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程向腾听了,却看向了武梁。他记得武梁今年及笄,说过要给她办一办的。于是便道:“那徐妈妈就帮着多操些心,好好的给你们奶奶摆一摆宴。大家也热闹一番,正好冲冲这阴晦之气。”

现在正好先给唐氏办得隆重些,到时也方便循例酌减着给妩娘办。

徐妈妈听了,连连答应,笑得满脸菊花开。

武梁就算微垂着头视线落在地面上,也知道男人说话的时候,目光是落在她身上的。

心说怎么就一直看着她呢?莫非是在等着她响应?

以前这活儿归秦姨娘干,因为按资历排的话,她是大姨娘。如今她人不在这儿,别人又没有第一时间接话的习惯,所以一时之间没有姨娘开口。

武梁于是便抬头冲唐氏笑道:“奶奶的生辰,婢妾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贺礼,不如到时就给奶奶唱首小曲儿祝贺吧,奶奶可不要嫌弃才好。”

唐氏因为男人要给她摆寿宴,心下欢喜,竟似精神头都好些。此时便笑着点头,说你是行家呢,唱的曲儿自然是难得的。

那声“行家”,却颇有些音味深长。

程向腾没想到武梁竟能如此,不但毫不忌讳地,将自己那歌伶的出身摆出来说话,还更是要以此侍人呢。话说连他都觉得提起从前对她是种轻慢,从没有让她唱过小曲给他听呢。

想起她说要和唐氏好好相处的话来,心知这都是为了和唐氏搞好关系,好让他放心呢。便越发生出几份怜惜来,便越发看着她移不开眼睛。

唐氏见了,脸上便冷冷淡淡了几分。徐妈妈则瞄着武梁,逮住她视线就挖上一眼,让人横生森森寒意。

武梁:……尼妹妹妹……都不知道该骂谁好。

程向腾其实也不只是看着武梁放电的,过了一会儿就听他道:“洛音苑偏远,五姨娘住在那里不合适,也该挪回致庄院来才好。”然后交待唐氏,“等你身上好些了,着人将云姨娘那院子归置一番,让五姨娘回头就搬去那院子吧。”

之前吧,唐氏不喜武梁住得近,而程向腾也觉得让她自己住得远远的淘气去挺好的。大叶枷裢硕康囊棠锔冒峄囟康闹髟赫饣厥露频摹

武梁挺诧异,这时候让她搬?那里刚吓晕过人不是么?这是要考验她怕不怕鬼?这货不是在怀疑她吧。

武梁就望着程向腾。

程向腾见她目光闪动张了张嘴又闭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知道她不太愿意搬过来。

不过,他也不是真要她搬过来。

——秦姨娘说进小院去祭拜,祭拜不是在院子里烧烧纸对月拜拜之类的么,进屋里去拜?还半夜去?那种时候,唐氏若听说有动静去查探,会只带着徐妈妈去?凭她们两个的身手身先士卒去抓贼探险?

显然都没有说出去那小院的真正目的。

然后唐氏也没有抓着秦姨娘吓到她的事十分不依,就好像有什么隐情不愿闹大了似的。还有那白鬼到底何方物什,目前也无据可查。

不过既然都围着那小院儿,那小院里就肯定有些古怪。

所以,他便要找理由动动那院子,看看有些什么沉渣烂渍泛滥出来。到时候,不想搬再找理由就是了。

他就安抚的看着武梁。

武梁看他那样子,不象是怀疑她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

可他们这番眉来眼去的,还是深深扎了唐氏的眼。

并且唐氏也觉得自己被怀疑了。什么搬院子,分明查院子。并且程向腾要是怀疑了姨娘们,尽管去直接问话和查证。只有怀疑上她了,才会用这么隐晦的手段。

她默了一会儿,才道:“那院儿毕竟先头住的人不是善终,只简单归置一个只怕不妥,需得好好修整一番,等院子有了新气象,再住新人好些。”

程向腾点头。

后来,程向腾先走。姨娘们也开始告退。武梁乖觉地留在最后,心说唐氏有气,哪怕当场发作她一顿呢,好过回头收拾小程熙去。

结果唐氏竟没多搭理她。倒是徐妈妈,快她几步出门,武梁眼看着她拐进了小程熙的偏院去。没一会儿,里面就传来小程熙大哭的声音。

武梁咬牙。脚下却不敢停,反快快的走开了。

···

洛音苑里,武梁看着芦花怀里那只红眼睛黑猫,问道:“能成吗?”

