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婉疑惑地接了过来,快速翻了一翻,随后扬了扬其中一本,“这本有几处画了圈,另一本没有。”

“还有呢?”

“画圈的地方都作了修改,应当是修订的意思。”

“所以?”

“一本是原稿,一本是修订稿,对么?”

沈羡之微微颔首,“工部有惯例,造册初稿拟定以后,会交由工部尚书审阅。若有需要调整之处,便以圆圈圈出,退回重改。”

听到“工部尚书”四个字,秦婉愣了一愣。

她低下头,盯着那册子上的圆圈,似乎有什么情绪在心里搅动。她轻轻抬起手,似是要抚摸那已经褪色的墨迹,又忽然像想起了什么,猛地抽回了手。

她呼了口气,抬起头道:“按如此说,那这两本册子并无问题了?”

“不尽然。”沈羡之将她刚刚的动作尽收眼底,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说道:“你看看这两页。”

他将两本册子翻到同一页上,轻轻点了一下其中一行。

秦婉仔细一看,不由得愕然道:“这行字没有打圈,竟然也改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便是他们做的手脚。”沈羡之面色微沉,“你可听说过,三十六计中有一计,名为声东击西?”

“声东击西?”秦婉看向手中两本略有不同的造册,想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

“这造册内容繁多,逐字校对实在太费时间。所以每次修改之后,工部只会检查圈出来的地方,而不会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重新检查。”

“所以,写这本造册的人,故意写错了一些地方,等工部退回以后,再把其他地方偷偷改掉?”

秦婉说完,错愕地抬起头道:“这不是故意诓人么!”

沈羡之冷哼了一声,“岂止故意,简直贪赃枉法!”

秦婉默然。

若果真如此,这其中漏洞便很大了。这本造册是记录工匠明细的人,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增加或是删掉几个人的名字,岂不是轻而易举?

那个购买木头小人的工匠,想必便是用这个手段,才得以逃脱的吧。

可问题是……

这本原稿,本应销毁才是,可为何却出现在了藏书阁,还与那终稿放在一起?这不是明晃晃的给人留下把柄么?

秦婉忽然想到藏书阁的那位老人家,想起他说的那句“就当没见过你。”

他们素味平生,那老人为何要如此帮她?藏书阁既早已无人前去,他又为何天不亮就待在那里?

秦婉觉得有些蹊跷,但一时也想不出原因,只好暂时将这事搁置一旁。她翻着这本造册,“这册子没署名,否则只要找到写的人,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恐怕不能。”沈羡之看着她,“当年参与建造的人,或被流放,或被处以极刑,应当都已经找不到了。”

“可是丁诚不也......”秦婉脱口而出,说到一半却忽然止住了话头。

沈羡之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果然调查过。”

秦婉默了默。丁诚当年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员外郎,若不是有心调查,怎会知道他同当年之事有关?这话一出,更坐实了她是为当年之事而来,是有意接近丁诚。

幸好她之前已经半真半假地交代过了,如此倒能证实她所言非虚。想到这里,她便摊了摊手,无所谓道:

“我说过,我们目的是一致的。不过眼下,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吧?”

沈羡之打量着她,半晌才颔首道:“吴安已经找到那人,造册一事,一问便知。”

秦婉点了点头,回内室换了花魁的衣服,又将面纱戴好,这才重新走了出来。

此时还未到晌午,燕春楼本没什么人,可她一打开房门,却发现一楼早已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正对着二楼指指点点。见她出来,那些人瞬间来了精神,伸长了脖子张望,似乎在找什么人。

秦婉留心扫了一眼,见这些人大多士子打扮,手中还拿着礼物和拜帖,心下顿时明白了过来。

这些士子平常最瞧不起花楼,一口一个非礼勿视非礼勿言,生怕靠近花楼会败坏自己名声。今日却突然蜂拥而至,肯定是为了一个特别的人——

沈小侯爷从不轻易见客,要想和他攀上关系,简直比登天还难。今日好不容易碰上,可不是得抓紧混个脸熟?

至于花楼这地方,连沈羡之都来了,他们还有什么可怕?

秦婉了然地笑了笑,回头看向那人。只见沈羡之眉头微蹙,表情很是不虞,似是对这蜂拥而至的人群十分不耐烦。

他难得露出烦躁的表情,秦婉忽然起了捉弄的心思。她缓步走过去,对着那人打趣道:“小侯爷果然名动京城,连逛个花楼,都有许多人慕名而至。”

沈羡之抿了抿唇,最终没有说话,只凉凉瞥了她一眼。

秦婉占了上风,心情顿时大好,也不管沈羡之脸色如何难看,抬起脚便要离开。没走两步,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

沈羡之只说吴安找到了人,可没说人现在在哪里,自己要去什么地方找?

她讪讪地转过身去,便见沈羡之语气悠悠:“玲珑姑娘不是急着走么?怎么停下了?”

她尴尬地笑了一笑,催促道:“侯爷是贵客,自然得走在前面,玲珑不敢逾矩。”

沈羡之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语气满是戏谑:“玲珑姑娘真是贴心,考虑得如此周到。”

“沈羡之!”秦婉咬着牙,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如此厚脸皮!”

