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释答:“大概和凝碧楼计划里最终的实验完成品一模一样,只是靖晏军这个变化的过程要缓慢许多,也许不会是一朝一夕,而要近一年甚至数年的功夫。我猜测,在因果种下的那一日,韶音可能前天刚从凝碧楼谈判而归,凝碧楼的圣湖旁边长着这种草木,韶音大概是不信,然后带了一些草木标本回去,没有放置好,或许被不知情的下属当作野菜在泉水里濯洗过。”

他停了一会,续道:“军营里的水源基本都是泉水,从一个源头通向四面八方,靖晏少将的野菜肯定会在最上游洗,然后那些草木里的东西就遍布了整个山泉。韶音当然服了凝碧楼给的防护药,可是那种药只能防护外在接触,他一定也饮下了这个水,却要比别人花更久的时间才会转变为最终的那个东西。”

幽草在他身旁微微颤了一下,手指深深地掐住了胳膊,她听到旁边一阵轻微的吸气声,一愕,往旁边看去,才发现自己因为过度紧张,掐的是子珂的手臂。子珂瞪着她,却没有像平时那样胡搅蛮缠,犹自稚气的脸容上充满了凝重。

沈竹晞将他们两人的反应收入眼底,自己也紧张起来:“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

陆栖淮道:“段其束从苏晏和云寒衫手底下将你们救出来后,便立刻将相关讯息传给了我。朝微,据我推测,你在石屋底下那一片琉璃里看到的,那些面色如常、栩栩如生的伶人士兵,就是所谓的‘那个东西’。”

沈竹晞想起那一日看到的场景,心中害怕,朝他靠得更紧了些:“你还同段其束有联络吗?他……”一想到段其束是如何死去的,他心中忽而充满了沉郁。

“不要乱想。”陆栖淮单手覆上他额头,如同一块冷冰贴上来,“他是求仁得仁,而且现在有史姑娘替他背着雨隔剑,就好像他还一直在行走人间,也算没辜负唐茗秋死前的嘱托。”

沈竹晞抓着他的手,郁郁不乐地应了一声。

陆栖淮摸摸他鬓发,示意他振作起来,一边向其余人解释:“我那时候已经猜到凝碧楼的人会对入京的伶人下手,就让写信让段其束去把他们护送到京城,然后就一直同他有联络。”

子珂突兀地插了一句:“既然你猜到凝碧楼会对人下手,怎么才不到动手的会是云寒衫?云寒衫是云家的另一个人,而且也会戏剧,这很好猜啊!”

“既然是猜测,一定不会完全准确啊!”沈竹晞抢着说,用一种看待智商成迷小晚辈的眼神看着子珂。子珂气忿忿地瞪他,重重地哼了一声。

陆栖淮失笑,推了推没骨头似的就要躺倒的人:“朝微,别胡闹了。”

沈竹晞立刻坐得笔直,讷讷不言,抓着他手腕:“陆澜,我先前……”他迟疑了一下,看满屋子都是熟人,就把话问了出来,“我好像在洛水下游的那个小酒馆外看到你了,还有阿袖,你好像也在。”

他盯着云袖,先前没多留心,这时才发现,她眉间的那个痕迹,赫然就是朝雪留下的伤痕。他不禁疑惑起来,阿袖什么时候遇上陆澜的?又为什么要追击他?他不相信云袖会对陆澜抱有恶意,心中一时抑或难解。

陆栖淮冷笑了一声,第一次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云宗主倒是本领很高,中了朝雪好几刀,还能若无其事地坐在这里。”

沈竹晞从来没听他用过这么尖酸锋利的语调讲话,再看对面云袖也神情冷漠,脸容如同凝了一层薄冰,视线扫来扫去就是不看他们这个方向。这是怎么回事?明明上一次相聚这二人还有懵懂情愫萦绕,怎么现在反而变成针锋相对了?

“怎么了?”林青释看不到,却能敏锐地觉察出此刻气氛的凝滞。

陆栖淮摇头,含糊地一语揭过:“没什么,只是想到要和某些人再次同行,太让人遗憾了——朝微,你说对吧!”他侧身望着沈竹晞。

云袖从开始就一言不发,这时瞧他一直冷言冷语,也忍不住反唇相讥:“真相反,和你同行真是太愉快了。”她将“太愉快了”四个字咬得冷冽持重,谁都听得出来她在说反话。而后,她也盯着对面的沈竹晞:“撷霜君,你同意我的话吗?”

