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注定要载入史册的会议,悄无声息的结束了。

只不过,直到这场坤卢山之会结束,大家各自散去。修真界有资格知道这场议事的人,仍是只占极少数。

至于这场议事的重要,那就更是要等到很多很多年之后,才能被大家所熟知。

对于参与这次议事的人们来说,议事结果谈不上多好,但也不算糟,至少还在大家的心理预期之内。虽然没有达成明确的协议或是盟约,但大家却达成了共识,这已是殊为难得。

议事结束后,这些全修真界最顶尖的高手,各自返回所在势力。

以皇帝陛下为首的咸安城一行人,自然也回到了咸安城,并且将这场议事的结果,带回了离都。

这个不算好也不算差的结果,还是带来了很多改变。以新首辅离祚为首的咸安城庙堂高层,开始对此作出诸多反应和对策。一时间,咸安城中枢发出了一连串的政令。这些政令之间,往往毫不相干,所涉方面众多。但如果将这些政令仔细梳理之后,却不难发现,离都高层似乎已经开始为某些局面做准备了。

回到咸安城的大离皇帝陛下,心情似乎不错。在打理完这几日的朝政之后,竟是难得将几位皇子都召进宫去,举行了一场难得的家宴。

相比历代大离皇帝,离祯的妃子并不算多。除了那位米家女子之外,便只有六位已经册立的正妃。这其中,除了那位已经晋升为皇后娘娘的米家女子外,有两位妃子诞下子嗣,便是今日的大皇子和二皇子了。

大离皇族血脉,拥有着种种奇异的力量。所有离姓皇族,天生就是最顶尖的修行天才。哪怕只知道混吃等死,成年后也能跻身周天境。就算比之妖族五大皇族血脉,也只强不弱。不过,天地之道,一饮一啄,有得就有失。和妖族那边一样,血脉的强大,意味着更难诞下子嗣。

这倒也很正常。毕竟大离皇祖的血脉力量,实在是太过逆天。如果还特别能生孩子的话,那其他修者估计就彻底没活路了。

离姓皇族,大多一生只有一位子嗣。历史上子嗣最多的皇族,也不过只有四个孩子而已。比如前朝嘉裕帝,便只有两个孩子而已。

到了皇帝陛下离祯这个层次,很多事情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秘密了。他自然知晓,这是天地大道对离姓皇族的一种限制。皇族内部,不是没有秘法可以催生子嗣。但身为皇帝,他每多一位子嗣,都会消耗大量的气数。三位子嗣,已经是他能达到的极致了。

三位皇子,包括已经被离祯认定接下来要立为太子的三皇子离景平,都十分出色,堪称人中龙凤。这一点,让身为大离皇帝同时也是父亲的离祯,倍感欣慰。

这场家宴,觥筹交错,尽享欢愉。

自打那位米家女子晋封为皇后以后,不管是宫内还是宫外,很多争斗都已经近乎消泯于无形。因为相比这位米家女子,如今宫内的其他几位妃子,不管是家世背景,还是当下的地位,都远远不如。就算皇帝陛下的情意,也是对这位米家女子最重。

至于宫外,原本三位皇子,还有争储的斗争。但是,随着米家女子被封为后,三皇子离景平,就成了唯一的嫡子,妥妥的子凭母贵。在米家女子被封为皇后的时候,所有人都明白,陛下已经决定,要立三皇子离景平为太子了。

之所以没有同时册立,不过是因为离景平年纪尚小,还没有经过那座太元秘境而已。

对此,两位皇子也心知肚明。在那之后,便再没了争储之意。

都说帝王家事深不可测,但实际上,不管是本朝还是前朝,皇子之间的储位之争,其实都不算太激烈。前朝自不用说,那位大皇子裕王殿下,自出生起就被立为太子,执行神道计划。若非后来的一系列事情,离祯恐怕今日还只是一个闲散王爷而已。至于本朝,三位皇子虽有储位之争,但这份斗争并不是特别激烈。三位皇子之间,兄弟情义也还算不错。这份兄弟温情,在帝王之家,更显难能可贵。

