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雪犹如被掐住喉咙的猎物,小心翼翼的道:“是,是的……出什么事了吗?”

谢狰玉却是不答,只是似笑非笑的点了下头,内心里对胭雪故意隐瞒她与段鸿接触过的事尤为不满。

但他并不想那么快就拆穿她,甚至想知道她为什么不敢承认。

胭雪否认又不说,谢狰玉便有自己的想法了,原以为她是受了什么欺负,说出来他倒是可以替她出头。

席上她在他身边伺候,他就已经留意到段鸿在看她了,谁人不知道胭雪是他的人,连谢修宜都不敢那般明目张胆,段鸿竟敢三番两次窥视?

结果,等他给她机会问她,她却不说了,还不肯承认。当真是好样的,难不成她水性杨花喜欢勾三搭四的毛病有犯了?

谢狰玉打定主意想看看胭雪在搞什么鬼,也就不再追问下去了,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一样。

胭雪胆战心惊的没等到下句话,便以为没事了,但她心里藏着事,被谢狰玉一眼就看了出来。

胭雪想着段鸿回去后,会不会马上质问刘氏,会不会在查清楚事情后,就派人来接她,恢复她段家嫡女的身份。

然而,这一等,等到年节一过,谢狰玉的及冠礼紧锣密鼓的安排起来。

又等到开春,段鸿那里还是没有消息,胭雪从迫切难安,到日复一日的忧虑过重,渐渐的有些心灰意冷。

春日露浓花瘦,留在她房里的谢狰玉放纵的宛如一匹马。

清晨一早,她披着衣服拖着酸软的身子起身,倒了杯茶送到床边,已经清醒的谢狰玉接过饮了一口。

听见屋内的动静,红翠与绿珠开始进来送水送衣。

胭雪看着她们将谢狰玉加冠时要穿的衣服拿出来,面上的喜色不假,“世子穿起来,不知会有多好看。”

谢狰玉可以感觉出,她比今日加冠的自己还要高兴,这是为什么。

自从上回段鸿夫妻来过王府,胭雪隐瞒她与段鸿接触的事,之后便一副忧思的样子,谢狰玉冷眼看着她,想知道她还这副样子到几时。

没成想,今日便肉眼可见的少了许多愁苦,样子也比整日愁眉苦脸的看着顺眼不少。

谢狰玉心情一好,便赏了胭雪东西,正在给谢狰玉梳头的胭雪一愣,居然还问:“世子怎么突然赏我?我又没做什么。”

谢狰玉被她问的嘴角僵住,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说她不识好歹。

谢狰玉嘴唇微启,冷嘲道:“不识抬举,既然你不想要,那就算了。”

胭雪哀怨的看着他,娇声道:“世子怎可说了赏又收回,我不过是想知道世子为何赏我罢了。”

谢狰玉瞪着她,过了片刻,镜子中修眉俊目的世子问:“你可是在替我高兴,今日加冠的事?”

胭雪点头。

谢狰玉傲然随性道:“既然你是诚心替我高兴,赏你又有何不可的。”

胭雪愣了下,接着没忍住捂嘴一笑。

待到谢狰玉危险的看过来时,呼吸一窒,面颊嫣红,眸子含羞的轻声说:“若是因为这个,世子可以不用赏我,我听闻贵女都有及笄礼,虽没见过,世子的及冠礼也是一样的,世子允我见见世面,已经是极好的了。”

胭雪垂下鸦羽般的眼睫,嘴角挂着笑:“我是真的为世子高兴,不讨赏。”

谢狰玉从镜子里深深的看着她,尤其盯了她红透的面颊许久。

第52章 丢了。

只要家中有男子要及冠, 总是非常重视的,这一荣耀多在嫡子身上,庶出的除非是特别有出息的子嗣, 一般也不会大办。

谢狰玉的宾客名单早在数月前就拟好了,前几日散了出去, 他在屋里换好衣服,等待三津通报吉时到了, 方才出去。

王府当日气氛肃静,来观礼的宾客已经等在了主厅,赵荣锦等人算的上是谢狰玉的至交好友, 皆已在内。

还有好些胭雪没见过也不认识的, 最后她竟然在宾客中看到了段府的人, 段鸿与刘氏与王府作为姻亲, 上门贺礼是应当的。

她看见这对夫妻, 段鸿刘氏自然也看见她了,胭雪是走在谢狰玉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的婢女, 人群中相望, 大家脸色各不相同。