芦花笑嘻嘻的,“姨娘,已经成了。是你说让再等等的,不然早放出去了。”

——锦绣的猫是只漂亮的白猫,她那天抱过来的时候,那猫的眼睛竟然真的是红得可怕的,不过倒在锦绣怀里却温顺的象只兔子一样。

锦绣挺得意:“看吧,才玩了一晚上而已,就变成这样了,我没骗你吧?”

武梁瞧着那猫一会儿,怯怯的不敢伸手去接,只问道:“你确定抱它不会有危险?”

锦绣笑,“瞧你那胆儿。你抱去喂一喂也就跟你熟了。”

然后告诉武梁这猫虽小吧,玩之前也不能喂它,得好好饿着它。——大约动物与人一样,饿狠了,不但毫无攻击力,也更容易让它精神溃散。

之后再喂它,它为了一口吃的,便再暴燥也得乖顺了。至于说绷着神吃过了以后再行攻击报复之类的,作为一只猫,没那样的脾气禀性。

最后武梁到底也没敢接那只猫,便落锦绣许多嘲笑。

——武梁找锦绣,其实主要是取经。她早就知道府里那个趣园里,就有两只大黑猫,领着一窝小黑猫……

那时武梁正坐在案前提笔练字,抽出一篇给锦绣看,惭愧道:“你们一直跟着二奶奶的,不但识了字,想必字还写得不差,不象我,字写成这样。”

然后让锦绣也写篇字来给她瞧瞧。

锦绣看着那字也笑了,真是连她的也不如啊。

她抱着猫提笔就写,不是什么正规的姿势,竟然也能比武梁写得好些。

武梁道:“你是从小跟着二奶奶的,耳濡目染能有小成也罢了,但怎么听说云姨娘也会写字?她不是半道才到唐家的吗?”

锦绣就笑了,“你倒说对了,云姨娘初进府哪会写啊,后来跟了小姐,见我和品绣会写字很羡慕,央着我们教她的。她的字,比你的好不了多少。”

武梁不服气,“她进唐府后也没跟二奶奶几年吧,就能比我写得好,我才不信呢。”

“我还哄你不成?以前府里选丫头,云姨娘帮我抄的丫头名单,现在还在我那儿呢,回头给你瞧瞧去。”

还真有呢?

武梁道:“哎哟,我还真就不信了。等下就让芦花跟你去取来。”

后来发现,果然的,人家云姨娘的字也比她的显好些呢。

于是云姨娘的字就成了武梁的字贴……

小屋子里,芦花开始喂猫给武梁看。

她把猫朝空中一抛,那猫身子在空中敏捷的一扭,就直扑屋子里的一个“人像”头脸而去。

当然,那只是个架子,只不过头像逼真些,上面蒙着的,绝对是某人维妙维肖的画像。

罪过罪过,虐猫这种事,最初是这样的:把猫捂嘴绑脚扔向空中,然后就拿着大扫把不停舞招,猫落到哪里都被驱赶。只有唐氏人像竖在那里,留给猫攀爬用。如果它能抓着那人像脸上,便停止抛扔它。如果不能,就继续。

不过几天,那猫儿绑着四腿,也能在空中敏捷翻身,落到“唐氏”的脑袋上然后停在那里了。因为人架的衣裳都是光光滑滑的垂料子,又内里无骨,揪衣料只能飘飘荡荡的,相当不安稳。并不比有凹凸的脸部好抓,也没有落在脸上那种踏实感。

再后来试着把猫的腿儿解开抛它,这黑猫就更敏捷多了,空中一个翻身就落向人像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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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唐氏没两天就从病床上爬起来了,开始筹办寿宴以及着人修整那院子。那天她逛小花园,忽然一只黑猫凌空冲出,直扑她脸上而来。

唐氏吓得花容失色,猫儿停在脸上,让她惊叫都不敢张嘴,直接眼一翻就蹶过去了。——可比见了鬼还惊恐多了。

夏日衣薄,唐氏身下衣裙一大片黄黄的湿渍。

看吧,是人就总有一怕,这女人连鬼都不甚怕,她当然也不怕猫,否则怎么会允许锦绣养猫呢。

——但她却怕扑自己脸上的猫!!

