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合期总不免会出现问题的。

比如在这一天,一个叫苏昌的读书人,便被杨光揍了。

陈凯之赶到自己的果园的时候,便见二人厮打在一起。

勇士营的其他人在旁纷纷的都叫着好,而读书人们则显得很无措。

陈凯之皱起眉头的快步上前,见那杨光笑嘻嘻的样子,而苏昌则是灰头土脸。

等杨光看到了陈凯之,却是不知觉的有些气短了。

也不知为何,这些日子的相处,让杨光对陈凯之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敬意的。

陈凯之上前,徐徐道:“怎么回事?”

杨光不答,其他人也是鸦雀无声,显然,这些勇士营的人,又充分发挥了相互包庇的精神。

陈凯之挑了挑眉,脸色多了几分肃然,道:“杨书吏,你觉得你很厉害是不是?若我没记错,你的父亲,十三岁便随军,立了不小的功劳,是不是?”

“我……”杨光尽力地露出吊儿郎当的样子,他害怕自己若是显得怯弱,从此就会被人嘲笑。

陈凯之摇摇头,脸带失望之色,道:“你的父亲,这般的勇敢,可生下了你,却只晓得欺负一个读书人,这就是你的本事吗?你这么有本事,不妨和我来打。”

“啊……”杨光狐疑地看着陈凯之,视线在陈凯之那副看起来甚是瘦弱的身躯上扫过。

真要打?

却见陈凯之轻描淡写的神色,在这里,一头牛正悠哉悠哉的游荡,这牛是用来帮着犁田的,陈凯之一抬腿,狠狠地朝这牛的腹部猛地一踹。

所有人惊呼了一声。

原以为这牛定是平安无恙的,陈校尉这是疯了,没事和一头牛去较什么劲,可这时,那牛却生生被踹翻了,发出了一阵狂吼,硬生生的侧翻在地,四蹄乱蹬之后,突的一下不动了。

死了……

竟是死了?

而杨光吓尿了。

他瞪大眼睛,依旧看着陈凯之修长而不显壮士的身躯,脑海里却在想象着,假若自己是这牛的话,只怕现在………

若说此前,大家对陈凯之还只是隐隐的尊敬,可这一脚后,却是令人觉得生畏起来。

陈凯之则是目光一转,深深地凝视着杨光,道:“要不要来和我试试,我一只手指头和你打。”

杨光讷讷的不敢做声。

陈凯之厉声道:“我可以欺负你,但是我不欺负,这是因为我知道,我的勇气和力气不是用来作威作福,欺负弱小的,我视你的父祖为榜样,便是因为如此,你自以为自己可以欺负这些读书人,觉得你比他们力气大一些,这算什么本事,真有本事,就和我来试一试。”

杨光忙道:“我……我……”

陈凯之却道:“向苏秀才道歉!”

在陈凯之的厉声下,杨光顿时气短了,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乖乖地到了那苏昌面前,作揖行了个礼:“苏秀才,不要往心里去,我……我错了。”

苏秀才衣衫不整,起先还愤恨不平,现在见他道歉,却也平和起来,朝他点了点头。

陈凯之的面色总算好了些,随即道:“好好干活吧,今天的晚餐,吃牛……”

有钱人才玩得起这样的手笔啊!陈凯之心里想着。而方才还剑拔弩张的人,现在多了对陈凯之的畏惧,可一想到有牛吃,顿时又都想要欢呼起来。

牛啊,在这个时代,是最珍贵的肉食了,这耕牛乃是农业的根本,所以早在太祖高皇帝的时候,就严禁私宰耕牛,也正因为如此,牛肉的价格极为高昂,寻常的小富人家都不敢吃的。

不过陈凯之并不介意,因为这里是飞鱼峰,是法外之地,杀牛怎么了?

许多人可能一辈子都不曾吃过牛肉,现在一个个卷起袖子,俱都道:“校尉,我们翻地了。”

“翻吧,叫几个人将这牛抬到厨房里去,你们好好干,我还有事。”

陈凯之接着回眸看了那叫苏昌的读书人一眼,宽慰他道:“不要往心里去,再有哪个不开眼的欺负你,从此这个人再不许上山了。”

苏昌忙道:“多谢。”

陈凯之朝他笑了笑,便又朝这些丘八大吼:“都听清楚了吗?”

