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胭脂

当三十多位顶尖高手，联手冲城的时候，咸安城内部，很多普通百姓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城内只有那些顶级权贵，才有资格在此之前听到一些风声。所以在城外一众顶尖高手，联手释放出冲天灵压的时候，城内的很多普通修者，除了战栗之外，更是一头雾水。少数经历过当年咸安城仙战的修者，想到当年那场恐怖战斗，不禁毛骨悚然。而那些生于弘武年间的修者，则更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能够打到咸安城。

在涌金门外的闻道院，几乎所有学子和夫子，都第一时间接到了通知，退回院内一处隐蔽的避难之所。这处避难之所，建造的极小，但是极为强大。当年咸安城仙战的时候，城内修者死伤无数，但闻道院的人，正是躲进了这座避难之地，竟是没有出现任何伤亡。

不过，在大部分闻道院的人，都迅速躲进那座避难之地时，还是有极少数的人，因为种种原因，并未及时进入避难之地。比如一位苗姓老夫子，就因为担心城外的打斗，会殃及他多年来积攒下来的著述玉简，非要将所有玉简都整理好以后再走。院里的其他人，知晓苗夫子的古怪性子，也就没再多劝他。反正这种关键时刻，谁都只顾自己求活命，自然来不及去管别人了。

因为苗夫子执意要去救他的那些学问玉简，离洛也不得不放弃和大家一起躲避，只得跟着苗夫子先暂时回家，去收拾他那些玉简。

在闻道院，苗夫子钻研的历史学问，是最冷门的学问之一。闻道院的学子在院中求学，要么是为了能有一身惊天动地的修为，要么就是为了能够入朝为官，做真正的大官。至于几千年甚至上万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谁在乎？至少大多人不在乎。

偏偏离洛是少有的喜欢这类学问的人。

对于苗夫子，离洛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尊敬，也真的愿意去学习苗夫子做的学问。所以苗夫子既然执意不去避难之地躲避，离洛自然也就只能硬着头皮跟随。

“不用着急，我不是说了嘛！这次敌袭啊，不管最后咸安城会不会被攻破，都注定和绝大多数普通修者无关。只有那些城里真正的大鱼，他们才是会被重点照顾的对象。闻道院那边啊，若是不聚集在一起，还有活路。可若是都躲在一起的话，那才是真的找死！”

对于苗先生的这套说辞，离洛只能说是半信半疑。如果换做是其他学子的话，多半会觉得苗夫子是在扯淡。闻道院的那处避难之地，据说可是能够短暂扛住纯阳修者攻击的地方。除了那座皇宫之外，咸安城还有什么地方比那里更安全？但是离洛愿意信一半，因为早在皇帝陛下离京的时候，苗夫子就已经做出了判断，认为咸安城肯定会有今日这一劫。

“此时能够来咸安城的，必然不是大股的战部，只可能是几大圣地的顶尖高手。这些顶尖高手，就算能够入城，也只能挑那些个头大的去杀。所以啊，我们呆在自己家里，其实比在那个什么狗屁避难所安全。”苗夫子在离洛的陪伴下，回到家以后，不知道从哪儿拎来了一壶酒，也不知道收拾什么玉简了，竟是坐了下来，自顾饮酒：“做学问嘛，需要的就是一个静字。不过以你的家世，将来多半是不大可能留在闻道院内，像我这样踏踏实实的研究学问。不过不管你将来走哪条路，这个静字都是很要紧的。每逢大事有静气，这可是当年前朝首辅李砚山才得到的评价。来来来，今日我们就坐在这院子里，饮酒谈学问，不管这城外的喧哗，岂不是妙哉？”

离洛无奈叹了口气，转头下意识看了眼天边那方金色佛国，有些茫然。

这种堪称天威一般的威势下，离洛深感自己的渺小，也不知道自己当下应该做点什么。

“这些人，都是乱臣贼子，当杀！”

离洛也是有感而发，脱口而出。不过苗夫子听到这话之后，却是不住摇头。

“这话若只是气话，倒也无妨。可若你真是这么想的，那这些年你也真是白学了！在我看来，如今的世道啊，不过是历史演变的一个必然结果。就算当下躲得过去，百年千年万年之后，还是会有同样的事情发生。既然说到了这，今天我们不妨便以此为题。假如由你来决定以后的世道，你希望以后的世道，是个什么样？”

