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离朝廷宣布建立云道的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一时之间,各方哗然。

云道的战略意义,稍微有点见识的,都能轻易看出来。如果这条云道能够成功建成的话,咸安城对中州、波州、雷州、两江四界的地方控制能力,将会上升到一个非常惊人的地步。

这个结果,对于不同的势力来说,看法恐怕会截然不同。

而在妖族方面,对于这个消息的看法,则相对一致。

绝不能让这条云道建造成功!

对于妖族而言,这条云道若是修造成功,就等于今后沦陷区内的妖族,要同时面对四个修炼界的修者。以往虽然有留川河防线阻拦,但守在留川河前线的,却大都只是两江一界的修者。但这条云道建成后,连咸安城的修者,都可以在十日之内抵达留川河。到那个时候,不知道多少修者会选择来前线历练。沦陷区内的妖族,就真成了修者砧板上的肉了。

一时之间,修真界和蛮荒,两座天下,都开始陷入一种波诡云谲的状态当中。

咸安城郊外,春兴湖畔。

作为当朝首辅李砚山的私人庄园,这座被外界称作潮生园的庄园,自从被前朝嘉裕帝赐予李砚山之后,便极少有外人前来拜访。之所以会这样,其实是作为潮生园主人的李砚山,是个喜静不喜闹的性子。在朝堂上如此,在这座专属于他的私人庄园内,自然就更不希望有人来打扰了。

而进入乾安年间后,随着李砚山在朝堂上走到了那个几近最顶点的位置,这里更是成为了离都修者心中的一处禁地。单以守卫的严密程度来说,潮生园内,恐怕比起那座皇城来,也不逊色多少了。

不过今日,潮生园内却难得来了位客人。

这位客人,瞧着也就五十多岁,面相瞧着挺富态的,看着也和气。唯一比较有特点的,是头上的头发,被烫成了大小不一的发卷,正是如今离都最时兴的一个发型。如果不是身上穿着的那身黑金云锦袍子,恐怕都要被当做是离都内某个小商行的掌柜了。

但是,若说起此人真正的身份,那就令人害怕了。如果说,进入乾安年间后,通政院院首李砚山,是大离朝堂上,仅次于那位君王的天下第二人。那么这个烫着一脑袋白毛卷的,就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三人了!

度支院院首,余福,字君实。

李砚山和余福,一个是通政院院首,执掌天下政务疏通,同时又是当朝内阁首辅;另一个是度支院院首,掌握着大半个修真界的钱粮物资的调配,为内阁次辅。

这两人,是乾安年间,庙堂上最大的两座山头了。

不过让人奇怪的是,尽管庙堂上两座山头政见各异,但李砚山和余福这两位大佬,私底下关系却是不错。更让人意外的是,对于李余两人的这份私交,大离的那位天下共主,竟然也丝毫不介意,更是将绝大部分权力,都交到了以两人为首的内阁手上。

没错,是绝大部分权力。

对于咸安城以外的很多地方的修者来说,某个传言或许仅仅只是传言。但对于离都的修者来说,大家生活在离都,修为和地位稍高一些的,彼此又多少与高层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对于那个传言,自然是听到过些许真相的。

大离本朝新帝,自乾安四年开始,便彻底不再上朝了。当初那座用于举行朝会的祈年殿,迄今也已经是十八年不曾开启了。

除非那位陛下亲自点名,要见某位朝臣的话,就只有内阁当中的六位大佬,能够有机会不定期的进宫面见陛下。而内阁当中,正是以李砚山和余福两人为首,其他四人,虽然也有一定的话语权,但更多还是依仗李余两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乾安四年开始,乾安新帝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但实际控制修真界的,却是李砚山和余福两人。

进了潮生园后,余福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样,来往无忌,很快就来到了李砚山经常坐着的湖边。期间潮生园的大管家过来了一趟,见到余福后也只是恭敬行了个礼,回头去帮这位次辅大人,搬了张和自家大人那张躺椅一模一样的椅子过来。说了句去请自家大人后,便告辞离去。只留下余福一人,留在此地。

余福倒也不见外,反正对于这座潮生园的很多地方,他比对自家还熟悉。很随意的躺在躺椅上,然后一翻手,手上多了一个烟袋,和一袋子准备好的烟叶。

空间法宝!