想到有牛肉,大家就觉得振奋不已,这些丘八们纷纷的痛骂:“校尉放心,我等不是那样的人,杨光这家伙,历来就不是东西,他再敢造次,不需陈校尉动手,我们扒了他的皮。”

陈凯之反倒一笑:“那就靠你们了啊。”

“好的,好的,恭送陈校尉。”

“陈校尉慢走啊。”

杨光这时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若是以往,这勇士营里有人招惹了一个,其他人都是一拥而上,不把这人揍得爹都不认得都不行,可现在好了,他被陈凯之狠狠的训斥了一顿,其他人竟恨不得个个做陈校尉的打手,一个个都是一副狗腿子的样子。

杨光心里很不平衡,灰头土脸的,却也不敢做声。

其实陈凯之很清楚,这勇士营的人,之所以嚣张跋扈,在于他们有自己的小团体,一个人在一起,可能是一个良民,可是十个一百个人在一起,勇气便会传染开,于是乎就成了一群的坏胚子了。

“噢,对了,吃牛肉之前要背三字经。”陈凯之下山之前,突的又回头嘱咐。

丘八们顿时一阵哀嚎,牛肉啊,我的牛肉,这辈子还没吃过呢。

有人磕磕巴巴的一面翻着地,一面低声跟着回忆念着:“人之初……性本……本什么来着?”

“性本恶,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有人流畅地背诵。

大家便朝背诵的人看去,不就是这些书呆子吗?

大家又顿然的精神一震,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这些人都是不要脸的,方才还骂人书呆子,转过头就嬉皮笑脸地缠上去道:“教我呗,先生,贵以专之后是什么?”

他们突然明白了书呆子们的重要性,若说方才还是碍于陈凯之的威胁,才不敢对书呆子们造次,可现在,却完全是一副死缠烂打的样子了。

而在另一头的陈凯之,很快地下了山,他今天想到了一件事,自己已经很久不曾去翰林院了。

无论如何,自己还是翰林,作为翰林,总是隔三差五需要去当值的。这倒不是陈凯之勤快,而是知道翰林的身份对于一个想要向上攀登的人来说极为重要,若是一直玩失踪,固然可以躲懒,而且也不会有人过问,可长此以往,所有人就会渐渐的忘了陈凯之的存在,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陈凯之骑着他的白麒麟,一路赶到了翰林院外,接着直接步至签押房。

签押房的文吏见了他,也是有些错愕,讪讪道:“陈修撰很久不曾来了。”

“是啊。”陈凯之点点头,而后点了卯。

随即,陈凯之便信步而至待诏房,这梁侍读居然今日没有入宫当值,见了陈凯之,也是不禁显出了点愕然。

陈凯之这几日晒黑了一些,因为从山上下来,显得风尘仆仆的,梁侍读晓得陈凯之吃了不少苦头,也没以往的殷勤,只淡淡道:“凯之啊,你的勇士营教化得如何了?”

这话没有关切的意思,倒像是调侃。

陈凯之只道:“尚可。”

梁侍读便只一笑:“难得你来翰林,正好老夫今日不舒服,没有入宫当值,你代替老夫入宫吧,现在宫中的事多繁杂,可离不开人。”

陈凯之点点头,动身自崇文门入宫,等到了宫中的待诏房,许多翰林便看着他,却都没有打招呼。

显然,对于他们来说,一个落难的人,将来的前途,只怕有限,翰林是什么,精英中的精英,未来都将是大陈的栋梁,自然不可分心将这宝贵的精力花费在一个已经没有了前途的翰林身上。

倒是这时候,一个侍学方才垂头看着诏书,此时抬头看了陈凯之一眼道:“陈凯之,这里的诏书,你都整理一下。”

“是。”

这里有许多诏书,都需要归档,不过这侍学专门让陈凯之来整理,颇有点偷懒的意思。

其他人纷纷道:“陈修撰,我这里也有一些公文……”

“我这里也有。”

他们似乎一点都不怕陈凯之麻烦。

人啊……

陈凯之心里摇头,心里倒不觉得奇怪,这种事,上辈子他也见过许多,单位里若是背景不足,又是新人,大家都知道你可能得罪了什么人,晓得你再没什么希望了,于是乎,各种杂事都交给你做,一个个心安理得的。

陈凯之毕竟不是一个毛头小青年,若是这时候负气,与人争执,没有任何意义,他只笑了笑道:“时候不早了,下官只能来此当值半日,只怕分身乏术,做不得这许多事。”

其他人便显得神情有些不爽了,却也没有做声,有人笑吟吟地道:“勇士营现在教化得如何了,一定已有了成绩了吧,有我们陈修撰出马,想来定是大有改观了。”

于是其他人都窃笑起来,那侍学似乎觉得有些过份了,便咳嗽一声:“不要多问这些,办公,都办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