“哦?”那人若无其事地抬了抬下巴,“玲珑姑娘连如此隐秘之事都了如指掌,果然是红颜知己。”

“你!”秦婉被他一番话捉弄得又羞又燥,跺了跺脚道:“沈羡之,我在外面等你!别乱说话!”

说罢,便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沈羡之看着她穿过人群,这才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神色,凉凉地往旁边瞥了一眼。

一个粉色身影瞬间藏进了房间。

沈羡之冷笑一声,大步向门外走去。

******

丁府。

“你确定丢了?”

赵鸿善黑着脸,气势汹汹地问道。

丁诚脸上十分挂不住,尴尬又着急地说道:“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但现在还没找到,大概......是丢了。”

“什么时候丢的?”赵鸿善脸色十分难看,强压着怒火道。

“大概......是昨天?”丁诚不确定道,“我上午去了一趟藏书阁,这才发现造册不见了。”

“其它资料都在么?”

“在,其它都在,只有当年的造册不见了,应该是记录工匠明细的那本。”

赵鸿善默了一默,“若当真只是这本,问题应当不大。人都已经死了,再查能查到哪里去?但有一件事我倒很好奇。”

赵鸿善转过身来,语气凛冽道:“工部门口怎么出现梅花卫了?沈羡之跟你打过招呼了?”

丁诚顿了顿,支支吾吾起来。丢了腰牌这件事,他没告诉赵鸿善,自然而然,沈羡之提的建议,他也没让赵鸿善知道。

他想了想,决定将这锅都甩到沈羡之身上,便说:“沈羡之说,这是皇上的意思,我也不好违背。”

“只是因为这样?”赵鸿善盯着他,“他沈羡之何许人也,会这么乖乖听话么?”

“他好像也在调查当年的事。”丁诚慌忙说道,“那天我收到线报,去天香阁抓人,明明听到里面有陌生男人的声音,进去一看却什么都没有。这事儿已经结案了,他要查也只能偷偷查,离工部近一点,不是更方便么?”

赵鸿善默了一默,“那天在天香阁,你可还见到其他人?”

“就那个玲珑。”丁诚颇有些不耐烦,“不知怎的就突然出现在了那儿,害得我都没法继续试探。”

“又是那个玲珑?也未免太巧了。”赵鸿善眼露精光,看向丁诚,“你让燕春楼那个眼线盯紧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就立刻来报。”

“那是自然。”丁诚应得飞快。

赵鸿善瞥了他一眼,“还有,你别想试探沈羡之。他表面什么都不在乎,实际城府深不可测,就凭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丁诚没说什么,低着头听赵鸿善布置。可等赵鸿善离开,他便立刻啐了一口唾沫。

什么叫就凭他?他丁诚好歹是靠自己爬上来的,他赵鸿善呢?还不是靠着自己妹妹的关系飞上来的?能比他高贵多少!

看不起人是吧?既然这样,就干一票大的,让你瞧瞧我的本事!

丁诚眼神狠戾,余光看见角落里一抹粉色身影,正匆匆向他走来。

第17章 突遇刺客

见丁诚注意到了她,陈宠脚步更快,脸上熟练地挂上了笑容。“丁大人,您不是让奴家看着那玲珑么?奴家今日发现了一件怪事。”

“说。”

陈宠攀上他的手臂,媚声媚气道:“那沈小侯爷不知怎的,一大早便来找那玲珑,在她房里待了很久。”

“这有什么奇怪?”丁诚语气非常不好,“你听见他们说话内容了么?”

“奴家没听清他们说的什么,只隐约听见什么骗人,什么丢了的。奴家怕丁大人着急,就赶紧来了。”

“骗人?丢了?”丁诚听到这话,微微皱起了眉头,“还有什么?”

“别的便不知道了。今日燕春楼忽然来了许多人,说是要跟小侯爷认识认识。那群人叽叽喳喳的,害得奴家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陈宠撒着娇道。

“沈羡之名声在外,想认识他的人当然不少。”丁诚扫了她一眼,语气颇有些不屑,“你当初不也想贴上去么?”

“丁大人这话说的,”陈宠嗔怪道:“如今奴家只听丁大人的,丁大人让奴家往左,奴家便绝不敢往右了。”

“是么。”丁诚本就心情不好,见陈宠一个劲往上凑,心里颇有些嫌弃。

赵鸿善让他派人盯着那玲珑,他堂堂一个朝廷命官,整天盯着个青楼女子,这算什么道理?刚巧这陈宠贴了上来,他便顺水推舟,乐得做一个人情。

“那是自然。”陈宠娇媚道,“要是能让那玲珑从花魁的位置摔下来,奴家愿意永远为丁大人效劳。”

“你就这么恨那玲珑?”丁诚看着她,脑海里渐渐有了个想法。

“不是奴家恨她,是她故意跟奴家作对。”陈宠说着,语气很有些气愤,“什么都要抢,害得奴家什么都没有了。”

“既如此,本官给你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如何?”

陈宠愣了愣,随即兴奋地贴了上去,“只要能让那玲珑难堪,奴家什么都愿意!”

丁诚的眼神阴狠起来。

赵鸿善不是看不起他么?他就干票大的给他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