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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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温手高高抬起:“就是那里。”
就在此时,云袖又听到了那种轰然的回响,她隐约间真的感觉到无形的河流从头顶上呼啸而过,奔流、狂涌、广纳、往前,以摧枯拉朽之势,无保留地带走一切。
刺眼的阳光灼人眼瞳,云袖居然忘了抬手遮挡。这声音一下一下起伏地落在心间,她一时间竟听得怔住了。
“传说七年前,神官为了超度隐族入侵者的亡魂,将他们都引渡到天上之河。”玉温喃喃地勒马仰望天穹,神色茫然,“十多万亡魂,滔滔不绝,就此奔流去。沿途的一百块锁故石指引着他们前进,顶头的最后一块,是天上之河的终点,也是他们再入轮回的时刻。”
“天呐!”沈竹晞轻声感叹,他抬头凝望着光芒最深邃的地方,想象着那里有一条长河奔流,不禁悠然神往。
“听起来很有意思。”沈竹晞摸摸下巴,回头去看陆栖淮,“陆澜,若是你我也能有幸去看一看归墟的盛景就好了。”
出乎预料的是,陆栖淮却没有笑,而是满面沉郁地看着他,皱眉:“朝微,不要胡闹,那是一切生灵都去不了的地方,你想离开阳世吗?”
沈竹晞撇撇嘴转过来:“没劲,我也只是说说嘛。”
云袖一直缄默不语,在她耳际,对话声和波涛声虚虚实实地交融在一起,在耳边回响,她恍恍惚惚地静听着,一时竟恍然说不出话来。
“后来,天上之河一开,南离无数灵魂闻声而来,每时每刻都有人在这里转生。”玉温补充道。
海浪惊涛的声音在耳畔回响,汹涌奔腾,呼啸如风一般远去。云袖不自禁地伸出手,张开五指对着天穹,隐约想要握住什么,却只抓住指间穿过的泠泠长风。
潮声一路远去,终将归于空无的彼岸,然而,她竟在其中轻细地听见千万道人语,哭泣与欢笑,悲欢爱恨,离合痴缠,在看不见的长河中裹挟着远去,一声声夹杂着卷在一起,天上之河,一路奔腾入下一个轮回,无底海水,能容纳天地间的渺如微尘的生命与爱恨。
此时,向导忽然在最前方开口:“姑娘能听到天上之河的声音……”玉温面露异色,欲言又止。
云袖低头望着自己瘦到不盈一握的手臂,淡淡道:“不必顾忌——我知道的,能听见天上之河的声音,大概离死亡也近了。”
似乎是没想到她如此直截了当,玉温一愣,而后放松下来,连忙道:“姑娘不要乱说,传闻之事,当不得真。”
沈竹晞微微皱眉,听玉温继续说:“听不到天上之河声音的人,也未必命定一生平安——或许只是有人替他承受了灾孽。”
他总觉得向导讲这话时,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避开这个话题:“陆澜,我们什么时候停下来休息?”
陆栖淮漆黑的眼眸掠过他湿漉漉的衣袂,在他颈间的丝缕上停顿片刻:“到背风的地方。”
“不要多想。”后一句话却是对云袖说的。
云袖微微低头,勉强地笑了笑,看着自己层层叠叠的袖口。那下面的皮肤,已经成了青碧色,青萝拂的剧毒沿着血脉蔓延全身。
她知道的,青萝拂之所以成为中州十八地闻之丧胆的剧毒,并非因为毒性之烈,或者对人的身体会造成怎样疼痛的折磨。而是,中毒的人会在毒发后的七天之内,失去神智,忘记一切,而后成为白痴死去。
青萝拂无药可解——就算是医术冠绝古今的林青释,也不过只能延她两月性命,而陆栖淮那粒不知来自何处的丹药,效用也将在此而尽。
那一日她打开了沈竹晞带来的玉匣,里面空空荡荡地只躺着一张小纸条,上面是命令式的语气:“去南离古寺解毒。”她不知道有几分真,只是不想死,为了这份虚无缥缈的念想,一路奔袭至今。
前方在南离古寺等着她的,又是何种结局?