家宴之后,皇帝陛下遣去了所有人,唯独让自己这三个儿子留了下来。

皇子陛下看着自己的三个儿子,笑意温醇。

大皇子离景宜,年纪最长,性情宽厚,早在离祯登基之初,便以获封为誉王。不过,这位誉王殿下,本身其实是离祯当年一次酒后荒唐的结果。那些年离祯为了扮演一个荒唐王爷的角色,其实做了很多很多。

二皇子离景仲,稍小于大皇子,当年与大皇子同时获封为永王。其生母是云州那边一个一流门派的掌门之女。对于这名女子,皇帝陛下谈不上多么喜欢,只能算是相敬如宾。当年这位云州女子嫁给他,也不过只是一场联姻而已。

三皇子,便是离景平,今日的定亲王,接下来的太子殿下。

“今日留下你们三个,是想和你们说些心里话。”当离祯以父亲的身份,与自己的三个儿子相处时。少了一丝作为天下共主的威严,多了两分父亲的慈爱。

“一个月之后,太元秘境将会开启,届时老三会进入秘境,得到玉皇的承认。出来之后,爹会立他为太子。”

开门见山。

虽说帝王家事,从来不仅仅只是家事而已。但离祯总觉得,如果父子之间,说话都要藏着掖着,那他们之间,还算是父子吗?

离祯说完之后,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了一下面前的三个孩子,三人表情各异。离景平或许是疑惑和窃喜,另外两位皇子,恐怕就是真正的失望了。

这才对嘛!

“爹知道,这把椅子,你们都想坐。这很正常!不想当皇帝的皇子不是好皇子。可惜椅子只有一把,就算爹是大离皇帝,也没法子一分为三,给你们一碗水端平。”

“你们知道,这些年你们最让爹觉得骄傲的事情,是什么吗?”

离祯扫视一圈后,自问自答道:“其实不是你们表现的多么出色,修行上多么天赋异禀。当然,这都很好。你们做的事情,爹也确实打心眼里替你们骄傲。”

“不过,爹真正觉得骄傲的,是我三个儿子,都这么优秀,都在竞争这把椅子的时候,还能保有一份兄弟情分,这真的很难。”

“正因为很难,所以才更显得难能可贵。”

离祯看向已经有些不知所措的大皇子离景宜,还有二皇子离景仲,平静道:“爹这一代,别的不说,至少在兄弟情分这件事上,爹觉得算是给你们做了个好榜样。当年你们大伯被选为了太子,爹就愿意心甘情愿去给他做那个陪衬了绿叶,甘愿去做一个纨绔王爷。后来你大伯被算计陨落,爹便让整个云莽给他陪葬。作为兄弟,爹自认为做得不算差。”

“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这件事上,爹希望你们至少不要比爹做得差了。老三虽然坐上了这个位置,但他的位置,未来说不定会坐的很难很难。爹真的很希望,将来你们能发自内心的去帮你们的弟弟,坐稳这个位置。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如果自家兄弟都不愿帮忙,只能指望着外人帮忙的话,咱们离家,就真的没希望了。”

在离祯说到此处后,三位皇子已是无比惶恐,全都跪倒在离祯身前。

对此,离祯也没有马上去扶。

“父皇放心,这个位置,虽然儿臣也想去坐。但既然爹已经决定交给三弟,儿臣愿意服从。至于将来,儿臣不是那种不识大体的人。知道当下这个世道,是一个万年未有的大世。让大离继续绵延下一个万年,远比我们谁坐上这把椅子,更为重要。”

大皇子离景平,生性宽厚,说话也更为规矩。

相比之下,二皇子则略显跳脱道:“爹您放心,您既然选了老三,我这个当哥哥的,就算心里不服,但总归知道一致对外的道理。若是其他年代,说不定我还真会奋力一争。可当下这个时候,哪是内乱的时候啊?我又不傻!”说到此处,二皇子离景仲转头看向老三,笑道:“不过可先说好,如果你在这个位子上做不好,别怪我到时候踹你!你就算将来做了皇帝又如何?当哥哥的,看到弟弟犯了错,踹弟弟两脚,总是没问题的吧?”

