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心结

“道侣没有，但喜欢的男子，倒是有的。”

和卫易想象中的勃然大怒不同，素倒是很坦然的承认了下来。

“你是不是觉得，周天境修者一个个不食人间烟火，就不能和普通人一样有喜欢的人了？”素继续说道：“老娘从小就喜欢我那个大师兄，嗯，就是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只不过他在修行上样样精通，就连战将之类的玩意儿，成就也足以高的让人绝望。但是偏偏在喜欢人这件事情上，那家伙……根本就是根木头！”

素像是想起了什么，说到这儿以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不过很快的，素便再次说道：“你小子可别学那种木头人！你那个便宜师父给你订了婚约，虽然多数是出于为了联盟的考量，但人家也是替你想过的。哼！以老娘说，你小子的性子也和老娘那个大师兄差不多。要真是让你自己决定，大概你小子这辈子都娶不上媳妇了！”

卫易再次叹了口气。

他何尝不懂素说的道理？对于男女情事，他可不是施公子那种情场高手。和谢弦歌做邻居这么多年，两个人又一块经历了那么多。可是偏偏两人都是那种不善言语的，若不是这次事情，大概两个人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仍是会选择彼此心知肚明，却又相敬如宾，谁也不挑破。

“老娘能理解，你现在的这种心态。是不是觉得，这本应该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却被其他人决定，心里觉得过不去？”

“任何一个势力，对于年轻天才的培养肯下本钱，这是不假。可是归根结底，花大力气培养这些年轻人，还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这些年轻人成长起来以后，能替自家遮风挡雨。至于说类似联姻这种事情，且不说这只是一场订婚，而且还是和你真正喜欢的女子。你知道多少门派弟子在这种事情上，很有可能会一辈子和自己不喜欢的女子做道侣，还只能捏鼻子认了？你小子这运气，已经算是不错啦！”

卫易眨了眨眼，只是很用力的点了点头，却是没再说什么。

不管怎么说，这到底还是件好事！只要结果不差，过程如何，好像也确实没那么重要了。

卫易终于强迫自己释怀。

……

一辆灵兽车缓缓驶入云槐岭后，直接驶向宋家主峰。在那道遮蔽了整座主峰的透明光幕前，从灵兽车上走下来一个中年汉子和一个红衣服的少女。这两个人，自然是谢弦歌和那位宋家老祖宗。不过两人这次回云槐岭，并没有惊动任何人。就如同寻常宋家族人一样，进入主峰后，一步一步缓缓登山。

谢弦歌以前也好奇过，像宋家老祖宗这种周天境的存在，出门的时候，难道不是应该像故事里那样，踩着飞剑直接飞过去？直到后来她真的问起这个问题，这位宋家老祖宗只给出了一个字的答案：懒。

简明扼要，却又有点让人无语。

接触时间长了，谢弦歌发现，周天境修者的生活，和自己曾经想象的，好像还是有很大的差别。别的周天境修者是怎样的，她不知道。反正这位自家的老祖宗，确实和普通的云槐岭灵耕农很像。平时除了指点谢弦歌修行以外，最大的爱好，就是去灵植园里侍弄那些灵智。如果不考虑其修为神通，走在大街上，估计还真没人会多看几眼。

一老一小，一前一后，步步登山。

唯一的不同，是所有经过他们身边的人，甚至包括一位宋家长老，都不曾注意到他们的存在。

走到半山腰上之后，便开始进入云端。山下的景象，变得影影绰绰。宋家老祖宗忽然停住脚步，走到旁边的断崖，俯瞰山下。

“当年我刚刚到化灵中期，咱们宋家第一次占据了整座主峰的时候，从峰顶最高处往下看，好像也没有这么高。后来我走了那么远的路，见了那么多的人，这座主峰也越来越高。当初调理地脉，花大代价请人帮忙，让这座主峰逐渐升高，其实也是我的一点私心。觉得主峰越高，就显得我宋家越发的气派。但是现在想想，好像也挺没意思的。”

谢弦歌站在这位宋家老祖宗身后，不知道意有何指，自然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索性就轻轻‘嗯’了一声之后，继续在旁边做一个木头人。

