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曹圻离去的背影,卫易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愧疚。

在咸安城的那段短暂岁月,卫易虽然和曹圻订婚,但一直只是将这当做是宗门的一个任务而已。但是对于曹圻来说,那却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时间。

这是曹圻从未对人说起过的秘密。

出身曹家的曹圻,作为主脉成员,又有宝羽真君那样一位返虚后期的长辈,还有曹慈这样的哥哥,可谓生来即荣耀。但是,对于与生俱来的这些东西,曹圻却并未真的感到开心。反倒是因为曹家族人的身份,不得不拼命修行,以期得到家族的认可。

尤其是有曹慈这样一个哥哥,曹圻的压力,更是外人无从得知。

当然,曹慈作为哥哥,确实是无可挑剔的。

那一年,曹圻随家族长辈前往留川河历练。在留川河大战当中,曹圻故意和家族分开,本想独自在修真界闯荡一番,却不料马上就被妖族抓了俘虏,做了妖族的修奴。

那是曹圻此生最恐怖的记忆。

为了寻找曹圻,当时曹家确实也做了不少事情。尤其是宝羽真君,私底下甚至请曹家的天机士帮忙推算。奈何当时因为留川河大战牵扯太广的原因,曹家的天机士,也对曹圻的下落无能为力。

天机术,不是万能的。

就在曹圻觉得已是必死无疑的时候,卫易出现了。

情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

在咸安城的那段日子里,对于曹圻来说,是最美好的一段日子。至于为什么,曹圻自己也不知道。或许就是因为那句话?

哪个少女不怀春?

世间的男女之情,往往说不出原因对错。只是在恰当的时候,遇到一个恰当的人,后面的一切,都会觉得值得。

咸安城那场仙战之后,曹圻并未和家族一道返回原陵。而是按照传统,遵循和卫易的婚约,进入天玄宗,做了天玄宗的弟子。历史上曹家和天玄宗联姻的情况并不少,曹家的家族成员嫁入天玄宗,成了天玄宗的弟子;或者天玄宗的弟子,嫁到曹家,都是很常见的事情。但是,像这种尚未过门便以遗孀身份,嫁入天玄宗的,历史上还真的是首次。

但是,曹家的长辈,并未阻止,天玄宗方面,也遵从了曹圻的意愿。

于是,从那一年开始,天玄山上,多了一个每逢月初便来此祭拜的未亡人。

属于卫易的神道气运,之所以会有一部分流入曹家,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了。不过,曹家当时肯定没想过卫易还能活下来,更没想过通过卫易去瓜分神道气运,一切都只是尊重曹圻自己的意愿而已。

三个月前的那场五原城大战,整个天下都为之动容,曹圻自然也听说了。而且作为曹家女子的身份,她知道的只会比寻常人更多。她知道卫易之前或许未死,但是在五原城大战当中,卫易确实是死透了。

曹圻本来奢望过,卫易在当年那场仙战当中,都能活下来。会不会在这场五原城大战当中,也侥幸幸存下来。但不管是曹家还是天玄宗,后来给她的答案,都是绝对不可能。

对于一个本来已经绝望,然后又生出希望的女子来说,无疑是一个太过残忍的答案。

曹圻有时候还真的会觉得后悔。

不是后悔自己嫁入天玄山,而是后悔当时在咸安城的时候,没能更勇敢一些,帮他留下子嗣。当然,曹圻觉得,以自己的性子,就算重来一次,多半也是做不到的。

这一刻,卫易觉得,自己心里某种桎梏,似乎彻底破碎了。

长久以来,他一直觉得,自己真正喜欢的,是那个远在天南的少女。当然,如今那个少女,已经是天下皆知了。卫易在远东的时候,就曾从杨际身边的渠道,听说过一些有关谢弦歌的事情。传闻谢弦歌如今已经被落霞岛掌门,确定为是下一代的掌门继承者。和天玄宗或者其他门派不同的是,其他几大圣地,准掌门可能不止有一位。所有继承了仙器传承的人,都是后备人选。但落霞岛不同,落霞岛从来都只有一位真正的掌门继承者。一旦被确立之后,几乎等同于咸安城的太子。只要当代落霞岛掌门去世,下一任掌门之位,肯定会由谢弦歌坐上去。

