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之力,匹敌整个蛮荒历代先贤。

一道道最基础的剑诀,在顾飞鱼手中施展出来,威力却天差地别,有真正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随着一道道妖族先贤虚影,在顾飞鱼身前破碎消散,这位飞鱼剑圣亦有了折损。比如曾被那漫天如雨落的飞叶笼罩,透体而过;比如曾被一位妖族先贤现出本体,一尾砸退数步;比如被一位身材伛偻的老猿,一掌排在额头,打得气机都渐渐紊乱。

顾飞鱼很强,这不假,完全当得起天下第一四字来形容。

但他今日对敌的,却是整个蛮荒万年以来最为强大的那一小簇存在。他们每一个,都留下了自己最强的一招。

哪怕只有一招,这些先贤加在一起,也够顾飞鱼喝一壶的了。

唯一庆幸的是,这些先辈虚影,无法同时出手。若非这样,数百位蛮荒历史上最风流的前辈,联手施展出自己生前最强一击,恐怕就连真正的仙位,都要避其锋芒。

那超越了此方天地允许的力量上限,为大道所不容。

随着越来越多的妖族先贤身形彻底消散,圣城外观战的那些高手,也渐渐看明白了许多东西。顾飞鱼今日这一战,是将这座妖族圣城,当成了一个舞台。将自己毕生所学的剑术,都施展了出来。而随着顾飞鱼施展的剑术越来越多,大家开始发现,后面的剑术,似乎和大家理解的剑修之道,已经有些不太一样了。

是从这个时候开始,顾飞鱼走出了自己独特的剑修一道吗?

“修真界历史上九尊仙位,走的皆是不同的道。这亦是之前万年以内,成仙必须的要求。不过,蛮荒那边,似乎从未有过这种情况。五位蛮荒仙位,似乎都没有传出自己的大道,而是只留下了自己的血脉。”

“顾飞鱼此举,等于是在剑修道路上另开一道。同属剑道,但又与太白仙尊的剑道截然不同。这样的事情,万年以来,都从未听说过啊。”

如果说,顾飞鱼用出的剑术,卫易最开始还能看懂,觉得这是自己理解的剑道。那么等到顾飞鱼施展过百剑之后,这时顾飞鱼施展出来的剑术,已经不是卫易能够理解的了。

这东西,算剑术吗?

这就是卫易最大的困惑。

明明是剑,明明也是最正宗的剑修。但是,顾飞鱼的剑,就是让人觉得跟理解的剑术完全不沾边。连理解都无法理解,这等才情,实在是让人高山仰止。

“有问题就问。这样的机会,一辈子也未必能遇到几次。”

叶朝归在观战的同时,发现卫易面露难色,知晓卫易心中已经有了问题。而卫易在略微犹豫,则是问道:“师父,蛮荒的几尊仙位,为何都没有创出自己的大道?”

修真界历史上的几尊仙位,每一个都创出了自己独特的大道。甚至就连一些没有成就仙位的,比如顾飞鱼和叶朝归这样的人,也走出了自己的道。而妖族内部,也是有这样的存在的。但是,历史的五位蛮荒仙位,却都不属于此类。

“不知道。”

叶朝归直接摇了摇头,道:“你问的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这件事其实一直是个谜。大家一直猜测,应该是昔日大离皇祖开创的灵力之道,有诸多限制。使得修者必须创出自己的道路,才能够成仙,而妖族则没有这一点限制。但这个说法,其实并不能从根本上解释这个问题。妖族历史上的五尊仙位,也都是才智超群之辈。照理来说,怎么也该有人创出自己的道路才对。不光此事是秘密,就连妖族为何有血脉之说,我修者除大离皇族之外,都没有所谓的血脉,这事大家其实也没搞清楚。”

卫易仔细想想后,越发觉得奇怪。这些看似是常识一样的事情,但如果究其根本的话,其实大有奥妙。就比如当下顾飞鱼施展的剑术,谁都知道这一定属于剑道,但却又完全不像是剑道。

