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大夫臣苍昧死百拜,奏禀太后:丞相亦昏厥,已为家中子侄接回府中修养···”

张嫣勉强提起气势发出的问题,终归是在张苍无奈的答复后再次崩溃。

——丞相不在?

这该如何是好!

此时张嫣心中,可谓一团乱麻。

在民间,即便再如何早婚的女子,在张嫣现在这般年纪,也不过是喂养孩提,初为人母的妇人而已。

更何况张嫣自出生起,便几乎都生活在家中长辈的看顾之中,完全没有独自面对过如此复杂的局面。

刚出生时,父亲张敖还是赵王,母亲鲁元公主更是权势滔天;至于外祖母和外祖父,更是天下权势最高的两个人——皇帝刘邦,和皇后吕雉!

待等祖父亡故,舅舅刘盈登基后,祖母吕雉更是对张嫣百般宠爱,甚至不惜做主将张嫣嫁给舅舅,为汉国母!

再后来父亲病逝,张嫣也生活在祖母兼婆婆吕雉,以及丈夫刘盈的万千宠爱之中。

哪怕八年前丈夫病逝,张嫣也从未感觉到有什么事是需要自己出面解决的——光是有一个可以合法自称‘朕’的婆婆外祖母,就足以让张嫣远离所有琐碎,安心待在深宫养自己的花。

怎料婆婆一朝病逝,长安大乱;名义上的‘儿子’们也都被扣上了‘非惠帝子’的标签;未改称太后,依旧称皇后的张嫣,也自此被朝堂刻意‘忘记’,被安排在未央宫内独居。

听说丞相、太尉在商讨着新帝人选时,张嫣便已对自己接下来的一生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运气好一些,或许会被新帝供养于一宫,安度晚年。

运气差点,被贬出宫乃至于‘暴毙’于宫内,也并非不可能。

可张嫣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那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自小也从未亲近过自己的‘儿子’,居然将屁股硬生生坐回到了皇位之上!

更出乎张嫣意料的,便是现在这般局面了——原以为最好也不过是安度晚年,却突然成为了太后?

突然发生这一连串变故,饶是张嫣出身名门,涵养礼数皆还算合格,也不由为之惶恐起来。

如果说之前的一切,是一颗颗将张嫣压得喘不过气的巨石,那今天这件事,几乎便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张嫣,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了···

即便心里明白,自己太后的身份,注定必须要在这种时候做点什么,但张嫣唯一能想出的,也只有找来丞相,问问老臣的意见了——丈夫生前遇到难题,也大都是这么处理的。

到头来,张嫣穷尽所有想出来的‘万全之策’,却因为一句‘丞相昏厥在家’而化为泡影——张嫣,彻底愣在了原地!

若非百官公卿皆叩首匍匐于地,恐怕都会惊讶的发现:风华正茂,姿色绝丽,年不过二十有二的大汉太后,居然像个迷路的孩童般,满时慌乱的呆愣在了朝臣百官面前。

“陛下驾临~”

一声悠长的谒喝,终是解了张嫣的困局,亦是让久跪的朝臣百官如蒙大赦的稍抬起头,再齐声一拜:“臣等恭迎陛下···”

过了好一会儿,没有听见预料中,谒者代天子答复的那句‘平身’后,公卿百官稍有些诧异的抬起头,就见刘弘完全不顾君臣礼数,自御辇上走下,径直走到了张嫣身前跪了下来。

“儿臣参见母后,唯母后长乐未央。”

···

静。

漫长的诡静。

刘弘毫不顾忌的无视,等同于在勋臣公卿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国朝以来,还从未发生过臣子拜谒,皇帝却不做答复的先例——就连高皇帝刘邦,私底下与臣子肆意交谈,在正式场合也是基本遵守君臣之礼的。

就连因为刘弘地到来,而长出口气的张嫣,也是被刘弘的举动吓了一跳···

——在张嫣印象中,即便是先帝在时,也从未曾对朝臣如此苛待!

