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帝营造出的境界,不知是哪个国度,何辰此前从未听说过,料想应该是全部复制了万年前的某一处环境。

滁州是这个陌生国度南部最大的州府,天灾降世之前,也是这个国度首屈一指的富庶城邦,其中势力林立,殊伯与温氏姐妹归属的七星会在里面可以跻身前列,于是也就成了滁州以内,在灾难乱世还能存有余粮的极少数。

这些,便是陆药能向何辰提供的全部信息。他此前虽也是滁州人氏,不过生长在乡野,一辈子到如今的岁数都从来没有进过城,关于城里的事物,也只能凭乡里有见识的人们口口相传。

眼下一行五人距离滁州城尚有百里之遥,没有马匹车辆,速度有些慢。

“后天正午,差不多便能回去了,途中还有劳何川小兄弟解决乱民和野兽。”

又是一个夜晚,众人围坐在篝火旁共进晚餐,殊伯扶着受伤的臂膀对何辰客套道,仍旧是规规矩矩的客气。

短暂的共处,并未能让他们的关系亲近起来,或者本来有些冰冷的交际,此时丝毫没有缓和。

大概是因为年幼涉世不深,温氏姐妹里的妹妹温子婉的态度,倒是要比昨天活络了些,喜欢对何辰问东问西,不过大抵都是关于修炼者的话题,也有试探何辰实力上限的嫌疑。

“何川哥哥,你这样的本事是从哪里学来的啊?我听他们说,咱们滁州有个很神秘的宗派教人修仙之法,你是不是从那里出来的?”

“修炼的人与凡俗世间隔着一层隔阂,有些事,我不能随处说道。”何辰故意打着马虎眼糊弄道,不管小姑娘是有心无心,面对不知底细的对象,少些坦白并没有坏处。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句话放在任何时间地点都不会错,尽管怎么看,一个人间州府内的势力,都不大可能拥有对开元境修炼者造成威胁的能力,但世事几时有过绝对?

干粮凑成的晚餐不具备久吃的滋味,填饱肚子,姐妹俩与叫殊伯的忠仆又去休息了,还是与何辰两人离得挺远,而何辰自己则是在篝火旁独自坐了一会儿,才去到陆药铺好的褥子上。

陆药还是没学聪明,饿死鬼投胎似的,比昨天往肚里塞了更多豆饼和干羊肉,于是半夜再度难受得呜呼连天,看得何辰都不禁感到阵阵无奈,“你是觉着吃饱了撑得很舒服?”

“不舒服,但恩人您说了干粮里没下毒,那我还得使劲吃。这破年头,说不准哪天会让冰渣子给扎得肠穿肚烂,活着的时候只要有机会,我就能吃多少吃多少,最好刚刚吃饱的时候被扎死,那样起码还是个饱死鬼。”陆药难得的实诚一回,解释着自己独特的苦衷。

天明后再次启程,何辰吹着口哨走在最前头开路,样子看起来很轻松,但事实上经过这两天的赶路,他心头的疑惑其实越来越乌云密布。

“所以妹子和大叔这就真打算回家了?那他们跑了上百里地来冒着生命危险来这儿到底是为了搞毛?”

没有人会回答何辰脑子里那许多问题,他也不屑于去猜,毕竟种事情全无头绪,靠猜,能命中准心的几率实在过于低了些,何辰才不会去自寻苦恼。

陆药走在队伍的最后头,用他恩人的话说,五个人里就他俩是大老爷们儿,殊伯重伤未愈,照顾首尾的问题当然该能者多劳。

换在平时,何辰必定不会为了几个对自己心有戒备的人如此充满责任感,之所以这样安排,并非是想讨好七星会的三人方便套取情报,只是单纯的觉得陆药这厮,人品方面的问题比自己还大,刚好有机会便好好给他顺顺毛。

至于人家会不会领情,何辰一点都不关心。

“小兄弟,前面有锦毛虎的味道,当心了。”走在当中的殊伯突然小声说道。

何辰点点头,脚步并未停歇。

昨天他就已经见识到这位家仆的本事,凡血境界的神识力量几乎等于无,而后者全靠一只鼻子,便能洞察方圆三百米内几乎所有的危险,甚至连杀意都能嗅到,说句不风雅的,简直比狗还好使。