“高处不胜寒！我当年曾经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很多门派。绝大多数的门派，为了彰显自家威势，还是愿意努力让自家山门显得更气派些。这里面的道理其实也很简单。就好比两家做同样生意的铺子，店里卖的东西也差不多，又都是位于同一条街。其中一家装修更好，让人看着就觉得干净利落，那么生意自然也就更好做，灵钱也会赚的更多。日积月累之后，回头去看，当初那笔很心疼的装修费用，后来好像也就都赚回来了。非但如此，还盈余了许多。至于那家没装修的，如果不是有其他手段，生意多半就要难做了。若是再赶上天灾人祸，关门大吉都是有可能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谢弦歌面前，这位宋家老祖宗极少自称老夫二字，而是经常以‘我’字自称。在最初的不适应以后，宋家老祖宗在少女心里的形象，也越来越开始变化。如果说之前是遥不可及的家族守护者，那现在在少女的心里，老祖宗则更像是一位关心子女的长辈。

后者显然更让人觉得有人情味。

老人转过头，看向少女，继续说道：“打理一个店铺是这样，打理一个门派也是这样。但换做是咱们这样的家族势力，道理是一样的，但是手段就要有些微的变化。这个道理，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说到底，家族成员之间，除了利害关系之外，更有一层那些门派弟子没有的关系，血缘关系！血浓于水，这句话我早年觉得很有道理，现在觉得更有道理。”

到了这里，谢弦歌终于明白了老祖宗话里的隐晦所指，只是她依然不肯开口，而且头压得更低了。

“这段时间，你指挥一半的家族死士，让你知道了很多家族内的内幕，你应该对此也深有体会了吧？”

宋家老祖宗忽然叹了口气，显得有些寂寞，“我知道，你这丫头，因为当年你娘的事情，一直对家族抱有怨气。这不奇怪，换做是我，我也会这样。你娘的死，就算是我也觉得惋惜。在咱们宋家，你娘那一代人里面，就属你娘天分最好，也只有你娘有望将来进阶周天境。可是到头来，你娘却因为一块莫名其妙的玉简自尽，何其不值得？但是你回头想想，如果当时是你做宋家家主，你来决定宋家的一切，你又该如何决定此事？”

谢弦歌此时已是泪水盈眶，抿着嘴唇，不知该如何作答。

自打她突破了化灵期后，老祖宗将一半的家族死士指挥权交到了她手上。起先少女只是以为，老祖宗这么安排，只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同时以此事历练她。不过当她成为名义上这一半死士的指挥者后，接触了许多家族隐秘，心情却渐渐发生了变化。

这些家族死士，都是族内花大力气培养，做一些不能见光的事情。任何一个大势力，内部都一定会培养这种人，毕竟，像宋家这种大势力，有太多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东西。但是这段时间以来，随着少女对这些台面下的事情了解越多，少女愕然发现，原来她曾经无比憎恨的宋家，族内也有很多默默无闻，却在不同位置上奉献自己的族人。而有些极其危险的位置，更是需要这些死士付出生命的代价！

宋家一路崛起，堪称高歌猛进。尤其是在外人眼里，宋家的崛起，更是如同一个传奇。但是接触了族内许多内幕的谢弦歌，却并不这么认为。台面上高歌猛进，台面下却有数不清的波诡云谲。宋家在宋师行跻身周天境之前，那些困难日子就不需要多说了。甚至一度到了宋家的这位老祖宗，为了不连累家族，不得不叛出家族的地步。可就算宋师行跻身周天境以后，表面上看着，宋家确实是扶摇而上，成了苍灵府第一家族。可是暗地里，三大门派对宋家的打压何曾停止过？一个宋家的崛起，就意味着苍灵府又多了一个要从他们碗里分一杯羹的强大势力。如果不是这二十年来，因为城主府的突然强势，转移了三大门派更多的注意力，恐怕宋家早就已经腹背受敌，处境艰难了！

也正是因为这些死士，少女终于在某一天，开始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当年家族所做的，真的就是错的吗？

