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女儿回门, 于情于理,都应该一家团聚。

傅老夫人喝药睡过一觉,觉得身体松快了。大儿子二儿子一家都来到怡然院, 看到自己的子孙们,她的心情好转。芳年上前行礼, 她笑着招呼三孙女坐到自己的身边。

两房人一起用饭,怡然院里开了两席。傅万程傅万里兄弟带着各自的儿子们一席。女眷们一席。

女眷这席的主座是傅老夫人,卫氏带着傅珍华在右侧。傅珍华看了芳年几眼, 并不友善。

卫氏之前老夫人的意思告诉了女儿, 劝女儿死了嫁进裴家的心思。傅珍华恼怒老夫人,不光禁她的足, 还阻止她的婚事。对于芳年, 则是迁怒,一想到自己能出院子,还是托这个堂妹的福,更加来气。

邢氏和芳年在左侧,两房的下首, 坐着各自的庶女, 傅茜娘和傅芊娘。

本是一家团聚的宴席, 真正欢喜的却没有一人。众人心思各异, 卫氏想看笑话,邢氏忧心女儿。男人们那边要好些,一派融和地用完饭。

都完饭后,下人们进屋收抬,男人们自然离开,女人们要聊些家常。

卫氏逮着机会,推了芊娘一把,芊娘一下子跪在地上。

傅老夫人脸色大变,喝问道:“芊娘这是做什么?”

芊娘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完整话,像是受了万般的委屈,掩面啜泣起来。

卫氏气她不顶用,这个时候光哭有什么用?她愤恨地说:“娘,芊娘去看过芳姐儿后,就一直在房间里哭,不知是受了什么气?”

“大嫂,你话可不能乱说。”邢氏立马护着女儿,反驳她的话。

芳年垂眸看着芊娘,又看一眼卫氏,心道这个主意肯定不是芊娘出来。以芊娘事事以利为先的性子,必不会轻易得罪身为王妃的自己。

就不知道大伯母想借芊娘来做什么?

“大伯母,芊妹妹怎么了?之前我们说话时还好好的,芊妹妹还说要去王府看我和王爷。怎么一回去就哭起来?”

卫氏可逮着她的话,气愤地道:“这就是芳姐儿你的不是了,就算你现在是王妃,也没有不许姐妹们上门道理。芊娘好心好意地想去王府看你,你竟诬蔑她对王爷有非份之想,这是哪门子的姐妹?”

傅老夫人脸都白了,卫氏这话可是不打自招。

当年,卫氏自朝代更换后,就一直没落。两家在前朝交情不错,亲事是从小就定好的,傅老夫人念着两家过往的情份,遵守诺言迎娶卫氏进门。

谁知卫氏竟被养成眼皮子浅的性子,还爱争强好胜,看不得别人好。

眼前的情景,不用说她都能猜出是怎么回事,大房的那个杨姨娘也是个心思多的。不知在芊娘面前怂恿过什么,妻妾都不是什么好货色,可怜她的大儿子…

她“霍”地站起来,顿了三下拐杖,气得用手指着卫氏,“你是不是当我死了?好好的嫡长女就是被你养得小家子气,庶女也是上不得台面的,你哪里还有个长房长媳的样子。当着我的面,都敢往芳姐儿身上泼脏水,你是巴不得我早得死吧!”

“老夫人,您息怒,身子要紧。”沈婆子轻声地说着,替她抚着胸口。

邢氏朝芳年递个眼色,芳年上前扶着祖母,“祖母,您消消气。大伯母骂孙女,孙女受着就是,祖母可千万要保重身体。”

“我的儿…你就是太懂事了。她们一个个的都眼红你…”她接下来的话没有再说,任谁都听得出来,大房的两个女儿,大的想抢在裴家的亲事,小的谋算王府富贵。

卫氏听到她的话,脸色很难看,暗怪都是她自己偏心,还怪别人眼红。要是她一碗水端平,把裴家的亲事定给自己的珍姐儿,哪有这么多的破事。

傅珍华哪能让芳年一人专美,也上前扶住傅老夫人的另一只手臂,老夫人甩开她,“不用你扶,我这把老骨头还站得稳。”

“祖母…孙女哪里做得不好,让您如此嫌弃?”

傅老夫人痛苦地闭上眼,她还有脸问?

“我替你选中一门亲事,高门大户,几代忠良,那人是嫡次子,你可愿意?”

听到前面两句,傅珍华还欢喜着,最后嫡次子三个字惊醒了她。裴公子是嫡长子,可不是次子,祖母提的人是谁?

“祖母…孙女是嫡长女,理应嫁嫡长子,这个人…”

傅老夫人重新坐下,凉凉地望着她,“自古以来婚姻之事,都是长辈之言,什么时候轮得到女子自己做主。那户人家是京里的大户,我意已定,你安心待嫁吧。”

“祖母…”

卫氏忙上前来拉女儿,“娘,是什么人家,你与媳妇说说,媳妇好有做准备。”

“说出来也不怕,亲事是定了的,是左将军府。”

卫氏的心一松,这确实是高门大房。傅珍华脸色一变,那个一家子莽夫的将军府,哪得及得上裴公子半分。

“娘…”她扯着卫氏的衣服,卫氏被傅老夫人的利眼一瞪,立马咽下话。

“还有,芊娘的年纪也差不多了。你这个嫡母尽早做打算,替她寻个合适的人家。”

“是,娘,媳妇一定替她挑个好人家。”

跪在地上的芊娘听到好人家三个字,脸色惨白,鼓起勇气抬头,“祖母…孙女还小,愿多些日子承欢父母膝下,府里二姐还未定亲,哪里能轮得到孙女…”

