从来都没有什么真正的不朽。”

“不管是圣地门派,还是大离,亦或是妖族那边的几个皇族。就算能够度过这个大世,很久很久以后,终究还是要消失在历史的长河当中。”

“他们是我们的历史,我们又何尝不是后人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