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本来是冯来贵的住处,也是冯家最精致豪华舒适的地方。

从以前到现在,冯来贵在名义上都是冯家的最高一人,当然配得上这样的住处。

不过,现在他已经把住处让出来了,这里经过重新布置,被装点成了连家人的灵堂。中间的大厅被打通,拉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空间,连家人的一百多口棺木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里面。

一走进去,连照晖的呼吸就有点变调,常鸣却说:“有点冷啊。”

冯来贵点头说:“是的,为了保存连家人的*,我让人在这里安装了低温机关。这里的温度一直保持在零下二十度左右……”

常鸣打断了他,问道:“如果继续降低的话,温度可以降到多少?”

冯来贵一顿,说:“就这样直接加大功率的话,可以降到零下五十度。”

“维持多久?”

“更换晶石就是了,可以一直维持下去。”

“低温状态下,机关不会损坏吗?”

“会,但是我们经过低温检测的,有随时监控机关状态,可以临时更换配件。”

冯来贵的确考虑得很周全,常鸣所问的问题,他回答得一点停顿也没有,显然都是事前考虑过的。

关键是,这些问题他考虑到了,也做到了。可见,他虽然之前判断连家人基本上已经活转不过来,但还是准备了常鸣他们可能另有打算。

果然,常鸣问完问题,大步走了进去。

连照晖脸上又是惊喜,又是惶恐。又是期待,极为复杂,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这里一共有一百多具棺木,棺盖全部敞开。棺木通体白色,是用一种特殊的木头制成的。常鸣走过去,立刻看见了躺在里面的那个人。

这是一个壮年男子,大概四十岁左右,身材高大壮硕。

连照晖站在常鸣背后。目光一触到这人身上,就轻声叫了出来:“七叔……”

她的声音里微带哽咽,却并没有放纵自己的情绪,等着常鸣继续检查。

这具*经过特殊的处理,并不像真正的尸体一样僵硬冰冷。

当然,冷还是冷的。在这种低温状态下,它甚至比冰块还要寒冷。但是皮肤的颜色看上去并不苍白发青,还带着一点微微的血色。如果不管上面凝结的冰花,看上去甚至像是闭着眼睛睡着了。

常鸣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肌肤触手柔软,并没有完全失去弹性。

真奇怪,要说尸体,的确不像真的尸体,但要说活着,那就差得更远了。

常鸣放出精神力,去观察他的灵魂。

一般来说。一个人死了,*再也禁锢不住灵魂。灵魂会自然分解、消失在空气中。这是一种彻底的消失,好像它原本就属于这个世界,现在只是再次回去了一样。

常鸣从开始研究灵魂结构起,就格外观察过这个过程。要是别人也能像他一样直接看见灵魂结构的存在,肯定就不会再相信什么天堂,什么地狱。

当时他甚至还想过。没有天堂,神从何处而来?机关神是什么,它跟人什么关系?或者说,它根本就跟人类没什么关系,只是另一种生物?

冯家的家族传承是灵魂研究,像冯来贵这样的宗师级别机关师,也不能直接用肉眼或者精神力看到灵魂结构。但是他们发明了机关,可以利用投影等形式辅助模拟看到它。所以,灵魂结构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死亡后它会怎么样,冯家人都很清楚。

也正是因为这种了解,他们发明了特殊的手段,利用机关,在*死亡的情况下,把灵魂冻结在身体里,就像凝固在琥珀里的花朵或者虫子一样。你透过身体,可以看见里面的灵魂,但是这时候灵魂已经死了,不可能再让它活回来。

常鸣现在就看得很清楚。原本,灵魂在自然存在的时候,它会缓慢地发生变化。这种变化并不剧烈,但实实在在,带给旁边的观察者以一种生命的跃动。

但现在,在连照晖的这位七叔体内,灵魂结构已经失去了这种生命的跃动,僵凝不动。

常鸣试着用神触触碰了一下这个灵魂。

冯来贵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常鸣使用神触,忍不住吃了一惊,又多看了他一眼。今天见面,他对常鸣格外另眼相看,一多半还是看在陆浅雪的面子上,现在没想到,一个这样的年轻人,对精神力的控制力竟然这么强!