顾飞鱼越发虚弱,但圣殿前的身形,也越来越少。

顾飞鱼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第一次进入剑林,承受两剑山历代返虚前辈留下的剑意。剑林当中,藏着两剑山历代先贤的佩剑,这些佩剑也包含了那些前辈生前的剑意。后世最为优秀的一些两剑山弟子,可以进入剑林,取走一柄和自己最为契合的前辈佩剑。

顾飞鱼其实也想在剑林当中,留下一柄属于自己的剑。只可惜他这最后一战,注定留不下佩剑,所以这个愿望,注定只能落空了。

数百位蛮荒先贤,终于被顾飞鱼杀光了。

哪怕大家都知道,这位飞鱼剑圣杀力无匹。但当顾飞鱼真的做到这一步的时候,大家仍然觉得骇然。因为这等于是顾飞鱼以一己之力,杀穿了整个蛮荒的历史。

当然,还有五尊仙位,暂时还没打过。

但抛却这五尊仙位之外,顾飞鱼等于是打过了蛮荒历代所有最强大的存在。至于仙位,顾飞鱼本身并非仙位,所以也没谁会去想整个问题。

随着这数百道身形的消散,蛮荒各族高层,都感觉到了异样,感受到大量的气运融入自身族群当中。这些蛮荒历代先贤,留下己身真意在妖族圣城的同时,也留下了一部分气运。而当他们消散之后,蛮荒圣城的气运,跌落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

还剩五个。

这五个,也是个头最大的了。

蛮荒历史的五尊仙位。

如果顾飞鱼今日能够将这五尊仙位留下的真意,也一并磨灭掉的话。那么以后蛮荒这个概念,恐怕就真的不复存在了。如今蛮荒内部的几大联盟,将会各自彻底独立。

这一刻,圣殿祖堂内最高处的六幅画像,除了空白的那一幅之外,其他五幅,各自有虚形显现而出。

有手托七彩小树的白衣中年人,目光沧桑,如同遍看万载岁月;

有手持长棍扛在肩上的壮汉,如同神话当中的绝世战神;

有身披七彩霞衣的女子,明眸皓齿,却手托一枚大印,霸气绝伦,仿似人间共主;

有模样清秀的读书人,如那穷经皓首的学子,书生气十足,却又有一道令牌在其身后隐隐浮现;

还有那黑衣人手持一道长幡,天地为之寂静。

如果说,之前那数百位高手,代表了蛮荒万年以来的大风流。那么这五位,便是此方世界当之无愧的上限标杆。

和十几年前那位取巧的银月妖圣,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存在。当年的银月,最多只能称得上是伪仙,和这五位比起来,大概是给他们提鞋都不够。

顾飞鱼深呼吸一口气。

对战仙位啊?

真是个难度挺大的挑战。

但是,很有趣啊。

已经被先前大战打得修行根基开始碎裂的顾飞鱼,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没有犹豫,提剑,出剑。

仙位又如何?

“我修真界,曾有前辈立道不朽。就连你们蛮荒,也要走他开创的修行之法!”

一剑挥出。

有七彩流光,杀向五位妖仙留下的真意,竟是同时包含了五行之道与风雷之道。

“修真界,还有我派祖师那样的人物,剑道至高,让后辈剑修只觉得苍天在上,你们怕不怕?”

顾飞鱼再次挥出一剑,这一剑,却是最为正宗的剑道神通。与此同时,在顾飞鱼身后,仿佛有一道持剑人影出现,与顾飞鱼同时挥剑。

“我们修真界,有书声琅琅,有明月大江,有高山流水,有浩气长存。有无双剑气,有悲悯人心,有琳琅满目,有那一代又一代的大风流!”

“这样的修真界,你们怕不怕?!!”