仁善的刘盈在大多数时候,就连对宫门处的郎官黄门,也是温颜以待的。

有那么一瞬间,张嫣心中莫名涌出一丝规劝的想法;但没等话说出口,张嫣写在脸上的担忧就已经得到了刘弘地答复。

“儿臣近日略有劳神,徒惹母后担忧,此儿臣之罪···”

只见刘弘恭敬的拉过张嫣的手,温言告罪过后,就退到一旁,做出一副‘母后先行’的架势。

见此,张嫣纵有心劝解,心中之语最终也未托出口。

“皇帝无恙,哀家心安矣。”

对刘弘稍点点头,张嫣便回过神,底气明显比方才更足了些。

“哀家女身,不便插手于朝堂政务。”

“既皇帝未赦,诸公便且跪着吧。”

音落,百官下意识一抬头,就看见刘弘已是侧过身去,稍弓着腰,全当这数百公卿不存在。

而张嫣亦似是在有刘弘撑腰之后,逐渐展现出太后应当具有的气势。

“喏···”

看着张嫣从容的回过身,在刘弘恭敬的跟随下走入永寿殿,朝臣百官一声低沉的拜谒之后,无一不哀叹着调整跪姿,如丧考妣起来。

——不出意外的话,仅仅时隔半年之后,汉太后的威严,便即将再次展现在汉家朝臣的面前。

而强硬的天子,亦是在时隔十六年之后,再度出现在了神州大地,华夏故土之上···

※※※※※※※※※※※

在草原上的韩颓当思虑着如何回归汉土,永寿殿外跪着的百官苦恼于如何使刘弘息怒,太后张嫣品味着刘弘话里暗含的深意之时,一封私密信件终于从长安城,送到了远在数千里外的汉室东南方。

齐都,临淄。

在封建时代多数时间里,齐国因为其地处黄河以南的缘故,被划入‘南方’;但实际上,齐国大体位于后世的山东省境内,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南方’。

只不过相较于后世,汉室此时的疆域足足小了一大圈——汉室最南方的长沙国,只不过是在后世的湖南北部而已。

即便就此时的汉室疆域来定义,齐国也更像是处于‘南北交接’之处。

作为沿海地区,齐国向北接连燕、赵;向西又接壤梁国,向南,则于楚国向毗邻。

再加上隔在齐国和北海之间的琅琊国,造就了齐国‘交通枢纽’的潜力。

在原本的历史中,文帝刘恒下达《许民弛山泽令》,汉室商业、手工业便迎来的一段极致美好的时期。

商税法典《金布律》因吕后之故而被抹除,关税又被《许民弛山泽令》所免除的情况下,后世那句笑谈,在汉室真实体现了出来:只要站在风口上,哪怕是只猪,也能飞起来!

——在那个时代,行商做贾,便是最大的风口。

民间资本自是在民间共商业繁荣的背景下愈发昌盛,而关东诸侯势力,亦是从中捞取了许多好处。

其中受益最大的,便是烧山开矿,以铜铸钱的吴王刘濞,以及占据交通要道,享受商业红利的齐王刘将闾(lu)。

在史书记载之中,吴王刘濞借着开掘铜矿,铸造铜钱的利润,不单自掏腰包,扛下了整个吴地百姓应该缴纳的税赋,还在吴地畜养了一支装备与中央看齐,人员几近十万的庞大部队!

而齐王刘将闾,则是靠着齐国的地理优势,借着工商业‘岁入金三千斤,钱数万万’,从而达成了整个齐地的事实割据。

民间工商业蓬勃发展,对国家或许有利有弊;但诸侯割据势力财源广进,对长安中央而言却绝非什么好消息。

历史上参与吴楚之乱的七个诸侯国,军事实力最强的当属吴国,地理位置最具战略意义的当为赵国,最佳猪队友则为楚国。

至于其余四国,则都是齐悼惠王一脉的诸侯王!

济南国、淄川国、胶西国、胶东国,或许听上去关联不大;但只要打开高皇帝年间的汉室域堪舆,就不难发现与现在相比,足足大了一圈的齐国境内,便有济南郡、淄川郡、胶西郡、胶东郡存在。

就连琅琊王刘泽的封地,在几十年前的官方文档中,也是以‘齐国琅琊郡’的名称出现。

光从这便能看出,在景帝一朝,齐王一系已经靠着工商业红利,发展到了怎样强大的地步——吴楚反也罢了,好歹算诸侯‘国’,齐悼惠王一系的这几个,说是诸侯‘郡’也不为过!

