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为义士死难感到悲伤之余,也听出了种师道的潜台词。

粮草、七十五岁高龄、独子。

联系起来,种师道想表达的,大约是只要能够搞定金兵,让杨沂中手刃仇敌,那自然是皆大欢喜。

关中均田之事,就会进展的异常顺利,有了杨家军队的支持,永定军路,将会被杨家摁在军路上,无法搅局。

“快快请起,朕既然来到了河东路,自然是不是驱逐金人那么简单,朕欲出宁武,袭击朔州,不知杨军都,可愿助朕一臂之力?”

赵桓指望杨家不给自己捣乱就是,没成想还引来了一股援兵。

“万死莫辞!”杨沂中沉重的磕了一个响头。

仅靠他率领的三万兵马,想出宁武关迎战金人,无疑是痴心妄想。

即使是完颜宗翰在不断的在河东路攻城略地,战略重心放在太原的时候,仅仅朔州那一万守军,他都无能为力。

而杨宗闵守关中,年岁已高,无力出战。

父亲兄弟俱丧的感觉是何种模样?

这几个月的时间,他一直活在悔恨和痛苦当中,恨不得与父亲兄长,一起死战,而痛苦到回到关中,未曾觐见祖父,就直接赶到了宁武关。

已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他,没有错误的判断形势,轻易出关攻打朔州,已经是他仅存的一些理智了。

“说来惭愧,官家,末将虽然驻扎在宁武关,可是太原这边的天门关被金兵堵着,大宋军的各种消息,都无从得知。不知道官家到了河东,也不知道河东路的布防,臣不知应当如何配合?”杨沂中问道。

赵桓摇了摇头,说道:“朕不通军务,到河东路只是安定军心。诸多事务,最多只提自己的意见,打仗你还是得看种少保的安排。”

一军怎么可能有二帅?

赵桓并不准备在自己不懂的领域里瞎折腾,害人害己。

种师道、种师中和杨沂中三人对着河东路的地图,商量起对敌策略。

杨沂中不断感慨着朝堂就是朝堂,连堪舆图都是如此的精密,如果有此堪舆图在手,自己岂能在宁武关束手无策?

太原城迎来了庞大的工赈监队伍,这是第一批从黄河工地上,转道大名府的民夫。

共计七十余万人丁,一眼看不到头的从晋中缓缓而来。

他们是趁着天寒地冻的最后时刻,走过了邢州峡谷,而赵桓也终于有了可以一用的大臣。

孙博和何栗,两人风尘仆仆的赶到了太原城。

赵桓几乎认不出来,这两个人是自己当初任命的大宋右丞!

孙博的脚上鞋子都磨烂了,身上也是跟刚从泥地里翻滚而出的一样,他们不断的呼喝着,一队队骑马的民夫,也在不断的巡逻,这是防止民夫在转移的过程中,恶意离队。

要知道这车上,装的可是官家近半数家财和大宋近半数粮草。民夫有条不紊的推着车进了破败的太原城。

这只是第一批而已,先头民夫只有五万多人,但是依然在晋中和太原之间,排成了长长的一条线,一眼望不到头。

这条盘亘在大地上的长蛇的尽头,太原城。

就是民夫们的希望。

本来以为黄河堤坝竣工之际,他们就是没有工去做的时候,官家开始准备修城了。

一天五十枚大钱,还管三顿饭的日子,去哪里找?

结果呢,传言要到太原城修太原城!

修城!

至少都需要十多个月的日子才能起一堵城墙,而修一座大城,更是需要数年之久。

这意味着工赈监的民夫们,至少还有两三年的安稳日子可以过。

安稳日子,对于这些前身是流民、流匪的民夫来说,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目标。

即使是两三年,也可以得到喘息之机。

“臣等参见陛下。”孙博和何栗缓缓跪下,他们身上那股文弱书生卷气,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

眉宇间仿若有化不开的愁一般,实在是在大名府转到邢州,再到晋中,再到太原这一路看到了太多的人间悲剧。

所看到的的处处都是残破,每天都能看到大股的流民,目光呆滞的向南逃难。经常会看到尸体随意卷一张草席,随意的丢在路边。

更惶恐这遍地都是尸骨的太原城了。

在此之前的传闻中,太原城乃是龙城,无数王朝兴龙之地!

结果呢,还没走到城边,远远就看到那堆叠层峦叠嶂如山包一样的尸骨,无数的乌鸦在尸体周围盘亘着,以尸体为食。

当然走近之后,孙博也才知道那小山包一样尸身,都是契丹奴的尸体,而大宋军卒的尸体已经统一安葬了。

那些尸身,都会在半个月内成为走兽飞禽的口粮。

赵桓想过用这些尸身做肥料,物尽其用。

只不过想到这是满是迷信,连尚书右丞孙博,都是迷信的忠实拥趸的大宋年间,他放弃了这个念头。

不能物尽其用啊!

赵桓当然不准备任由这些尸体腐烂,带来瘟疫,他在等太原城所有的尸体分门别类的分好之后,汉人全部入土为安,金人、契丹奴付之一炬,或埋上封土。

孙博和何栗无疑是极为劳累的,从他们充满血丝的眼睛中,就能看出他们的疲劳,甚至何栗的嘴唇都崩出了血口。

但是他们不能休息。

“孙少宰和李少卿,快快请起,虽然旅途劳累,可是汾河渭河两岸之地,马上就到了春耕之时,田亩盘点,和集中均田,以及乡吏的安排,还要有劳二位了。”赵桓无不怅然的说道。

本来他打算河东战事平定,回到汴京,明年开春的时候,找一县之地做个试点,看看这集中均田的制度,能不能行,如果可以,再缓缓图之。

可惜八将门并不打算给他缓缓图之的机会。

他也只好操刀子直接莽了。

其实集中均田的制度,也是从秦汉之法中而来,军爵均田,看似简单,其实不简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天下所有的土地,皇帝都要负责,这句话周天子自然喊得底气十足,秦始皇自然也能敞着嗓门,说,六王毕,四海一。汉朝的皇帝,说这句话也是没有问题。

因为武德充沛。

汉武帝汉宣帝两次打的匈奴找不到北,甚至汉宣帝直接把匈奴给灭了,光武帝刘秀,凭借着一手毫陨石术,精兵简政,东汉一朝仅十五万大军可保四海安定。

大宋,说不起这个话啊!

但是随着军功爵均田的全面展开,武德充沛不日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