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锦胸有成竹,点头上前请过李显中指,用红绳系于指间,引刀割出小口,拿出一枚开元通宝沾染渗出的鲜血,然后请李显和韦玄贞退到大殿一侧。

蓬锦焚香三炷,拜过三清神像,从神坛请来一碗净水,置于大殿中央,长袍一抖双手出道印,右手剑指向天,竖于前胸,左手道指,平放于腰胯之间,掐出七星守元指决。

脚步围着水碗移动,两脚交替按照七星排列方位踏出,口中随即念出道咒:

一踏天枢云中行,二踏天权摄月精,三踏天旋镇幽冥,四踏天矶请太灵,五踏玉衡护真形,六踏开阳起元婴,七踏摇光合七星,急急如律令!

蓬锦每走一步念一句,步完咒尽,然后双脚并拢,站定于北极星之位。

霎时,殿中那碗净水荡起涟漪,声如泉涌激起阵阵水浪,半指深的水碗仿佛装有江河四海,溢出水杯向四周蔓延开来,蓬锦抓起一把香灰洒去,在殿心画出一道圆,铺天盖地的净水被禁锢其中,激荡起惊涛骇浪,顷刻间犹如无边汪洋尽在眼底,李显在一侧看的啧啧称奇。

突然殿中陷出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源源不断从碗中淌出洪流,由上至下落入深渊,少顷,一缕白雾缓缓升起,所过之处凝结成霜,萧寒之气呼之欲出,李显刚打了一个冷战,就听见有锁链拖行于地的摩擦音,由远至近从那深渊底传来。

白雾之中渐渐印出人影,一名黄袍老者手持铁链,拖着身后步履阑珊,浑身血迹斑斑的人出现在众人面前,李显定睛一看,顿时心惊胆战,那老者正是自己夜夜梦魇中出现的妖邪。

蓬锦横在李显身前,从容淡定说道:“陛下莫惊,他原本是河底蛟蛇,修炼千年已有人形,被点化位列仙班,奉命掌管行云布雨、消灾降福,因私自篡改雨薄,触犯天条,被武曲星转世的魏征斩杀,怨念难平入魔成妖。”

李显一听面前老者是妖物更加惶恐,瞟见老者身后被锁禁之人竟是已故的宋开祺, 见他浑身伤痕累累更是惊诧。

宋开祺也认出李显,颤颤巍巍跪拜在地:“罪臣宋开祺,参见陛下。”

“你,你为何被妖物锁拿?”

“罪臣有愧陛下圣托,心生贪念,取走太宗封镇于龙冢之中的神物,方才让妖龙脱困,百妖祸乱长安,妖龙不肯放过罪臣,日夜鞭笞逼问臣下神物下落。”宋开祺声泪俱下回禀,“只是,只是罪臣也不记得神物藏于何处。”

李显又恨又惊:“你,你真的取走了神物!”

“李显!”

老者暴音突起,震的殿中众人双耳隐隐作痛,李显噤若寒蝉,吓的双腿发软,老者面露凶相:“李氏一族无信无德,当年我向李世民求得不死,岂料他背信弃义,任由魏征砍我头颅,可怜我千年修行就此毁于一旦,李世民非但不悔过,还在河底修建龙冢镇压我元神,我道行浅薄终是斗不过那九天神物,李世民恐怕都没想到,李氏后君竟然命人凿毁龙冢,还有贪臣取走神物,真乃天不绝我。”

李显生性软弱,见那老者凶神恶煞咆哮,早已吓的瑟瑟发抖,踉踉跄跄向后退,若不是韦玄贞搀扶住,险些跌倒在地。

“朕,朕不知你与太宗恩怨,若就此离去,朕下诏封你为王,定命人为你修建龙祠,设坛致祭,终年香火供奉。”

“离去?哈哈哈……”老者仰头大笑,笑声狰狞震耳欲聋,“李世民灭我法神,又用神物困我残魂百年,因缘际会终让我重见天日,我与你李家血仇也是时候清算,无奈你这大明宫有诸天仙佛庇佑,我只剩一缕残魂无法靠近,不曾想,竟然有人将我召至宫内,李显!我所受怨恨今日就由你来偿还。”

李显听闻面无血色,缩在韦玄贞身后六神无主,没料到蓬锦居然招来一尊索命妖煞。

“昔年你触犯天条被魏征所斩,太宗镇你百年,你非但不思悔过,还惊扰当下陛下,可知陛下乃紫微帝星,你逆天而行,胆敢忤逆下凡星宿。”蓬锦面无惧色,抬手一指,“妖龙!你可知罪!”