而他既然闻到了锦毛虎,那前方就算没有,至少也是这种兽类经常出没的地方,何辰不得不小心了些,金龙战戟已然提在了手里。

在滁州境内,锦毛虎大致便能算作最凶险的猛兽了,毕竟步入了妖兽的范畴,血脉里天生就有运用不凡力量的基因,远非前天遇到的那群雪地野狼可比。

那并不足以令何辰担心,真正要紧的问题是,锦毛虎与一般的老虎有本质上的不同。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除非发情的季节可以见到一公一母,大多数的虎类都是独居生物,锦毛虎却独独喜欢群居,一旦出现,数量必然在十头以上,且初开的灵智让这些畜生有着极为明确标准的分工,有的负责冲锋有的则负责从旁掠阵,以及虎群中最年轻最灵巧的几只,负责发动突然袭击。

何辰自己铁定伤不着,就怕稍有大意,身后负伤的殊伯和娇滴滴的温家姐妹出了差池。他现在算是背着保镖的名头,不愿意弄得自己不体面。

前行百来米绕过了弯路,众人见到了明目张胆挡在道中间的拦路虎。

“一、二、三、四……”

何辰伸着指头数了数,挡在面前的畜生共有六头,皮毛微微泛着蓝白微光,虎纹浓黑如墨极为漂亮,再度证明殊伯的嗅觉的确异常灵敏,正是锦毛虎无差。

也便意味着,藏在暗处的少说还有四头。

“陆药,守着后头,若有别的老虎冲出来就吹口哨,我先去收拾正面这六头。眼睛放尖点,出了问题我拿你是问!”

说着,何辰便提上金龙战戟冲至前方,脚刚落地,身后的哨声立刻响起。

“畜生就是畜生!”

何辰不屑地笑了,果然只是初开灵智,只晓得猎物队伍里最强的离群了就趁虚而入,却不知更狡猾的人类还想出了一招回马枪。

脚尖与地面相触一滑,何辰利落转身,早已准备好的动作一气呵成,迅速奔向后方回到人群里,手中长戟挥动,上有神光隐现,呼啸间速度极快,一秒之内便敲碎了那从树荫中突然冲出的六头锦毛虎。

然后转身,冷笑着看向挡在正前方的另外六头,张嘴低沉发出一声吼叫。

虽未真的释放灵压,不过锦毛虎本就对这个给它们奇怪味道的人类忌惮不已,此时眼见同类被对方迅速击杀,自然明白过来碰到了绝对咬不动的硬茬子,瞬间四散慌乱逃去。

危机解除,殊伯才上前又是一阵客气至极的道谢,仿佛少说一句便欠下何辰还不完的债似的,随后有些感慨:“鸟日子,把畜生都逼得没辙了,平常锦毛虎狡诈得很,多数时候都在林间以别的鸟兽为食,鲜少吃人也是挑山路上落单的下口,哪敢出来跟成群结队的人类相见!”

锦毛虎一身蓝白云色虎皮比丝绸还光滑,制成衣物穿着亦是爽身,更有冬暖夏凉的好处,所以很多商贾都打这种入妖野兽的主意,相较之下,其实稍微有脑子的锦毛虎怕人,比人怕锦毛虎要多一点。

如果不是实在饿得快死了,今天这样的情况自然不会出现。

何辰看着地上六头锦毛虎的尸体,一头比一头形体干瘪,心里多少有些唏嘘。想当初它们也是凡俗间真正的森林之王,遇到流年不济的破落时辰,却也凄惨可怜。

俗物看天过活,修炼者同样看天道的脸色。

“走吧。”

何辰摆摆手,心想自己一戟毙了它们,在这苦难的光景下也是变相地解脱了它们。

“小兄弟且先等等。”

殊伯叫住了他,没受伤的左手从腰间抽出两柄匕首,说道:“正好知州夫人前些日子放榜,想寻几条锦毛虎皮做衣裳,将这几头虎皮剥下来带回滁州,还能换几斤熟牛肉。”

何辰阵阵无语,也说不上来这位忠仆的举动哪里欠妥,但心里总是不怎么舒服。

殊伯使力的右手在掉肉愈合之前都是废的,自然做不来这种灵巧活,于是将刀子交到温家姐妹手里,没想到温子衿与温子婉接过短刀便无二话的做了起来,手法无比熟稔,水灵灵的娇姑娘也丁点不怕血。

六张虎皮,只费了半柱香的功夫便完完整整剥离下来,除净血渍包裹好,殊伯又蹲下去捏了捏一头锦毛虎尸体的肋骨,八成是想连肉也割回去吃,可怜几头锦毛虎已经瘦得不比几天前的陆药肉多,殊伯也懒得背几百斤骨头回去,这才作罢,愁眉苦脸骂道:“什么操淡的年月,人跟畜生都没活路!”

何辰面上不动声色,内里却暗暗在心底嗤笑连连的腹诽,随身的储物腰带装着几十斤干羊肉当干粮,现在却连路过遇上的锦毛虎都要连皮带肉苦苦琢磨,扮这副寒酸样装穷给谁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