苗夫子问的这个问题，让离洛有些发懵。如果要简单回答的话，离洛自然是要回答希望天下太平、修真界再无宗门之祸、平定妖族之类的话。但如果仔细琢磨的话，这个问题，可就太深奥了。

苗夫子见离洛没有回答，便自顾说道：“今日大离的矛盾，乃至整个修真界的矛盾，看似是因为各自大道不同，大家都想去争那个仙位。但实际上，在我看来，这既是大道之争，同时也是制度之争。是这个世道的旧有体系，无法顺应未来的时代发展，所以才会出现战争。”

“不信，我们可以捋一下。历史上从古到今，所有大战，单从后人的角度来说，是不是都有些滑稽可笑？明明是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就能谈明白的事情，为何要大打出手，死伤无数？”

“所以啊，你不妨想想。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假如我们大离未来还能成为下一个万年的天下共主，而你将来又恰好可以成为未来的大离皇帝，成为下一位证道的仙人。你希望未来的修真界，是一个什么样的体系？”

离洛顿时被苗夫子惊得说不出话来。若是常人说这话，或许还没那么忌讳。但他可是出身皇族，这话恰好是最大的忌讳。

苗夫子大概是真的只会钻研学问，而不太懂这些忌讳，只是自顾说道：“下一个时代啊，只要不是妖族那边率先证道，还是我们修者的时代。不管证道的是谁，接下来肯定都是一个百家争鸣的年代。以后的时代啊，高手的作用可能会越来越低，修真界也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思想。这些思想流派的出现，在历史上的意义，恐怕不亚于过往万年几位仙人证道，同样是给后人留下一条条可以登顶的大路啊！”

“这是历史的发展过程而已，不是某个人能够改变的，仙人也未必能行。”

苗夫子一边说着，一边饮酒，不知何时，酒已喝尽。苗夫子摇了摇酒壶，一脸无奈。

“可惜啊，没酒了。”

离洛依旧默不作声，不过刚刚苗夫子那句没酒了，让他听着觉得很不吉利。

没酒了？没救了？

……

位于西北灵州的羊脂府，向来有三美之说，美玉、美景与美人。羊脂府的美玉，天下闻名，修真界半数玉简，都是用这里出产的灵玉制作，故此有羊脂美玉之说。西北风沙大，其他地方大多环境一般，唯有羊脂府风景极好，四季常绿，与两江、云莽一般无二。既然兼具西北的雄奇与南境的温和，美景之说，自然不虚。

至于美人之说，那就更是恰到好处。羊脂府好山好水，自然养人。羊脂府的女子，在西北是出了名的漂亮，很多西北修者，都以能够找一位羊脂府的女修做道侣为荣。

在羊脂府，有座姜园，极为有名。

这座姜园的主人，是天九宫的年轻高手姜怀水。天九宫与其他几大圣地的传承方式不同，宫主之位，多半都是师徒传承。也就是说，下一任宫主，多半会从当代宫主的弟子里面挑选。

姜怀水的师父，恰好正是当代宫主郑当中的弟子，清河真君。清河真君早已被天九宫认定为下一代宫主，而姜怀水作为清河真君所有弟子当中，最为出色的一个，将来也有很大的可能，成为西北之主。所以，哪怕姜怀水如今还未入返虚，但在天九宫内的地位，却是相当的高。

不过，姜园在羊脂府出名的原因，还不只是因为这座姜园的主人是姜怀水，更是因为自打几十年前，姜怀水迎娶了那位离都的公主之后，姜园这几十年的扩张修缮，就一直没有停过！几十年的扩张修缮，让这座姜园奢华到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步。

所以这几年在羊脂府，有句话越来越流行：西北风光在羊脂，羊脂风光在姜园。

最近，姜园的男主人姜怀水，跟随西北大军进入云州，去帮助御灵宗作战。所以姜园内，就只剩下了一位女主人。

离筱宓。

这一日，离筱宓正在院中打理那方被她精心护理的小菜园。自嫁到西北之后，离筱宓久居园中，极少外出。打理这方菜园，似乎成了她最大的乐趣。

“站住。”

