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帅府灵堂前祭拜过之后,卫易有些怅然。这位曾经的远东之主,他见过的次数不多。哪怕加上当初在远东学宫的那次见面,卫易也就只见过他三次而已。

但不知为何,明明只见过他三次,卫易却打心眼里愿意真的尊他为长辈。

这或许就是乐北亭的魅力吧。

帅府这边,前来祭拜的人很多,卫易不可能躲过所有人的探查,所以干脆也就光明正大的过来了。当然,他这次来,不是以天玄宗的名义,而是以乐桓结拜兄弟的名义。这其中的差别,可就太大了。

“难道,你已经查清,确定是天九宫下的手?”

满脸倦色的乐桓,点了点头,道:“是御灵宗的残余势力。这二十年间,一直想要在云州东南建立一个隐秘据点,这才凝聚出这条顶阶火脉。为了凝聚这条火脉,天九宫那边,给予了很多支持。以当下御灵宗残余势力的那点家底,他们要是舍得以一条顶阶火脉,来换我爹的性命,那才是怪事。”

“只有天九宫,有这个可能。”

“而且,我们还发现了一些迹象,能看得出来,天九宫是想要袭杀我爹,然后嫁祸给咸安城那边。至于目的,想来应该是想挑起我们和咸安城的死战,然后坐收渔利吧!”

卫易缓缓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有没有可能是咸安城那边做的手脚?有没有可能是咸安城布下这个局,希望你们和天九宫死磕。如今郑当中还在,你们强攻天九宫的结果,只能两败俱伤。然后,咸安城那边,就能坐收渔利了。”

乐桓目光深处,陡然现出一丝凶厉。

“我真的希望,这背后没有咸安城的事情,单纯只是天九宫做的。若真是咸安城……”

说到这里,两人皆是沉默。

若真是咸安城的话,那也就意味着,这件事情,极有可能是离景原主导的。

两人都不敢去想那个可能。

若真是那样,那恐怕双方就只能走上绝处,不死不休了。

半晌之后,卫易再次开口问道:“那你想没想过。如今郑当中还活着,如果你强攻天九宫的话,最后结果会怎么样?”

“二哥放心,我不傻。”乐桓露出一抹残忍笑意,道:“我会选择压而不打。四界精锐,皆陈兵于灵州边境。郑当中一日不死,我就陈兵一日。我要让这位当世无敌的拳道大宗师,忧惧而死!”

卫易忽然觉得,这样的乐桓,他有些陌生。

这一次来到玉州,卫易识趣的没有打扰乐桓。如今的乐桓,刚刚接手四界之事,又要调动四界战部,要做的事情很多。

然而就在卫易抵达玉州数日之后,这一日,身在帅府内的卫易,脸色陡然大变。

在他的感知范围当中,有一股强大至极的气息出现。这股气息给卫易的感觉,简直是无可匹敌,让卫易不由心生恐惧。

相比之下,天玄宗那边的囚蒙、武火两位纯阳老祖,都稍显逊色,无法给卫易这样的感觉。只有叶朝归,让卫易产生过同样的恐惧感。

“乐桓,宝静和尚,出城一见!”

如雷霆般的声音传来,响彻整个界城。

其实,在这道气息出现的刹那,卫易已经判断出此人的身份。

西北之主,郑当中。

单以灵压而论,可以超过武火、囚蒙两位纯阳老祖,又敢在此时大摇大摆出现在玉州这边的,也只有这位西北之主了。

张扬,霸道。

对于这位西北之主,卫易昔日曾有过一面之缘。那还是在当初那场坤卢山议事当中,卫易被叶朝归带去了坤卢山,见到了几大圣地的掌门人。只是当时卫易修为低弱,还无法准确明白,这些顶尖高手到底有多强。