刘氏看她的眼神不是讥笑就是寡毒,胭雪已经习惯了,左右跟着谢狰玉, 段淑旖与她都暂时拿她没有办法。

至于段鸿,她的生身父亲, 除了眼神有几分思索之意,剩余的表情也太平淡了些。

冠礼在一番吹弹唱奏中开始了,胭雪又被谢狰玉吸引去了目光,他在长者的赐福下, 接受了来自他父亲的加冠,最后由他的外祖许太尉亲自赐字:凤环。

许老夫人在谢狰玉向他们还礼时已经湿了泪眼,“我的阿萧,可惜没能等到你长到,不能亲眼见到你及冠。”

她身边扶着她的许氏女眷也跟着红了眼眶,向谢狰玉祝贺之后,又去哄她。

谢狰玉按住许老夫人抓着自己的手,冷淡的俊脸好歹柔和不少,黝黑的双目隐隐可见沉痛,只是很快就掩住了,睫毛遮挡住他眸色中的冷厉,同许老夫人道:“祖母保重身体,一切都会好的。”

冠礼结束,宾客们被请到里面歇息,谢狰玉又重新换了身衣服出来应酬。

当日最为尴尬低调的应当属于高氏了,许家的人对她与谢修宜和谢芝微姿态冷漠,连带着导致段淑旖和刘氏也受了波及。

段鸿倒还好些,他在男子堆里,还有些同僚,与许太尉面上还能过去的去。

“吏部近来向圣人推举了不少有用的人才,这其中少不了段大人的功劳。”

“段大人也要升迁了吧,圣人在官员面前夸奖有加,适逢尚书大人推荐,应当离这个位置不远了。”

“哪里哪里,此事岂是我能做主,尚书大人身体康健,还能再为圣上效力多年,可不好再说了,言官林大人看着呢,当心连你我都被上本谏言。”

众人笑出声来,趁着他们再说别的,段鸿逡巡庭院一眼,找到了侯在角落略显单薄的翠袖红裙的身影。

一年过去,胭雪如同抽条的柳枝,身段肉眼可见的愈加窈窕,她穿戴的也与王府里的婢女稍有不同,大概是得了端王世子的赏赐,配饰比其他人都要贵气。

段鸿查过了,她叫胭雪,不是王府的家生子,也不是钟氏的人,而是他段府的下人。

刘氏瞒了他不少东西,段鸿没有叫人细查,只将胭雪的身份摸透了便将此事按下暂时不动。

她是春夜生的,查到的人说她的父母是段府里的家生子,生长到五岁,父母染病去了,独留她一个。

后来被分到他女儿身边伺候,经常做错事被管事宋妈妈管教,后来惹得淑旖不喜,又被退回院子里做下等活计。

直到去年开春,她落入了王府,成了端王世子的身边人。

胭雪捂住嘴打了个喷嚏,刚掏出手帕擦擦,抬眼就看见了段鸿站在她跟前。

她彻底愣住了。

段鸿对她道:“你好像长高了不少。”

胭雪不懂他这副好像与她很熟的长辈口吻说话是什么意思,她沉默的望着他,想起这些天一直没得到消息,也不知道段鸿到底认不认她。

她的心跌进了谷底,从未如此失落过,她以为段鸿会信她的话,会很快就找她对峙,她每天都在期望有人捎来好消息,但都没有。

她明白了,段鸿还是不信她的,哪怕她这张脸让刘氏忌惮,哪怕他说她像他一位故人。

段鸿察觉到了胭雪身上传来的无声的怨恨与责怪,了然的他盯着她问:“你可是在怪我,不相信你的说辞?”