当初谢弦歌的娘亲，并非普通的宋家族人，而是宋家年轻一代当中最为杰出者，受到家族的着重培养。要知道，谢弦歌娘亲年少的时候，那时的宋家，虽然宋师行已经突破到周天境。可面对三大门派的联手打压，仍是处境艰难。虽然对外已经有了苍灵府第一家族的美誉，可谢弦歌知道，那时老祖宗仍是在闭关苦修，甚至不敢离开宋家太远，就是害怕三大门派会突然翻脸，联手灭了宋家。就算这样，宋家仍是竭力培养她娘亲，让其顺利成长。但是后来，女子却执拗的为了自己的所谓爱情，直接毁掉了那桩家族帮她订下的婚约。而当时定下那桩婚约，家族本意是为了和玉山派还有府军战部方面缓和关系。结果因为女子的悔婚，却让宋家不得不同时面对两家的怒火。最后还是老家主拍板，从族内割了好大一块肉，才平息了两家的怒火。

这件事情，如果不是发生在少女娘亲身上，而是另外一名宋家女子。那么谢弦歌在翻看这些族内密档的时候，肯定会恨得牙根都痒痒！家族花了那么大的代价去培养你，你却为了所谓的爱情，为了一个整日只知空谈的底层莽修，就将整个家族置于险些覆灭的地步，值得吗？

到此，谢弦歌便开始明白，当年娘亲的死，既不能赖在家族头上，也不能赖在娘亲头上。娘亲为了自己的喜欢，不管喜欢的人值不值得，肯定都不算错。那么家族为了整个族内的利益定下婚约，后来为了娘亲的这份喜欢，还愿意花大代价替娘亲毁去这份婚约，更称得上是仁义至极了。就算到了最后，族内将那枚来自咸安城的玉简交给她娘亲，也只是为了让她娘亲回心转意，从来都没有想逼死她的意思。

这样的家族，自然也不能说是错了。

那么，如此看来，错的就只能是那个远在咸安城的男人了。

这些事情，这些对错，谢弦歌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

然而下一刻，这位宋家老祖宗的话，却又让少女眼泪直接流了出来。

“要说错，其实既不怨你娘亲，也不怨家族。要是真怨谁的话，其实啊，应该怨我才对。”这一刻，老人忽然显得有些悲愤，“怨我当初实力还不强，怨我当时只是初入周天境，还打不过其他三大门派的那几人。如果换做是今天，我宋家根基已成，背后也不再是一无所有。在咱们苍灵府，就算是府主大人，也别想强按下我宋家的头。”

“老祖宗对家族的贡献已经够大了。如果没有您，家族绝不可能走到今天的。”

少女说到此处，泪水已是顺着脸颊流下，泣不成声。

“跟你说这些，说到底，其实就是想让你以后别再那么怨恨宋家。对族内某些人不满，可以。但对整个宋家心存怨恨，我真不希望看到这样。”

宋家老祖宗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复又说道：“好在咱们宋家，如今已经有了足够的本钱。这次给你定了这门亲事，虽然有联姻的成分在里面。可是说实话，就算那小子没什么本事，只要你愿意，他又是真心喜欢你。再过些年，我依然是愿意将你许给他。甚至这些年里，按照扶持一下他，让他成就更高些，也是可以做的。不过看眼下，这小子本身也是做的不错，连老夫都不得不刮目相看。所以这次联姻，老夫以为，倒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既能替你找一位如意郎君，也能帮家族拉近和城主府的关系。你这丫头，向来心思深重，又不愿意说出来。加上你现在的身份，又这么特殊。我是真怕你误会了老夫的决定，以为家族又想拿你的婚事做筹码。退一万步讲，如果你将来不喜欢这个小子了，那咱们就直接悔婚。反正咱们宋家眼下，也有这个实力了！”

“先歌多谢老祖宗！”

少女这时忽然朝老人施了一个大礼。这桩婚约，之前本就是宋家老祖宗询问过她的意见之后，才和那位府主大人相互传音，并且马上定下了此事。少女原本就乐意至极。如今老人的一番话，更是将少女多年以来的心结，彻底打开。

直到今天，少女第一次在人面前，自称‘先歌’两个字。

一字之差，却是代表了少女从今天开始，彻底认同了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