离筱宓没有回头，只是随口喊了一句。然后，一个身穿玲珑彩衣的小姑娘，便傻笑着走了过来。小姑娘也就十岁左右，还未开始修行，但容貌真的是让人觉得惊为天人。还是豆蔻年华尚未长开的小姑娘，继承了离筱宓的出彩容貌。如果说，羊脂府占据了西北女子的半数姿色，那小姑娘未来恐怕又是羊脂女子的翘楚。

“又偷你爹的钱，你买胭脂水粉了吧？”离筱宓无奈的转回头，放下手里浇地的水瓢，对小姑娘说道：“娘和你说多少次了，你当下真的还没到用这些东西的时候。等你将来长大了，娘自然会教你的。”

小姑娘顽皮的吐了吐舌头，笑道：“闺女和爹的事情，怎么能算偷呢？我这最多算拿，反正我爹若是在的话，肯定也会答应的。”

离筱宓无奈的摇了摇头，赏了自家闺女一记板栗，道：“偷就是偷，狡辩什么？老规矩，回去把今天的课业，多抄五遍。”

小姑娘原本因为新买的胭脂水粉的开心笑脸，瞬间变得郁闷了起来。

“娘，我想我爹了。我爹还要多久才能回来啊？要是我爹能早点回来，我就可以大大方方和他要钱了。哦，不是说娘您不好啊，就是我每次要钱的时候，您都太小气了。”

离筱宓不由瞪了自家闺女一眼，说道：“你才多大？你觉得现在就让你没有节制的花钱，对你是个好事？”

小姑娘默不作声，只是噘着嘴朝园内走去。

“今天早上收到的消息，你爹应该已经进入云州了。如果不出意外，等打完了仗，你爹自然就回来了。”

小姑娘一听这话，顿时又有些兴奋：“那可得快点打赢啊！真希望我爹能马上打赢，然后就能马上回来了。”

离筱宓点了点头，但很快，她却又不得不摇头。

因为如果真的打赢了，那也就意味着，大离这次远征云州的主力战部，尽数被全歼。而离景原作为大离主力战部的统帅，恐怕也难免一死！

同样，如果大离这次赢了，作为天九宫高手的姜怀水，能不能回得来，恐怕也成了一个问题。

离筱宓不关心那些天下大事，更不关心那些大势力是如何谋算规划。她只希望，自己的哥哥和自己的男人，都能平安回家。

“为什么要打仗呢？”

离筱宓苦笑，随即转回身，继续看向身前的菜园，有些失落。小姑娘看到自家娘亲这个样子后，以为娘亲是真的生自己的气了，连忙跑过来，拉了拉离筱宓的袖子，低声道：“娘您别生气啊！大不了……大不了我以后都不买胭脂水粉了，行不行？”

离筱宓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终于笑道：“胭脂水粉，等你再大些自然可以买，而且还可以多买。最好是云州那边，大家忽然就和好不打仗了，各回各家。那样等你爹回来了，娘就和你爹一起带你去买胭脂水粉。要是你觉得还不够，你就给你舅舅写信，要什么都行，反正你舅舅有钱。”

小姑娘，顿时笑逐颜开。

……

苍灵城大安门外，当叶朝归独自走到这座宫城外，已经无法抑制自己的杀心。

当年那场云莽天灾，让他失去了太多重要的人。这个仇，他等了太多年了。

但是，当眼前这个人，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是真的有些意外。

钦天院院首，孙康。

叶朝归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以此人的天机术，肯定可以算到很多东西，然后趋吉避凶，早早离去。为何今日这个时候，会主动站出来，挡在自己身前。

“我知道，你为什么如此着急，来咸安城报仇。”

孙康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死活，不在意眼前的叶朝归，随时都能一刀让自己灰飞烟灭。他只是笑道：“我只是希望，叶掌门在入宫之前，能够考虑清楚一个问题。”

“如果今日你真的毁了这座皇宫，后面的结果，你真的都考虑清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