身为大离皇帝的离祯,转头看向此刻最为惶恐的老三离景平,笑问道:“老三,你怎么说?”

“我懂。”

“谢谢爹,谢谢哥。”

然后,离景平看到,自己的父皇和两个跪在那里的哥哥,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都起来吧!”离祯摆了摆手,示意三人起身,同时说道:“这次坤卢山之会,虽说没能达成盟约,但也算是有所收获。不管接下来时局如何变化,我大离坐拥十界之地,气数最强,赢面也最大。若是能多给爹两百年时间,说不定爹自己都可以去试着冲击一下仙位也说不定。”

皇帝陛下的这句话,自然只是玩笑。不过,这也从侧面说明,当下大离的家底,还是足够雄厚的。

“你们也不用太过担心。爹当下寿元还很长,就算老三做了太子,想要真正接我的班,那也是几百年之后的事情了。几百年时间,或许足够爹把这些烂摊子都收拾好,然后把一个新的大离,交到你们手上了。”

“祖宗给我们留下了这么大的家业。就算不能发扬光大,总归不能败家。”

这一夜,父子四人似乎有一种没有言说的默契。身为大离皇帝的离祯,没有自称朕;而三位皇子,除了最开始的大皇子之外,都没有称呼父皇,而是直接叫爹。

这当然是很不合礼制的事情。

但是,这一夜,父子四人,都不约而同忽视了这一点。

……

自叛出咸安城后,姚老头这些年走了很多很多地方,足迹踏遍每一个修炼界。就连蛮荒那边,也被他走过很多次了。

这些年姚老头走过的路线,仿佛交织成了一张大网,将两座天下,都囊括其中。

在南海之上,见过那位虬髯老祖之后,姚老头便开始北上,穿过蛮荒。在从云莽进入修真界以后,这位被两座天下都深深忌惮的老人,忽然放缓了脚步,一路走走停停。

在云莽,老人看到了正在和妖族战斗的天玄宗战部。如今的云莽,已经基本上被天玄宗全部收复。天玄宗方面,正忙着在南边组建一条新的防线,用以阻截妖族将来可能存在的进犯。

在天南,老人看到了一支符修战部,以己身为笔,将整个战部勾勒成一张巨大的人字符。后来,老人又去落霞岛看了眼那名已经常年被黑袍笼罩的女子掌门。只是这次会面,注定再无他人知晓。

在蜀州,老人看到了很多剑修,枯坐于剑林当中,磨练自己的剑术。

在西漠,老人站在一座寺庙外,静听寺内禅修们的诵经之声。

这一次,老人再次走过很多地方,看了很多很多。

最后,老人抵达中州东部的一个小村子,最后走入村子里某座已经空了近千年的小院。

回家了。

老人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忽然笑了起来。很多年以前,他从这个小村子里一步步走出,走了那么远那么远。最后,终于还是回到了这里。

小院曾被姚老头以神通彻底禁锢,院内的景象与近千年前并无差别。只是,不管是小院还是村子,昔日那些他熟悉的人,早就在很多年前,就彻底化为了尘埃。

黄昏当中,老人坐在靠窗子的那张书桌旁,点亮一盏油灯。就如同少年读书时那样,灯火摇曳,火光照亮了整个屋子。

老人面前,出现了一本完全空白的书。老人犹豫片刻后,最终在封面上写下‘春秋’二字。

“顾飞鱼,郑当中,素满山,叶朝归……”

“李砚山,余福,离祚,韩药师,张香涛,乐北亭……”

“范梧,唐渭,李崖……”

“卫易,离景原,乐桓,谢弦歌,曹慈……”

“很高兴认识你们啊!”

老人忽然微微皱眉,摇头遗憾道:“可惜,此刻无酒,不能敬你们的春秋。”

“这本名叫春秋的书,我已经替你们彻底翻开,接下来,是你们的故事了。”

在这个夜里,油灯里的灯油越来越少,渐渐干涸。

油尽灯枯。

老人在离开南海之前,已经失去了毕生积攒的全部气数;回到这座小院前,更是直接散去了自己的全部修为。

漫长的黑夜之后,油灯彻底熄灭;

然后,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