卫易不知道,落霞岛到底发生了什么,谢弦歌到底又都做了什么。实际上,当落霞岛对外宣布这个决定的时候,整个天下都为之一惊。就连落霞岛内部,也曾有过很大的反对意见。只不过在那位落霞岛掌门的镇压下,所有反对都烟消云散了。

而如今,看到曹圻离去的背影,卫易忽然发现,自己也许未必真的那么喜欢那个远在天南的女子。和她的姻缘,不过只是昔日在永子巷艰难度日的一种扶持,或许更多的只是当时相互的可怜而已。

放下了。

卫易觉得,自己终于是放下了这一段过往,可以往前看了。

“等我!给我最多百年时间,等我彻底复生。”

“等我娶你!”

……

一场突如其来的五原城大战,给两座天下带来的冲击,远没有随着卫易的‘死’而结束。

因为卫易未死,天玄宗确实成了这场大战的实际得利者。但在明面上,这确实是一场几方具败的大战。

这其中,尤以御灵宗和幽明圣象一族,损失最大。

幽明圣象一族,一下子损失了五位返虚妖王,虽然还谈不上是彻底一蹶不振,但伤筋动骨是肯定的了。如今的蛮荒,已经和当年截然不同。经过连续二十多年的内战之后,整个蛮荒,已经近乎有几个大型的妖族联盟彻底瓜分了。这其中,原本的妖族五大皇族,各占其一。一个妖族皇族,加上其附庸族群,便是一个强大联盟。除了五大皇族的联盟之外,再加上东海的东海妖盟,已经蛮荒中部的妖王联盟,这七家几乎已经彻底瓜分的蛮荒。

幽明圣象这边,本族加上一些附属族群,返虚以上的妖王数量,一共有将近六十位。这其中,幽明圣象一族,自己就占了一半。而纯阳级别的妖圣,则是一共有三位。

在这次五原城大战当中,损失的五位妖王,都是幽明圣象一族本族的妖王。因为这次前往远东,幽明圣象一族为了族群的秘密,派去的都是自家的返虚妖王,并未带那些附属族群的妖王。可是眼下,一下子折损五位妖王,不但让联盟的实力有所折损,更是让幽明圣象一族,在联盟中的话语权有所降低。

虽然都是绝对的主宰,但以后联盟内反对的声音,可能就要更强一些了。

最关键的是,幽明圣象一族,自家的衰弱,会导致那些附属族群,不再看好这个联盟。说不定就会出现某个附属族群,直接叛逃到其他几大联盟的情况。若是这种情况出现的话,那幽明圣象一族的损失,可就更大了!

所以,哪怕明知这次在五原城,被叶朝归狠狠摆了一道。幽明圣象一族,却依然没有做出任何报复举措。因为当下幽明圣象一族,首先要做的,是巩固好联盟内的那些附属族群,同时抵御其他几大联盟的发难。

蛮荒内部的斗争,其实比修真界更加残酷。因为彼此之间,族群都不一样。修者内部几大圣地虽然斗争也很激烈,但到底还有人族大义压着。可蛮荒那边,就是赤裸裸的利益关系了。

这段时间,其他几大联盟,也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私底下挖墙脚的事情没少做。幽明圣象一族,当下已经是焦头烂额,自然给天玄宗这边的压力,就要小很多了。

如果说,幽明圣象一族,如今还只是焦头烂额的话。那么地处云州的御灵宗,恐怕就是真正的伤筋动骨了。

修真界八大圣地当中,御灵宗一直被认为是最弱的一个。这里面的原因,相当复杂。不过,如今的御灵宗,因为在远东被宝静和尚一口气连杀六人之后,整个御灵宗的直属返虚,竟是只有十三位了。

一位纯阳,加上十二位返虚。

这种实力,甚至已经跌落到连玉州宗门联盟都不如了。

一战,折损三分之一的顶尖高手。

消息传回灵州,御灵宗高层虽然极力封锁消息,但因为某些势力的有意扩散,这个消息,还是迅速传遍了整个云州。一时之间,整个云州,人心惶惶。

要知道,就在几年之前,御灵宗刚刚劳师远征,大举进攻西漠。虽然在联合了天九宫之后,取得了较大的胜果。但同时,这场战斗,对于御灵宗来说,亦是损失惨重。御灵宗的本土精锐战部,至少打残了一半以上!