那猫在唐氏脸上抓了好多道深深的血淋子,似乎试图从这有血有肉的物什上撕下几片来吃吃……丫头婆子鬼哭狼嚎,唤唐氏叫大夫捉猫,乱得一锅粥。

更有人惊呼声声:

“这野猫怎么是只红眼猫!!”

“怎么会无故抓人,会不会得了失心疯?”

“可会传染猫爪热??”

“可会传染瘛咬病???”

呃??好可怕!!!!被传染上不是病死就是疯掉!!!!

就近揽抱着唐氏的丫头婆子都吓了一跳,在扔开她与不扔开她之间激烈思想斗争……

这事儿实在干系重大,迅速的程老夫人和程向腾都得了信儿……

太医来了好几个,会诊的结果是猫是不是病猫真难说,人仍是要按最严重的症状对待。

瘛咬病有一土法,就是拿病猫的血入泥和膏,涂抹被抓咬伤处,所谓以毒攻毒。但如果真是瘛咬病,太医说了:管治不管活。

就算一时没发病,也很可能过些时候甚至过几年才发病,大家各位列位诸位都要注意的说……

唐家来了好几个……男男女女,抱头哭……

红眼猫被灭入药了。而锦绣,战战惊惊养着小白猫再不敢让它见天日,等猫眼颜色恢复过来不再发红了,就赶紧悄悄送到趣园去了。

总之唐氏这种情况,再不能将小程熙养在身边了。老太太第一时间就又把人抱了回去。

武梁:……那这寿宴还办吗,咱还要不要吊吊嗓子练练小曲儿准备着呢?

☆、第56章 .好男人

本来只是想让唐氏养不成程熙,谁知后果相当惨烈。唐氏被毁容,被吓得屁滚尿流,还被太医宣判了望天等信生死由命的结局。几重的打击,让这位很快醒过来的奶奶大人不只面如死灰,只怕也是心如死灰的。

大约真的被点中重穴,她矜贵无比的精神世界溃不成军了。

武梁深觉自己还是低估了人民群众的想像力与渲染力,一时间针对唐氏说什么的都有,好像唐氏就是个传染源,三步外沾上她的气就能被染上似的。

尽管太医一再的强调,不必恐慌,是瘛咬病的可能性非常非常的小,并且就算是这病,它也不会传染给人的。只要照顾病人时注意点儿别接触病人伤处就行了。

但聪明灵活的丫头婆子们都悄悄在心里说:骗谁呢,当谁傻?不过哄着让咱去送死罢了。尤其照顾唐氏的时候,丫头们是能避多远就避多远,宁可挨打挨罚,也好过赔上小命啊。

那时,还有个致庄院的丫头因为被安排近身照顾唐氏,在院里直接磕头哭求,说自己死不得,上有年迈多病的老母,下有年幼的弟弟妹妹都指着她呢,她死了,整一窝都活不下去啊……凄凄惶惶求放过。

被程向腾发怒一脚踢了,一边滚走还一边道谢,含泪带笑的去了。

那时候,唐氏已经在娘家人的哭泣中知道了自己的状况。她不言不语不哭不笑,眼神空洞,形容惨淡。

武梁觉得她很有可能捱不过去这遭,悄悄在心里给自己量了量刑,忑忐于自己是否报复过当。

那心里感觉挺复杂:唐氏不爽了她心里是挺暗爽的,但若这人要就这么死她手上了,那以后但凡想起来,都会是个大疙瘩压得她心沉难受吧?

那时候,程向腾踢完丫头就出门去了,半天没有再回来。

当天晚上,荣慈堂里老太太发飙。说是晚上给小程熙换衣洗澡,发现了小程熙腰上有片乌青。老太太怀疑小孙子被摔着了,怪奴才们瞒而不报。于是带着人来致庄院,把小程熙原先小偏院里的一干人等捉住了一一拷打。经过一番指认辩证,最终揪出其中一个小丫头子,说是她拧的小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