“你二姐的亲事我已经寻好了。”邢氏插话。

傅老夫人诧异地问道:“你倒是瞒得紧,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

“娘,是城东的柳巷吕家,他家的大公子人品清正,风评极好。”

“你有心了,吕家家风不错,倒是个好人家。”

立在角落里的茜娘闻言,心狂跳着。连祖母都夸奖的,必然是不错的人家,她心里更加感激嫡母和芳妹妹,想到未谋面的吕公子,心跳得更快。

芊娘忿忿,那吕家大公子有贤名,家境殷实。虽说吕父仅是七品小官,但对于她们庶女来说,能嫁给官家嫡长子,就是天大的好亲事。

但嫡母是什么样的人,她一清二楚,哪里可能真心为她打算。

卫氏嘴里轻哼,暗骂邢氏会做好人。这么多年,茜娘的生母可是横在邢氏心里的刺。同样是嫡母,自己就不相信邢氏真心替茜娘打算,谁知道那吕家大公子是不是有隐疾之类的。

两个儿媳妇素来不睦,傅老夫人是知道的。就是两个亲生儿子,都是面和心不和。要是哪一天她撒手西去,以大儿子和大媳妇的为人,这府里容不下二房。趁自己身子还行,少不得要多多操心。

她叹口气,脸有疲色。

“好了,你们都回去吧,芳姐儿留下来。”

傅珍华不甘心,次次都这样,把她们赶走,谁知道会趁机塞什么好东西给芳年。

她朝卫氏使眼色,母女齐心,想到了一块。

“娘,珍姐儿有几些日子没陪您…不如就留下来侍候您,顺便和芳姐儿多说会话。”

傅老夫人眼皮未抬,“我解她的禁足了吗?”

卫氏撇嘴,无奈地带着女儿出去。

众人离开,屋内只余祖孙二人。

芳年乖巧地替祖母捏肩,傅老夫人眯着眼,面目慈祥,“还是芳姐儿这手法好,祖母老想着。”

“祖母要是不嫌弃,孙女只要得空就回来看你。”

“好孩子,祖母知道你孝顺。但出嫁女哪能随意回娘家,王府比其它人家的规矩都要大,你侍候好王爷,才是天大的事。祖母身子骨还算硬朗,身边人侍候得也好,你就不要惦记了。”

“是,祖母。”

芳年应着,心里想的却是,王府的规矩她没有看到。统共就两个主子,还是算上她这个担着虚名的。

“你和祖母说说,七王爷待你如何?”

“祖母,王爷不短孙女吃穿,应该算是不错的。”

她这么一说,傅老夫人心里就有了底,叹口气道:“王爷许是还没有放下前王妃,你莫要急,只要你恪守本分,等后有机会诞下嫡子,就什么都不怕。有时候活人不必和死人置气,抓住紧要的东西,方是正理。”

“祖母说得极是,芳年记住了。”

“好孩子。”傅老夫人满意孙女的懂事,哪里知道孙女不过是在顺着她。“天下的女子大多都是那样熬过来的,熬到当家作主,子孙满堂就功能圆满了。”

当家作主,子孙满堂?

芳年苦笑,按祖母的说法,前世里她是不是也算是功能圆满,寿终正寝?但为何会重活一次?

“祖母,孙女省得。”

傅老夫人把往后面搭,按在她的手上,欣慰地点头。

未时一过,芳年告辞家人,启程回王府。

邢氏强忍着泪,目送女儿的马车远去。芳年坐在马车上,同样怅然。前世今生,两次出嫁、回门,心境完全不同。

上一世,是裴林越陪自己来的,纵是他再冷淡,自己都满心欢喜。现在想来,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可悲又可怜。

马车出了巷子,进了主道,行了不到一半路,外面的四喜就被人叫住。

四喜一看,原来是舅老爷家的表少爷,忙命马夫停车。

邢砚站在路边,望着马车,隔着车厢问好,“芳表妹好,想不到赶巧在这里碰上,表妹这是三朝回门,从傅府出来吗?”

“回砚表哥的话,正是。”

“…芳表妹近日可好?”

他的目光恨不得穿透车帘,看到里面的人。京里都传遍了,说表妹如何不受宠,在王府过得生不如死,脸色如何的差。还有人开设赌局,赌七王爷何时休她。他听了,心痛如绞,恨不得冲进王府把表妹接出来。

“劳砚表哥挂心,芳年一切都好。”

“…那就好,芳表妹…那天我说过的话永远作数…”

芳年有所触动地转头,隔着车窗的帘子,隐约看到外面模糊的人影。砚表哥是好人,可自己却从未想过与他有些什么。

“砚表哥,你说过什么话,芳年不记得了。今日说话不方便,等来日砚表哥大婚,芳年再上门贺喜。”

邢砚的身形呆住,心情低落。

四喜忙告罪,吩咐马夫继续前行。马车驶出很远,真到看不见,邢砚都还呆立在原处,沮丧的低着头。

芳年静坐在马车里,想到前世的表哥,那时候他是不是也等了自己多年。这一世,她怎么忍心让他一个无辜的人再枉费年华。

马车中间没有再停,一直从王府的大门驶进去。

一下马车,安总管就迎止来,对她说王爷有请。

芳年都没来得及歇上一会,就去了悟禅院。

院子里,除了立在中间的男子,再无旁人。那男子白袍玉立,修长的身影背对着她,浑身散发着寒气。

不用看他的脸,她就能感觉到此刻的他,在盛怒之中。

心里疑惑着,她不在的这几个时辰,难道还有其他人能惹他生气。以他的脾气,这满府的下人,谁敢给他气受?

“王爷,您找我?”

元翼转过身,看到她花一般的艳丽容颜,心里一窒,“回来了。”

“是。”

“可见到想见的人?”

“托王爷的福,家里长妹兄弟姐妹们都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