世人皆知,空间属性的法宝,是极其珍贵。就算大多数周天境修者,都没资格拥有。不过,余福无论身份还是地位,弄几件空间法宝,还是很容易的。而且,关于余福手上的那枚空间戒指,还有一个传遍了离都的故事。

早在嘉裕年间,那时候余福还只是闻道院的一个副院首。据说有一次,余福在闻道院做夫子,给院里的学子们讲授政务治理。当时有个学子,忽然提了个很刻薄的问题,让余福一时没回答上来。余福就直接坐在台上,开始琢磨起来。按照余福的习惯,每次思考问题的时候,就喜欢一边思考一边抽烟。当时的余福,便朝旁边喊了一声,让下人把烟袋拿来。

恰巧,那一天余福进行授业的时候,当时嘉裕帝正好视察闻道院。而且余福喊这一声的时候,那位嘉裕帝恰好正在台下,便直接笑着自己把烟袋给余福递了过去。余福当时大概是想的出神,也没注意到这位陛下的大驾光临,仍是继续抽烟思考。等到许久之后,余福想出了答案,并且给台下的学子解答之后,这才发现了那位陛下。

对于余福的这种大不敬,那位嘉裕帝也没见怪,只是仰天大笑着离开。过了两天后,又特意命人给余福专门送了一枚空间戒指,让余福装烟装酒。

这件趣事很快传遍离都,成为一桩美谈。

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余福的三大爱好,开始传遍天下。

抽烟,喝酒,烫头。

点燃烟袋后,余福躺在躺椅上,享受这片刻安宁。等到这一袋烟快要抽完的时候,不远处竹林内地小径,渐渐传来脚步声,正是潮生园的主人李砚山。

“说了一百遍了,我这儿不许抽烟。”

李砚山黑着一张脸,坐到余福身边那张属于自己的藤椅上,顺便瞪了这位老友一眼。

余福倒也识趣,反正这袋烟已经抽完,便将烟袋重新收了起来,嘴里念叨了一句‘果然如此’。不过又转头看向李砚山,问道:“我这儿有几坛子远东那边刚送来的好酒,你要不要尝尝?”

“远东?”李砚山斜瞥了一眼,反问道:“是乐北亭?”

“这位乐将军啊,就是会来事!离着那么老远,还隔三差五的送我东西,真是……让我挺过意不去的啊!”

“当然,也不光是我。”余福笑道:“远东的这位乐将军,胃口倒是不小。不光是我,这几年内阁其他几人,朝堂上权柄稍重些的,大概都受过乐北亭的好处吧?”

李砚山笑问道:“胃口不大,能坐上一界将军的位置?这些封疆大吏,哪个不是胃口大的惊人?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有胃口的人,才好约束。”

两尊大佬相视一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

大离官场上,到了一定级别以上的高级官员都知道:首辅李砚山从不收人好处,对于他这一派的官员,也约束的较为严格。而次辅余福则相对宽松,不但对离都官员是这样,就算对于外面那些封疆大吏的赠与,也是来者不拒,丝毫不在乎那位深居宫中的君王会怎么想。

“今天你过来,我猜是为了云道的事情。快点说,说完滚蛋。”

李砚山对余福是半点都不客气,这两位大佬之间说话聊天,也完全没有和其他官员聊天的那种威严。

在咸安城,如今已经极少有人知道,很多年以前,李砚山和余福还在闻道院求学的时候,曾经是一师之徒。他们的那位老师,后来亦成为嘉裕年间的一代首辅,是李砚山的前前任,辅佐嘉裕帝超过一百五十年。

而在那位老师门下,有三位最出色的弟子,其中两个,眼下就在这潮生园,而另外一个,是某个大离皇族出身的离姓王爷,眼下正远在潇湘领军。

“你那个叫谢希年的学生不错,在你身边待了几年,见识本事都长进不少。这次两江前线的布局,他要居于首功。”

“你门下的那个许鸣川,不也是如此?”

李砚山难得笑了下,似乎是在为刚刚余福的话而感到高兴。

“不过……这个谢希年,却是有意思。”余福眼睛微眯,似乎是在思忖着什么,“许鸣川的跟脚,我是清楚的,他如何做事如何选择,我都能猜得出。只是这个谢希年……虽然在你身边待了几年,可其跟脚,依然是有些吃不准啊!”