胭雪眼睛好像长在了脚上一般,不肯搭理段鸿。

“你叫胭雪。”段鸿说:“段府有对下人登记造册,上面记载的很清楚,你是段府家生子柱生与粗使婢女桃叶的女儿,他们在你五岁时就去了。你自小长在我段府,下人们都认得你,册子上也有你自己登记画押的指印,你说你娘是钟婉心,刘氏换子,你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

段鸿:“小丫头,不管是谁教的你,有些话可不能乱说,污蔑主母,不敬贵族,尊卑不分还想当贵人,是要杀头的。”

胭雪听他语气和善的与她说话,言语间不乏质问与恐吓,在段鸿说完最后一个字时,手中的帕子已经被她拧的打绞了。

当听见他说自己是“柱生”与“桃叶”的女儿时,就已经抬起头,面露惊讶之余,脸上浮起因愤怒而出现的红晕。

胭雪:“假的!”

她两眼散发着愤怒的光,亮的段鸿一怔。

胭雪气的语速急切的解释,“就是刘氏,她把我与那二人的孩子换了,我娘才不是桃叶,我与她长的一点不像。这些年刘氏叮嘱宋妈妈看管我,不许我进内院,也不许我出府。我从小到大除了身边的下人,就只见过刘氏和段淑旖,刘氏根本不让我见你,是她……你去查,去问她,这都是她一手造成的!我也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她声音哽咽哑然,极力想要对他证明她说的是真的,最后那句话之后,更是抬起手遮住眼睛,身形颤抖,抽泣声流露,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忧伤和无助。

段鸿在她亲口说出“亲生女儿”时有一阵恍惚,这让他不得不想起与原配生下的第一个孩子。

在段淑旖之前,那的确是个女儿,是他唯一的长女。

原配去世,长女因下人疏忽照料,寒夜未关窗户,受了凉,不久之后也去了。

如果眼前的胭雪说的是真的,那么算算年纪,的确也与她差不多大。

而且她的相貌整个京都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么肖似原配的女子了,就凭这点,她也是有说服力的。

段鸿见她哭的伤心,眉头紧锁,也不是无动于衷的。

胭雪还记得这是主厅外头,虽然角落除了她和段鸿二人,还是颇为扎眼的,也不敢放声大哭,只有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变成了哽咽的啜泣。

她很伤心,事实让她无力的发现,她没有办法向段鸿真正证明自己就是他的女儿。

她若是告诉他,自己上辈子的事,段鸿肯定是不信的,他现在就在怀疑她在说谎了,怎么可能还会信她死过一次。

此刻莫大的悲哀,无疑就是她站在自己的亲生父亲面前,无法验证自己的清白,父女不得相认。

段鸿走了。

胭雪睁着泪眼,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不确定自己刚才是否听错了。

他说他会查下去,还问她愿不愿意等他消息。

“等我查清真相,验明你的身份,到时你可愿跟我走?”

胭雪放下手,段鸿已经转身了。

她怔怔的看着,跟了一两步就停下了,反复的回想刚才段鸿说的话,他说要查,要她跟他走了。

胭雪惊诧的连泪都忘了落下,就被巨大的喜悦给砸中了,整个人晕乎乎的。

“姑娘。”

红翠碰了碰她,手持银针的胭雪已经半天没穿针走线了,“姑娘在想什么事呢?”

冠礼过后,王府恢复了平静,日子如常般过,只有胭雪发呆的次数多了。

面对红翠疑惑而担忧的问话,胭雪醒过神来,勉强的笑笑,装傻避了过去,“没什么,就是觉得手里绣的东西不好,配不上世子,想着要不要重新做一个。”

红翠打量她手上的鞋靴,“怎么会呢,姑娘这手是极巧的,这朵金莲跟真的似的。”

胭雪便没再说话了。

段鸿说让她等消息,胭雪难免有些不敢相信,但她太想恢复清白了,即便觉得段鸿有可能像上回一样不会兑现,她还是不忘期待得到回音。

她连连的不专心,在床笫之间被谢狰玉抓住了把柄。

“世子,好痛。”

她搂着谢狰玉的脖子,让他不要用力咬她,谢狰玉在她身上留下一枚通红的渗出血丝的印记才肯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