一剑又一剑挥出,顾飞鱼身形渐渐变得越发虚幻,已是在用性命施展自己的剑道。

但是,他不后悔。

而且,很开心啊。

只可惜……

顾飞鱼看向圣殿外的那五道身影,从始至终,这几道身影都是被动防守,不曾主动攻杀。这也就意味着,哪怕顾飞鱼已是当世绝巅,仍是无法让这几位妖仙留下的真意正视。

不过,还有一剑。

两剑山之所以叫做两剑山,就是因为两剑山的剑修,都会修出两种剑。一剑是生前剑,顾飞鱼之前所施展的诸多剑术,都是如此。另一剑则是死后一剑,是两剑山剑修以自身性命为代价,施展出来的凝聚一生剑道的一剑。

已是身形渐渐模糊的顾飞鱼,没有忧伤,没有失落,而是笑了。

一生最后一战,能够以这样的方式落幕,实在是很开心的事情啊。

“飞鱼!”

就在顾飞鱼身形彻底消散之前,终于发出了他此生最后一声怒吼,整个人彻底消散。自此之后,世间再无顾飞鱼。

但是,还有他的一剑。

在顾飞鱼消散的同时,一道大鱼模样的剑光,骤然成型。虽是大鱼,却生有翅膀。

有一条鱼,生于大海,却仰望天空,渴望真正的自由,希望有一天能够翱翔于九天之上。这条鱼一生都在努力冲出大海,直到临死之前,才终于生出了翅膀,能够飞向天空须臾。

有一个人,一生都在修剑,自信己身剑道绝不弱于他人。这个人将一生都花在剑道之上,直到临死之前,终于可以对仙位出剑。

一生只求修剑,不为成仙,如何以仙位诱之?

大鱼成型后,仰头望天,发出一阵无声的怒吼。但在这一刻,当世所有剑修,不管相隔多少万里,都仿佛听到了这声怒吼。

这是对剑的执著。

而在这条大鱼出现之后,原本只是漠视这一切发生的五尊仙位真意,竟是终于有了变化。

手持七彩小树的中年男人,忽然周身光芒大盛,一阵同时饱含极端生命力的气息,骤然出现;扛棍的太虚金睛猿先祖,一棍劈出,仿佛一个世界压了下来;那手托山河印的女子,轻轻一挥手,有微风拂面;那书卷气十足的吞海鲸先祖,佁然不动,身后却有大浪打来,仿佛要水淹整个世界;还有那手持定灵幡的黑衣人,长幡向前一卷,一种仿佛要夺取世间所有生灵性命的气息,就这样出现。

围观众人,无不骇然。

这意味着,顾飞鱼的死后一剑,是真正仙位层次的力量了。

那道大鱼剑光,在一声怒吼之后,直接撞向圣殿前的五尊仙位虚影。没有灵气潮汐,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殃及万里的余波,只是单纯的大道相争。

这一刻,天地却为之寂静,整个蛮荒的天空,瞬间低垂百丈。

没有人知道,这场战斗的结果如何。

因为在双方大道碰撞之后,所有围观者的感知,都被彻底屏蔽了。不管是视线还是神识,在试图感知那座战场的时候,只能感知到一片虚无。

不达仙位,便无法感知仙位的战斗。不管是普通的炼气期,还是高高在上的纯阳老祖,皆是如此。

仙位之下,皆是蝼蚁。

仙位,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生命形式。

如果说,普通生灵是血肉类的生灵。周天境以上是灵气类的生灵,那么仙位,则是一种规则类的存在。

仙位本身,既是规则。

但是,就算无法感知到这场大道交战的结果,大家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那种屏蔽一切感知的情况消失之后,整个圣殿之前,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没有顾飞鱼的剑光,也没有几尊仙位留下的大道真意。那座妖族圣殿也没有因此被夷为平地,甚至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仿佛之前的大道之争根本不存在一样。

然而圣殿祖堂内,五幅挂于最高处的画像,已经是一片空白。

与此同时,堪称海量的气运,彻底流入蛮荒五大皇族的族群气运当中。而从这一刻开始,两座天下所有天机士,都发现了一个无比惊恐的事实。

天地间属于蛮荒的整体气运,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几大妖族联盟各自的气数。

所谓蛮荒,其实已经不存在了。

这算不算一战灭掉了蛮荒?

卫易看向原本那位飞鱼剑圣所在的区域。

空空荡荡,没有人,没有剑。妖族圣城外,再不见那个扛剑的男人。

世间再无顾飞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