“从影卫已经查到的情报来看,这个谢希年,不过是当年出身于云莽那边一个小家族,后来到了苍灵府,也没什么太离谱的奇遇。可他当初所呈上的那九策十三疏,我读着怎么感觉背后好像有那个老不死的影子。早年间云道这个概念的提出,就有那老家伙的身影。若说这两者之间,没有半点巧合,我却是不信。”

“一个出身小家族的年轻人,能有那份见识?会想到修一条直贯四界的特殊道路?这恐怕不可能吧!还有那其他几策,也不像是他当时那个身份能提出来的。”

李砚山打断道:“不管谢希年和那个老家伙有没有关系,亦或者只是那老家伙的一枚棋子,他所提出的九策,确实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你我不也是经过慎重考虑后,才选择进行的吗?再说了,云道一事,名义上虽然是谢希年提出来的,但暗地里,早在谢希年出现之前,你我不就已经开始有所准备了?你那个弟子许鸣川,可是在谢希年出现之前,就已经被派到苍灵府了。就这一点来说,你做的很不错。”

“那也只是我当时的一手闲棋,没想着后来会发挥那么大的作用。”

余福似乎对李砚山的夸奖极为受用,嘴角咧开的弧度越来越大。

“如今天工院的那些大师们,早已经出发,已经开始陆续抵达自己的目标位置了。已经做了这么多,最后云道能不能成,就看天意了。”

“最后能不能成,谁都说不好,这事关乎整个修真界,乃至修真界未来几百年脉络走势的大事。”李砚山说道:“但你知道,我向来不信天意,只信事在人为。”

“那也要看是不是人力可及!”

余福罕见收起玩笑神色,正色道:“这云道计划,本就极其疯狂。若是放在前朝也就罢了。可本朝是个什么态势,你李砚山再清楚不过。不说几大圣地,就说那些地方上的门派势力,乃至各界的封疆大吏,有几个是真正希望我大离能够真正过了那一劫!”

“如今你要修云道,等于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所有地方势力,都是你的敌人!”

“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了。”

李砚山又瞥了一眼余福,不耐烦道:“如果你只是来说这些……你今天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撑你大爷!”

这位在咸安城朝堂上,向来以性子温吞闻名的余福大人,忽然站了起来,好似泼妇骂街一样,指着李砚山说道:“你想帮大离再演万年国祚,想要修成云道,将四界连成一片,我都理解,也都支持!这本就是你我最大的心愿!可你也要明白,为了一条云道,把大半个天下的豪强,都给得罪死了,值得吗!”

“为什么不值?”

李砚山这个回答,让余福瞬间语滞。

是啊!这个问题,如果把双方调换过来,余福的答案,也是一样的。

“闻道院的那几艘云梭,我已经下令返航了。”余福忽然变得有些落寞,坐回到躺椅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道:“不论如何,你可以不给自己留退路,我余福,必须要给你留一条活路!”

“我知道。”李砚山依然没有半点意外,只是平静道:“我猜到你会去拦那几艘云梭了,所以我也派了人手。不出意外的话,这会儿应该已经把你派的人给拦下了。”

“你!”

余福瞬间眼睛瞪得滚圆,不知道再说什么,身体气的僵硬。

“我知道,你一直想替我留一条活路。”李砚山依然平静,继续道:“可是,如果我一心求死,余福你觉得你拦得住吗?”

“我从闻道院带走的那些年轻人,全都是各地封疆大吏的子孙,是他们送来的质子。要想把这条云道彻底修成,我就必须要让所有人都投鼠忌器。我要让他们明白,如果云道修不成,我就让他们所有人的子孙陪葬!”

“这条云道的意义,别人不知道,可你余福最清楚不过。如果没有这条云道,百年之后,我大离如何再演国祚?到那个时候,整座天下,又会死多少人!”

说到这里,李砚山沉默下来,余福亦是闭口不言,只是遥望向南方。

在那个方向,有几艘云梭,正急速飞往远在两江的苍灵城。

在那艘云梭上,有着一群放眼整个修真界,都算是最顶级的纨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