能凭着一郡甚至半郡的国土,悍然跟随吴王刘濞的号召起兵造反,便足以证明文帝刘恒在《许民弛山泽令》中废除关税,是多么愚蠢的一个选择了。

在汉立方二十余年,战火平息甚至不到二十年的如今,齐国自是没有原本的历史上那般富庶。

而齐都临淄,也还远没有发展成那个‘繁胜长安’的繁盛昌邑。

此时的临淄,也顶多比代都晋阳好那么一些——偶有家世显赫,或略有薄财者兴建的高门大宅之外,作为一国都城的临淄,也同样是一片片矮小破旧的房屋,衬托出城东齐王宫的富丽堂皇。

作为被刘邦封给长子的封地,齐国最开始有十数郡,七十余座城;即便是在原本的历史上,先后将城阳、济南、济北、胶东、胶西、琅琊、淄川七郡割出,也依旧还能保有广川、河间、南海等郡。

疆域如此广阔的诸侯国,其王宫自也是非凡——撇开忌讳逾制而刻意控制的规模不谈,光论气势,齐王宫即便比不上未央,也无压力碾压天下大多数诸侯王的王宫。

就是在这座富丽堂皇的王宫之中,齐悼惠王刘肥与后宫嫔妃合力,生下了三嫡十庶共十三子。

长子刘襄,已在不久前得到了朝堂赐予的盖棺定论:蚤孤短折曰哀,恭仁短折曰哀;齐王襄早未知人事,体恭质仁,功未施;当谥之以哀。

次子东牟侯刘兴居更惨——非但被祖父刘邦的一道天雷,硬生生劈死在了太庙之内,就连封国都被废黜,谥号更是无从说起。

嫡子中仅剩的朱虚侯刘章,此时正戎装戒备于刘襄之子刘则左右,保护其周全,等待朝廷正式的‘继位许可诏书’送达。

而剩下十人则无一或缺,俱都聚集于齐王宫外不远处的一座豪宅之内,面色各异的传看着那封由关中传来的书信。

“这···”

最后一人看完之后,满带着惊骇的表情,将那封写有滔天大事的捐书,递回坐于上首的男子手中。

那男子却已是从惊骇中缓过神来,目光深邃着环视着堂内中。

即便勉强维持住一副相对淡然的神色,男子却怎么都没能抑制住不断发抖的手指。

“丞相所言,诸位以为如何?”

以一副毫无感情的语调说出这句话,男子将不听话的右手收回案下,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弟弟们的神色。

殿内坐着的十人之中,除了年纪最大的男子年二十出头外,其余众人脸上的青涩皆未褪尽。

东席末座,甚至还坐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满目无神的看着眼前的地板发呆——正是方才最后一个观阅书信,并交给男子的刘肥幼子刘雄渠无疑!

坐于上首的男子,其身份已呼之欲出——齐悼惠王刘肥庶长子:刘罢军。

疆域如此广阔的诸侯国,其王宫自也是非凡——撇开忌讳逾制而刻意控制的规模不谈,光论气势,齐王宫即便比不上未央,也无压力碾压天下大多数诸侯王的王宫。

就是在这座富丽堂皇的王宫之中,齐悼惠王刘肥与后宫嫔妃合力,生下了三嫡十庶共十三子。

长子刘襄,已在不久前得到了朝堂赐予的盖棺定论:蚤孤短折曰哀,恭仁短折曰哀;齐王襄早未知人事,体恭质仁,功未施;当谥之以哀。

次子东牟侯刘兴居更惨——非但被祖父刘邦的一道天雷,硬生生劈死在了太庙之内,就连封国都被废黜,谥号更是无从说起。

嫡子中仅剩的朱虚侯刘章,此时正戎装戒备于刘襄之子刘则左右,保护其周全,等待朝廷正式的‘继位许可诏书’送达。

而剩下十人则无一或缺,俱都聚集于齐王宫外不远处的一座豪宅之内,面色各异的传看着那封由关中传来的书信。

“这···”

最后一人看完之后,满带着惊骇的表情,将那封写有滔天大事的捐书,递回坐于上首的男子手中。

那男子却已是从惊骇中缓过神来,目光深邃着环视着堂内中。

即便勉强维持住一副相对淡然的神色,男子却怎么都没能抑制住不断发抖的手指。

“丞相所言,诸位以为如何?”

以一副毫无感情的语调说出这句话,男子将不听话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