老者怒视蓬锦:“区区凡夫俗子,也敢在本尊面前叫嚣,也罢,就叫汝等一同归西。”

老者话毕,白雾腾起,随着一声巨大而低沉,犹如牛鸣般的嘶鸣声,金角妖龙在大殿之中现出原形,雨雾之中,一条赤红巨龙,身覆粗糙坚硬的三角硬鳞,色作暗红,背脊上还有一排龙鬣般的骨状突起,龙头的两只长角,其中一只剩下半截,妖龙面相凶狂,盘旋在殿顶居高临下俯视。

李显噤若寒蝉,抖动的身体抵在墙角退无可退,全无君王威严。

蓬锦不退反进,仰头直视妖龙:“贫道念你千年修为不易,若弃恶从善,俯首认罪,贫道可放你一条生路,否则……”

妖龙根本不予理会,岂会将区区凡人放在眼里,龙身一缩,硬鳞随之竖起,缝隙间有阵阵赤红向上涌动,双目充满怨怒之气,龙首猛然冲下,张开的血盆大口中一团龙焰滚滚而出,铺天盖地似要焚尽天地,炙热的烈焰卷起阵阵令人窒息的热浪,顷刻间,吞噬站在最前面的蓬锦。

李显下意识伸手去遮挡,发现龙焰虽吞没蓬锦,却不再向前蔓延,指缝中李显隐约见到,面前漫天炙炎中有一丝微弱的白光,那白光逐渐明亮,然后慢慢扩散开去,从妖龙口中喷射出的龙焰就是被那层白光所阻挡,无法穿透进去。

待到白光褪去,蓬锦居然安然无恙站在原地,只是身后背着的布袋被烧毁,露出一把寒光四射的精铁宝剑,剑身铭刻七星日月图,在烈焰中光芒四射,夺人心魄。

蓬锦背剑而立,身体四周有金光护体,宛若威风凛凛的下凡神将。

“贫道本着上天有好生之德,想网开一面,你既然冥顽不灵,逆天而行,就别怪贫道替天行道。”

蓬锦话音一落,取下后背道剑,伸两指夹剑身,缓缓抹过,口中念念有词。

神剑非铁,化气于身,取彼日月,炼以丙丁,三年剑成,斩邪戮人。

手指所过之处,剑身泛起金光,直到蓬锦的手指离开剑尖,他手里的道剑取阴阳双火淬炼,变成一把徐徐异火环绕,能屠妖邪散仙的神兵。

妖龙也为之一惊,没想到蓬锦竟然还有这等高深道法,稍有迟疑,只见蓬锦一步踏出,剑随身动,剑锋凭空发出龙嗥般清亮的响声,可见其剑有多锋利。

蓬锦手里的剑越舞越快,大殿中的气息也随着他手中道剑流动,到最后,李显与韦玄贞已经完全看不见蓬锦手里的那把宝剑,只感觉三清殿内一片萧杀,无处不在的杀意犹如一张网将妖龙困在其中。

妖龙见蓬锦气势如虹,即便有千年修行也不敢怠慢,张嘴又是一团喷涌不止的龙焰袭来,蓬锦处变不惊,进其锐,退其速,凌空向后飞起,手里已经多了七八张道符,剑穿道符腾起一团火焰,蓬锦双指一抹,剑身上的道符飞射而出,在妖龙四周炸开,剑符太过霸道如被击中定会身形寂灭,妖龙连忙回身闪躲。

蓬锦不等妖龙喘息,反手背剑,手中剑符不止,天罗地网般向妖龙攻去,眼看就要击中妖龙,剑符却在龙身前纷纷暴裂,妖龙千年修行,已修出护体法罩,一道青冥之光随之环绕在妖龙四周,妖龙虽忌惮蓬锦剑符,但仗着有法罩护体有恃无恐。

蓬锦好似早料到妖龙有护身道罩,身形不停,反背在身后的道剑突然攻出,蓬锦以剑驭气,天地无相之气皆为他剑,一发万剑,再以道法趋使,剑成风雨之象,迅疾飘忽锋芒毕露,剑气汇聚五行,蕴含万物归始之意,一剑破混沌势不可挡。

剑雨从四面八方袭至,撞击在妖龙的护体光罩上火花四溅,蓬锦剑招虽然威烈无匹,竟然没有刺开妖龙法罩,可见妖龙千年修行已入臻境,蓬锦弓步一挺,左手单掌托在剑柄,朗声念出道咒:

阴有六神,阳有六神,杳冥之祖,天地之精,吾奉帝敕,不得暂停,疾!