沈竹晞暗自叫苦不迭,不知道这两位闹别扭偏偏扯上他干什么。他感觉自己就像夹肉面饼中间的那块被夹的肉,沉默良久,终于迸出来一个“嗯”字,也不知道是在同意谁。

陆栖淮毫无预兆地回头,便与云袖的视线相撞,当地一声,目光如有实质,在座的人仿佛能清晰听见火星激飞。幸好他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而是敲敲手指:“苏晏和史姑娘都到哪里去了?等他们过来,我们就要用联络术了。”

“我有点担心苏晏。”沈竹晞咬着牙,附耳过去,“陆澜,你是不知道,他居然能给我植入莫名其妙的记忆,我也不知是真是假,那个记忆里还有你,也不知道是你还是陆挽冬……”

“陆挽冬?”陆栖淮神色奇怪地念了一遍,眼底有什么光芒飞快地掠过,没有被任何人捕捉到,他正要说话,忽然门被从外面霍然推开,苏晏晃动折扇,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满脸温润闲适的样子让沈竹晞想把他推出去。

“璇卿呢?”沈竹晞面色不善地问。

“不知道史姑娘跑到哪里去了”,苏晏摇头,“我们分头找找看。”

沈竹晞怀疑地看了他一眼,璇卿最初势如疯狂地撞开他之前,就是和苏晏待在一起的。苏晏肯定说了什么话刺激她,但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苏晏是决计不敢动手的。他沉吟着,挥挥手:“除了林谷主待在这里,我们各自把玄光寺都找一遍吧,璇卿应该知道分寸,不会离开寺内的。”

众人应了,皆散开去,沈竹晞一扯陆栖淮:“你跟我来。”他们二人转到僻静无人的幽径上,一边四下张望着寻人,一边低声交谈——

“陆澜,你是不是认得陆挽冬,他是你什么人?”沈竹晞追问。

“那是先祖。”陆栖淮道,“你在回忆中见过他吗?”

沈竹晞侧身望着他,陡然发现从这个角度看陆栖淮,连同眉目、神色都一模一样,那湛湛而漂亮的双瞳,让他险些以为自己在对着画中人。沈竹晞定了定神:“那你先祖的脖颈有没有受过伤?比如有白色划痕什么的。”

“好像是有的,据说是年轻时为了救一位友人。”陆栖淮摸着下颌,似乎在努力追忆。

“那个友人就是我家先人。”沈竹晞跟他默然无语地互相对望了半晌,先败下阵来,“我说陆澜,这么有夙缘的事,你怎么也不惊讶一下?”

“是是是,我很惊讶,特别惊讶,真的有被你吓到哦!”陆栖淮敷衍道,忽而神色一凝,端视前方,“这条路绕寺一周,已经回到原地了,朝微,我们去寺门口问问吧。”

这一问,陆沈二人俱是瞠目结舌地站在那里——

“璇卿居然在这个关头说她不去了?”沈竹晞盯着桌案上的字条,将纸捧在掌心,“她难道出了什么事情吗?可是单看着纸条,又不像。”

正文 第157章 何地著疏狂其六

陆栖淮一字一字地念道:

“本以为,只是简单地爱慕一个人,不曾想,一不小心,就懂得了世间的所有事。”

“小昙,我在涉山间做了一个噩梦,睁眼只有飒飒西风从指间穿过。”

“我不能陪你同去了,更遑论同归,并肩终有一别,从此任我漂泊。就这样地离去,归来仍旧一身零落。”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沈竹晞皱眉,茫然无助地抓着他的手,“璇卿不像是会随意说这些话的人,这怎么有一种诀别的感觉,不不不,不是那种诀别,是……哎呀陆澜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陆栖淮若有所思:“你是不是觉得这语调很奇怪?确实,如果只是普通的决定离去,应该不会如此说,倒好像是迫不得已离去或者是要长久分别似的。”

沈竹晞有些苦恼地抓抓头发:“那应该是很严重的事了,璇卿平时温和爽朗,我倒有些担心她。”他凝视着纸上一片血红,宛如蜿蜒的血线,丝丝缕缕交错在一起,他呼吸一滞,“璇卿是用什么写下这些字的?”

“当然是朱砂啊!”陆栖淮敲了一下他额头,“又在想什么不着边际的事?”他将纸片凑在鼻翼下面闻一闻,却只闻到一股浓郁迫人的幽香,压过了其他所有的气味,于是他放心了,重复一遍,“就是朱砂。”

沈竹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郁郁不乐:“唉,我猜璇卿大概是回史府了吧,或者有什么急事——她和我们到底不是一路人。只是这样的话,通光术的第六个人要从哪里找呢?”

陆栖淮一时也摸不着头绪,只得说:“先回去同他们商量吧。”

“陆澜,等等”,刚走了两步,沈竹晞忽然抓住他袖子,又缓缓扣住他手腕,“我想问你,你和阿袖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栖淮挣开他的手,抱着手臂:“朝微,我有没有同你说过,云袖身后的水太深,叫你不要轻易涉足?”他垂下眉眼,将少年的手托在掌心,“别乱想,我把前些日子的经历展现给你看。”

沈竹晞默然无语,看画面里的陆栖淮埋葬了纪长渊和忘痴剑,而后再度追寻着雪鸿组织的痕迹往下走。

他发现,雪鸿组织虽然和凝碧楼曾暂时合作阻击了陆栖淮和纪长渊,但也仅仅是那一次而已,此后他们分道扬镳,雪鸿更是明里暗里屡次阻挡过凝碧楼的图谋。他感应到,陆栖淮是想追踪下去,看看凝碧楼到底想做什么,以及那个所有知情者都三缄其口的实验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