如今的卫易,对于这些真正的顶尖高手,虽然还是高山仰止,但至少能够看清,他们到底有多高了。

在这个声音传来的刹那,已经有十余道身影冲天而起,从不同方向包围向城外的郑当中。卫易亦是瞬间离开帅府,冲入高天之上。

这是一场只有返虚之上的存在,才有资格参加的对峙。

帅府这边,除了卫易和另外三名返虚之外,皆是乐桓这边的返虚高手。至于另外三位返虚,则是分别来自两剑山、落霞岛和原陵曹家,是代表各自身后势力,前来祭奠乐北亭的。乐桓这边的顶尖高手,一共有十六位之多,包括宝静和尚、重伤的合欢老祖两位纯阳,四位返虚后期,三位返虚中期和七位返虚初期。

这样的阵容,未必足以围杀郑当中。但别忘了,这里可是玉州,只要乐桓愿意,完全可以调来海量战部,并且轻易再调来二十位以上的返虚高手。若是乐桓愿意全力围杀郑当中,这位西北之主最后能不能活着回去,可就不好说了。

“怎么?想围杀我?”

身处十余位顶尖高手的包围之下,郑当中没有任何惧色。别看当下周围高手不少,但真正让他忌惮的,无非只有宝静和尚一人而已。至于那位已经重伤的合欢老祖,实在不入他的法眼。合欢老祖当年在玉州的名声可不怎么好,所修功法颇善采补之道。若非后来投靠效忠了乐家,别说跻身纯阳了,说不定早让人以除魔卫道的名义给宰了。

这样的纯阳,就算是实打实的纯阳修为,郑当中半点也不放在眼里。

当然,若是乐桓今日真的想要拼死围杀他,郑当中估计自己最后应该能够拼掉宝静和尚,顺手宰掉乐桓,并且带走十位以上的返虚高手。但这样一来,郑当中今日就必然要陨落了。

一旦真的决定死战,代价会大到双方都无法承受。

“直说了吧!”郑当中静静悬浮于高天之上,沉声道:“乐北亭的死,不是我们做的。皇姑山的火脉,我们虽然确实贡献颇多,但那确实不是为了杀乐北亭。至于你们,若是不愿信,我也没有办法。你们若是执意要和天九宫开战,我天九宫接着便是。到时候且看是你们四界死的人多,还是我们灵州死的人多。”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但同时,大家也都注意到另外一件事。

既然这位西北之主,愿意冒着被围杀的风险,亲自前来说明,那也就意味着,天九宫也被逼到了绝境,不得不低头了。

这位西北之主……低头了?

难以置信。

“天九宫不惧死战,但不希望无谓的战斗。对于乐北亭,老夫亦是深感佩服。如果你们愿意查这背后的真凶,我们天九宫愿意在能力范围内,协助你们。”

尽皆失声。

如果说,郑当中的出现,已经变相说明天九宫在示弱的话。那么刚才郑当中最后这句话,就等于在说,天九宫要卖了御灵宗的残余势力,换取乐家熄灭怒火。

“是战是和,你们决定。若是执意要战,那就做过一场。”

所有人都屏息凝视。

所有人都在等,乐桓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不管乐桓最后如何决定,毫无疑问,这个决定,都将深远的影响到整个修真界。

“你……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不是天九宫所为?”

半晌之后,乐桓终于开口。

“有!”

乐桓轻轻一划,虚空中顿时出现一道门户,竟是刹那间在虚空当中,开辟出一块短暂的秘境。

“入内一叙。”