再用力托剑刺出,蓬锦手中的宝剑通体白光刺眼,只见剑尖处闪现几丝火花,然后溅出的火星越来越多,妖龙的法罩渐渐裂出一道很小的裂痕,可妖龙稍微发力,裂痕又迅速合拢。

妖龙见蓬锦拼尽全力也无法击破护体法罩,得意忘形仰头狂笑:“你虽有几分道法,可终是凡人,我曾在九天之上的凌霄宝殿被册封为仙,你区区凡人又岂能灭我。”

蓬锦见到妖龙仰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你有仙根,我一介凡人的确伤不了你,但你来错了地方,这里有人能收你。”

蓬锦话音一落,手里多了那枚沾染过李显指尖血的开元通宝,还没等妖龙回过神,蓬锦曲指一弹,通宝飞射而出直击妖龙喉下逆鳞。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因为逆鳞是妖龙唯一的弱点,李显虽然是人间帝王,但却是星宿降世,其血对普通妖邪非同小可,等妖龙反应过来为时已晚,通宝刚好击中逆鳞,龙身如同被三昧真火焚烧,四周护体法罩瞬间被破去。

蓬锦看准时机一跃而起,手中宝剑如白蛇吐信,气势雄奇,若高峰万丈,直欲刺破苍穹,稳稳一剑刺入妖龙逆鳞。

刹那间,妖龙发出一声低吼的惨叫,千年道行被蓬锦一剑散去,蓬锦腾空不落,身形飘逸从怀中挥出一卷卷轴,那画卷在半空中徐徐展开,瞬间金光四射,殿内狂风大作,门窗被吹的哗哗作响,殿外也随即漫天乌云遮天蔽月,月辉尽失天地间一片漆黑。

妖龙的龙身千疮百孔,被照出无数光道,渐渐幻化成一缕薄烟,被吸入那画卷之中。

蓬锦飞身落地,还剑入鞘,抬起的手刚好接住飘落下来的画卷,李显在墙角看的目瞪口呆,依稀瞧见那画卷上,山峦映带平缓连绵,草木泽生温润清净,水天一色素雅苍茫,山水跃然于纸上像是另番天地,苍润奇雅绝非凡物。

可惜画作并没有完成,好多地方还是空白,但见山水之上有薄云连绵,云中一条独角金龙活灵活现穿行游弋,正是方才被蓬锦收服的那条金角妖龙。

蓬锦收起画卷,转身跪在李显面前,掌心托起一枚栩栩如生的纸龙:“陛下,此乃妖龙残身,只要陛下焚烧于三清殿前,陛下久治不愈的顽症便可迎刃而解。”

李显神色恍惚,被妖龙惊吓不轻,手脚冰凉面若纸色,将信将疑从蓬锦手中接过纸龙,犹豫片刻后在烛火上点燃,说来也怪,随着那纸龙燃成灰烬,困扰多日的头疾竟然不治而愈。

李显渐渐定下神,妖龙肆虐是自己亲眼所见,神物流落民间也是自己亲耳所闻,倘若能将神物据为己有,不但不用再担心帝位不稳,更不用怕六梵天主降世。

“陛下,妖龙虽除,但无神物封镇龙眼导致妖邪四起,群妖拱佑魔王入世,势必祸乱社稷。”韦玄贞一桩跪在李显身后,声情并茂说道,“陛下若将天师收为己用,岂不是如虎添翼,有天师鼎力相助缉拿逃窜妖魅,不日便可拨乱反正,庇佑李唐江山。”

李显点头,深吸一口气:“蓬锦听宣。”

蓬锦跪身候旨。

“天师蓬锦,超然世外,欲乘物以游心,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尊道贵德,虚静守柔。”李显负手于身后,一扫之前胆小孱弱,面有帝王之威,“朕亲封为国师,昭告天下,受民敬仰,望国师不争谦下,法天贵真,全力稽办妖案,以慰朕心。”

“微臣叩谢陛下圣恩。”蓬锦毕恭毕敬跪拜,埋头于地大声说道,“微臣定肝脑涂地,鞠躬尽瘁,誓保大唐国祚绵长,陛下帝业千秋永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