几乎整整一代精锐,被彻底打残了。

用御灵宗将近一半的精锐,换来灵州的十几个府,这原本倒也算是一笔划算的买卖。至少对高层来说,是这样的。因为如此一来,御灵宗便可以给冰原让开一条道路,无需直接面对冰原的南下。如果不这样选择,冰原只要选择南下,御灵宗要么选择和冰原死磕,要么就得损失好大一块地盘。这两个选择,都不是最佳选择。所以当初御灵宗才会劳师远征,和珈蓝寺打了这场至今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为什么的大战。

但是,随着这六位返虚的战死,情况又有了不同。

如今的御灵宗,实力实在太过虚弱了。

原本在御灵宗主动让开一条道路的情况下,冰原有了这条通道,很大可能是不会再找御灵宗的麻烦了。因为这时的御灵宗,弱则弱矣,但好歹还是一个圣地门派。冰原就算再强,也要考虑吃掉御灵宗之后,自己会损失多少,是否还有能力和大离一较高下。但是眼下,只剩下十三位返虚以上存在的御灵宗,又损失了大半精锐。对于冰原方面的威慑,还能剩下几分,真的不好说。

“我想过在这个大争之世当中,我们御灵宗有可能无法取得最后的胜利。但是我没想过,在这个大世乱局当中,我们有可能会是第一个出局的。”

这一日,在一场御灵宗的高层议事当中,所有御灵宗高层,都倍感压力。

大厦将倾。

“自祖师开山立派一来,御灵宗已经存世七千年,难道,御灵宗要亡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吗!”

对于掌门的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

身为八大圣地之一,御灵宗其实原本相当强大,其手段更是厉害。如果让御灵宗地处云莽,可以直接和蛮荒接壤的话,御灵宗的实力,很快就能提升好几个台阶!

御灵宗的手段,本就是以养灵和御灵为主。如果能够抓到足够多的妖兽,御灵宗的修士,实力会直接翻上数倍。但是因为身处北地,御灵宗更多的只能依靠豢养灵兽。

身为掌门,作为当世御灵一道的第一人,御灵宗掌门知道很多事情。他知道当年祖师将山门位置选择北方的云州,而非南方临近蛮荒。除了当时为了主动承担责任,希望御灵宗后世可以看住冰原这头猛虎之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那位万灵仙尊,担心如果自己将宗门建立在南方,等自己飞升之后,宗门会被整个蛮荒围攻,有倾覆之危。

谁能想到,当年祖师的一番好意,今日反倒是成了御灵宗濒临覆没的原因。

“御灵宗,有第二个选择。”

就在参加这场议事的众人,尽皆沉默的时候,一道神念分身,竟是跨越不知道多少万里,直接降临下来。

天九宫宫主。

郑当中。

号称天下拳道第一人。两座天下,唯一一个能够在杀力上和顾飞鱼比拼的男人。

“事已至此,贵派还是不打算考虑一下我之前的提议吗?”

这位身材并不高大的天九宫之主,虽然只是神魂降临此处,但一身拳意却仍然让在场返虚觉得惊人。

“如今的御灵宗,根本不可能独立抵挡冰原南下。同样,如果御灵宗亡了,天九宫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有我在的话,天九宫或许还可以支撑的住。但在我坐化之后,到时候若是没了御灵宗,天九宫恐怕同样堪忧。”

八大圣地当中,天九宫的实力,同样算不得强。只不过因为郑当中一人的存在,直接将天九宫的实力提升了许多。有无这位当代宫主坐镇的天九宫,实力将是截然不同的。

“我带着诚意而来,希望可以带回和平。”

身在主位上的御灵宗宗主,没有说话,只是长叹一声。

御灵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衰败?又是为什么,会衰败到今天这个地步呢?

第二日,天九宫和御灵宗,双方联合对外发声。两大圣地,自即日起,正式签订掌门盟约。天九宫与御灵宗,自此之后,攻守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