乐桓先行入内,宝静和尚紧随其后。在两人先后进入之后,其他玉州返虚高手,并未跟随,而那位西北之主,则同样进入其中。

这一谈,便是半日。

没有人知道,乐桓和郑当中两人,到底谈了什么。

但半日之后,当两人出来的时候,一个惊人的消息传出。

暗杀乐北亭的人,正是那些御灵宗残余势力。从即日起,冰雪神殿对御灵宗残余势力宣战,直到彻底灭绝御灵宗所有传承。

至于天九宫,则从即日开始,废除和御灵宗签订的掌门盟约。

这个结果,既让大家感到意外,又让大家觉得,似乎是在预料之中。

当下的北方四界,随着乐北亭身死,新上位的乐桓,对于麾下能有多大的掌控力度,值得商榷。在这种情况下,强行和天九宫开战,一旦前线战事受阻,四界内部很容易出现变故。

就算真的要打,也得等到郑当中坐化,乐桓彻底掌控了北方四界。

而御灵宗的残存力量,就成了双方妥协的筹码。

没有人觉得御灵宗可怜。

在当下这个乱世,实力弱小,就必须要出局。

倒是天九宫这次做出的选择,让大家有些震惊。哪怕如今御灵宗已经在名义上消亡,只有些许残存力量存在,天九宫这个决定,依然意义重大。要知道,当年两派可是签订过攻守合约的,哪怕昔日御灵宗被大离和冰原联手攻击的时候,天九宫也没有放弃他们,甚至派出大军,付出了赫连拔拔这位名将的代价。

不是天九宫不想袖手旁观,委实是这份掌门盟约,一旦违背,对天九宫的影响太大了。会从很大程度上,直接削弱天九宫的气数。哪怕御灵宗当下已经不在,只要天九宫敢主动违背盟约,这个代价就会大的惊人。

看这架势,北边应该是打不起来了。

这个结果,未免让很多原本打算坐收渔利的势力,心有不甘,但又无可奈何。

……

在这个消息传出之后,卫易这次的任务,便已经算是完成了。从天玄宗的角度来说,最好的结果,其实是北方四界和大离全面开战。但从个人角度来说,这个结果,却未必是卫易希望看到的。

然而这一日,就在卫易打算向乐桓告辞,返回东海的时候,乐桓却主动前来。

“二哥,陪我喝两杯吧。”

卫易只能点头。

帅府内后山山脚下的小湖,夜色降临后,波光粼粼。二人随意坐在湖边,乐桓面容悲苦。

“几天之前,我爹就是在这儿走的。”乐桓一阵苦笑:“他呀,老是喜欢和我絮叨都快死了,也不消停。临死之前,还是给我唠叨了一大串大道理……”

越往后,乐桓声音越低,最后乐桓只是狠狠灌下一大口烈酒,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稍微不那么难过。

“天九宫那边,真的有证据?”

卫易思忖良久之后,还是问出了自己最好奇的问题。

“有,而且一大堆。”乐桓摇了摇头,悲苦道:“但我不知道,这些所谓的证据里面,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按照这些证据,似乎咸安城影卫也插手其中。而且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影卫在背后指使。但这些证据,既然是天九宫那边给出来的,到底能有几分可信程度,就不得而知了。”

乐桓忽然问道:“二哥,你应该能够明白,为什么那天郑当中明明已经被围,我仍是没有下令围杀他?若是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云莽或者东海的话,我猜郑当中那一日绝对走不出去,对吧?”

卫易默然,很久之后,终于点了点头。

的确如此。

如果换做是天玄宗的话,当日的郑当中,必死无疑。

乐桓苦笑道:“若论返虚甚至是纯阳高手,我们四界这边,都要远胜过你们天玄宗。但实际上,四界内部的派系,亦是极为复杂。那一天,就算我下令,选择围杀郑当中。十几个返虚当中,有几个愿意为我死战的,我也不知道。就算他们愿意死战,最后也确实留下了郑当中,但郑当中临死之前,肯定会带走我外公,说不定也能杀了我。”

“只要我和我外公死了,北方四界,马上就会分崩离析,彻底大乱。”

夜色当中,乐桓忽然发出一阵怒吼,如垂死的野兽那样咆哮。最终,乐桓却再次陷入颓然。

“二哥,你知道吗,直到我爹走了,我坐上这个位置之后,我才明白我爹以往到底有多难。”乐桓将脸埋入怀中,低声道:“明知道杀了我爹的人就在那儿,但是我却不能报仇!偏偏我还有这个报仇的能力。”

“如果我执意开战,北方四界必然动荡,会死掉无数的人。”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选……”

卫易伸手拍了拍乐桓的肩膀,终是无言以对。

谁不是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