之前,常鸣用神触接触过不少灵魂。像连照晖那样的,会直接敞开灵魂,任由他进入。那时候,会有一种水乳交融的感觉,舒适得近乎快感。

如果灵魂宿主保持警惕,不愿意开放,常鸣也可能被挡在一扇无形的门外。如果他够强大,可以破开这扇门,就有可能进行进行修改,譬如对付那些较低阶的异兽一样。

如果宿主比较强,把“门”关得比较死,常鸣就需要花费更多的力气,破开门扉后,不能保证维持里面的完好。那时候,对于灵魂宿主就是致命的打击。

所以,低阶异兽,常鸣可以用比较温和的手段解决;高阶异兽,常鸣反倒只能破坏。

现在连家七叔的灵魂在这里,常鸣的神触探出,轻而易举地就进入了。宿主没有反应,当然不会抵抗。

但是,进去就进去了,他就像穿梭在一个无人的山谷里,空旷、死寂、冰冷,没有任何的回馈与交流。

感知了一会儿之后,常鸣收回神触。连照晖期待地看着他,问道:“怎么样了?”

常鸣说:“的确比较棘手……”

连照晖的眼神先是一黯,跟着又亮了起来:“棘手,就是说麻烦,但是可能还有办法?”

常鸣爽快地点头:“没错,*在,灵魂也在,的确可以想想办法。不过老实说,具体能不能成功,应该怎么做,我现在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他摊了摊手说,“能力不够啊。”

连照晖有点激动:“能请陆创师帮下忙吗?”

这两天,她也知道了常鸣跟陆浅雪的关系。

常鸣说:“要想办法的话,肯定还是要找浅雪姐沟通。但是我不认为她现在能做到。”

他说得委婉,但其实来说,现在单说对灵魂技术的研究,他可是超过了陆浅雪的。能看见灵魂结构,这是一个巨大得无法比拟的优势!

连照晖沉默了下来,她沉吟片刻,断然道:“不是完全没有希望,这就是最好的事情!”

她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朵极其灿烂的笑容,说,“我研究的主科目也是灵魂技术,接下来就把它当成我的目标好了。这就是我的梦想!”

她环视四周,郑重地说,“我要全力努力,总有一天,我要让我的家人们重新站起来,站在我面前!”

常鸣望着她,笑了笑:“嗯,我相信你会成功的。而且,我也会帮忙的。”

连照晖眼睛一亮,连连道谢。常鸣这一句话的份量可不轻,而且有他相助,连照晖的梦想更有实现的可能!

冯来贵连忙殷勤地说:“是是,我们也会帮忙的。连家人的身体,我们一定会好好保存,不会让他们出一点问题!”

连照晖笑容微敛,顿了一顿,说:“行,那就拜托你们了。”

明明是冯来贵在帮忙,但是得了连照晖这句话,他却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一样,咧嘴笑了起来:“是是,请你一定放心!”

常鸣突然问道:“我也不敢完全保证……假如有一天,你发现你这一生也没办法达到这个目标呢?”

连照晖坚定地说:“那就把我一生花在这上面好了!这就是我的希望,这就是连家人的希望!”

这一句话,让冯来贵的表情也变得郑重起来。连照晖的话何尝不也是他的心声?

他的目标是重塑冯家人的灵魂结构,也是究其一生也未必能完成的大工作。如果一生也无法完成怎么办?

对,他这一生做能做到的事情,这样,等到迎来死亡的时候也不会后悔!

他怔然呆立,身上的气质渐渐有了一些变化。原本那种混合着傲慢与不安,羞愧与卑微的矛盾感觉渐渐淡去,让他变得平和起来。这时候,他才重新拥有了属于巅峰级机关大宗师的雍容深邃,温文不火。

他再次向连照晖深深一躬,郑重地说:“以前的事情,是我做错了,是冯家人做错了。所幸这个错误还有弥补的机会。以后的时间里,我也好,冯家也好,将会尽全力弥补这个错误。我不求你原谅,只请你接受我们的补偿!”

他的目光平静,说得非常诚恳。

连照晖与他对视,发现这一次,他表达的内容与态度都与以前截然不同。

连照晖挺直脊背,回以同样的郑重:“老实说,愤怒、仇恨、痛苦,到现在也还在我心中。我不敢保证,我能打从心里原谅冯家。但现在,我接受你的歉意,我也接受你们的补偿。”

冯来贵如释重负,点头道:“这就可以了,谢谢你!”

常鸣在旁边看着,他移开目光,微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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