撷霜君是当世少见的纯金璞玉之人,而陆栖淮……云袖此刻静静躺在他怀里,听不到他的心跳声,对方若有若无的呼吸掠过她眉梢鬓发,她忽然觉得,能有这样一刻在雪原上相偎的时刻,便算现在死去,也还不错。
如果,如果在南离古寺下再找不到办法的话,她也是必然要做个自我了断的。
——云家的后人,第一信条是“留存”,第二信条是“绝不妄活”。
她作为云家的最后一代,也不算是辜负祖辈的教训了吧?
云袖蓦地大笑起来,眼神清凌凌的:“玉温,你说的没错,我确实离黄泉很近了。”
这一路三人并肩行来,长路困顿,琴河险境,屡次受伤,背后的布局者不知何时现形,体内的剧毒不知何时发作。就算他们鲜少遇见敌手,仍然有着随时会丢失性命的思想觉悟,一旦倒下,一抔黄土流散,连锁故石上刻着名字的孤魂野鬼也不如。
“玉温,我再给你一倍的紫锦贝,倘若我倒在这里,你替我在锁故石多刻个名字就成!”云袖挣扎着撑身坐起,猛地一扬手,铿然道。
正文 第49章 狂心入海市其三
夜幕深沉,四周的雪山如巨兽巍峨,静静地伫立守卫在他们周围。夜雪折重,他们在背风的山洞里停留休息一晚。
身后的云袖和玉温已睡下,沈竹晞蜷缩在火堆旁烤着手,鸦羽长睫仿佛被胶水粘在一起:“陆澜,明日那向导就要回去了,我们只能跟着辜颜走,唉,也不知道它靠不靠谱。”
陆栖淮双手抱剑,斜倚着石壁,闻言淡淡道:“就算不靠谱,也得试一试。”
陆栖淮忽然一挑眉,上前拧住少年左肩的衣服,满手的雪水。先前在雪原上疾行,沈竹晞湿漉漉的衣服都已冻成了冰,这时被火一烤,化开的水慢慢升腾而起,映得他脸容笼罩在一片影影绰绰的白雾中。
沈竹晞猛地打了个寒颤,试探着抓住陆栖淮的手,一怔,松开:“陆澜,我还指望你帮我暖手呢,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他缓缓贴上对方的面颊,奇道:“真奇怪,你脸上的温度也这么低。”沈竹晞不由分说地把陆栖淮拉到火堆边紧挨着自己坐下,一边数落:“你觉得冷,怎么不过来啊?”
“我天生体寒。别动——”,陆栖淮忽然探手按上他的肩,冰冷的指尖从他额前掠过,“你头发上有一片落雪。”
他的手果真是冷,雪花在他指尖,晶莹剔透,清光绰约,竟不融化。
沈竹晞欣赏半晌,撑着下巴,重重地打了个哈欠:“陆澜,我听别人说,手冷的人心也冷。”
他话锋一转,笑语晏晏:“不过,你的心一点也不冷。”
陆栖淮挑起三分唇角,一贯的倜傥笑意:“朝微,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一个心冷无情的恶人呢?”
火光跃动下,他半边脸容明明如皓月,另外半边却笼罩在黑暗中,神色晦暗不明。
沈竹晞拉住他衣袖,有些不服:“我自己有眼睛会看。你只见了我一次,就甘愿陪我跑这么远的路,越过重重险阻来到这里,其实吧——”
他刻意拖长了语调,眨眨眼:“其实我还是很感动的。”
陆栖淮垂下眉眼,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很久,淡淡:“那只是现在的我,朝微,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好了。”
“我这个人杀伐果断,心狠手辣,偏偏又心肠刚硬,从来不理睬别人的事。”他语气一顿,神色平淡如水,“我没有什么是非观念,合我意的,就是对的。”
他抬手阻住想要说话的沈竹晞:“朝微,你只不过与我同行一段,你知道我以前是怎么样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