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上去老了很多,然而精神还很好,盯着我和仲青看了会儿,突然也惊喜起来:“你们不就是之前老来买冰激凌的丫头和小子吗?都长这么大了!”

他说什么都不让仲青付钱,一个劲坚持:“我年纪大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们,这顿冰激凌算我送你们的,反正现在我这冰激凌也不值钱了,而且再过一年,我们这小巷也要搬迁重建了。”他给我们一人递了一个冰激凌球,“你这丫头,现在长得可真出挑了,小子你也是一表人才,看到你俩如今还好着,我真替你们开心啊,你们孩子多大啦?“

我有些尴尬,想要解释。仲青却阻止了我,他揽过了我的肩膀,笑了笑。

“还没生孩子,现在这样也挺好。”

“赶紧生赶紧生,你们年轻人,不懂,早点生孩子,有精力带,往后老了也不觉得太冷清。”

张爷爷又唠叨了几句,我们又聊了会,这才告辞。

回去的路上我便有些疑惑:“你为什么骗张爷爷?”

“他年纪也大了,想看到的无非是青梅竹马终成眷属这样美好的结局,反正往后也不会遇到,给他一个善意的谎言吧。”他笑笑,“这冰激凌才是对的味道。”仲青的眼睛很温和。

“咳咳咳咳咳……”我一连串没憋住的咳嗽适时打破了尴尬,大概没哪一刻这么感谢过咳嗽了。

“走走,吃饭去吧。”我没敢和他对视,而是转移了话题。

然而也不知怎么回事,我和仲青找了一家安静的西餐厅坐下后,我这咳嗽却还不收手,咳咳咳的变得不合时宜起来,这餐厅本身放着轻音乐,如今被我突兀的咳嗽声吵得其余几桌人都朝我侧目看来。

“没事吧?“

我摇摇头,努力想憋住这咳嗽:“没事,咳咳咳,我,咳咳,喝点水就好。”

然而没料到,这口水喝下去并没有润好嗓子,我这咳嗽反而越发剧烈起来。我用手捂住嘴巴,尽量想降低咳嗽声音。

“再这么咳下去我是要咳出腹肌了。”我无奈地笑道,“这架势感觉要把心肝肺都咳出来了。”

话刚说完便又是一阵狂咳,然而这一次这咳嗽却真没完没了起来,咳到最后,我已经没精力去在意别人的眼光了,只觉得嗓子像要烧起来,喉咙口涌过一阵热热的东西,有什么液体从我嘴里咳了出来。

摊开手,我本想调侃下这架势就差咳血了,却赫然发现自己手心里有红色的血丝,然而还没等我来得及说什么,我就又咳上了,而这一次,直接咳出来的却都是鲜血,我连续咳了好几口,有些来不及用手捂住,咳出的血喷溅到了白色的餐布上,尤其明显而触目惊心。

仲青比我先反应过来,他几乎是猛的站了起来:“怎么回事?”然后便马上拿了纸巾帮我擦拭,我却还呆呆地看着咳出的血,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好好的不过是咳嗽而已,怎么就咳血了?

之后被仲青一路焦急地送去医院我都有些昏昏沉沉的,断断续续还在咳,完全是跟着仲青才挂了号,做了一整套的检查,喝了医生给的一些药剂,我才慢慢缓了过来。

“应该问题不大啦,可能只是太干燥了,我回家多喝水多休息就应该好了。”看着仲青紧张而焦急的表情,我倒反而安慰起他来,“真的都快赶上小题大做啦,你看你都拉着我做了胸透、心电图、呼吸功能检查还有增强ct肺血管成像,过往病史也都给医生讲了,其实就咳嗽而已啦。”

仲青还是有些担忧:“希望是我小题大做了,胸透和ct片子都出来了,不过要等几位医生审核确定是否有问题,过一天就能知道结果了。”

因为有了咳血这一插曲,我和仲青刚才甚至没吃上饭,从医院出来,我们便随意找了一家大排档,也没人在意我的咳嗽了。兴许是饿了,我食量相当不错,仲青看了,也有些安下心来。而我除了间歇的咳嗽,也没再咳血了,想来可能是最近太累了,我也自我安慰道,能有什么事啊。

仲青把我送到楼下才离开,而几乎是他前脚刚走,我就收到了江一原的电话。

“我在你楼下。”

我跑下了楼,江一原的车停在路边,而他正靠在一棵法国梧桐上,他手里提着个袋子,见了我,便递了过来。

我接过打开,里面是咳嗽药水还有一堆糖和蜂蜜。

“我问过医生了,这个咳嗽药水最有效,不过就是苦,你就着甜的东西吃吧。”江一原过来帮我拉好了外套的拉链,“今天风挺大的,你还敞胸?还有,这是明天飞海南的机票。我会来接你的。”

“一起吃晚饭吗?这次我来做饭。”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突然特别不想一个人呆着,也或许之前的咳血,即便安慰仲青时候很云淡风轻,但自己内心仍旧有些害怕和恐慌的,只是能掩饰和压制住。

江一原歪了歪头,有些无奈:“今晚没法陪你吃饭了,我要赶紧回去完成工作,我不希望明天陪你去海南还需要带着个电脑工作。”

我拉了拉江一原的手,他没法陪我,我难免有些失落,但他没法陪我的原因,还是让我内心觉得安定和温暖。

江一原抱了抱我,他拍了拍我的头:“忙完今天就好了。”

“恩。”我用力给了他一个拥抱,紧紧的抱着他,江一原有些错愕,然后他笑着也回抱了我,“你还挺粘人的。”语气里却是满满的纵容。

“我要不做粘人的牛皮糖,当初能粘上你吗?”

和江一原告别后,便只有我一个人了,随意吃了点东西,收拾好了行李,又和林牧通了个电话,心里沉重的感觉一直并没有减轻,林牧的情绪听起来很差,而我终究说不出任何“节哀顺变”的词句,这些话都太轻飘飘了。

这一晚都睡得很差,梦里晓丹、林牧、仲青还有江一原都轮番出现,所有人都笑着闹着,在青春的岁月里恣意飞扬,我能看到所有人带着笑意的眼睛,然而这并不是个美梦,因为转瞬间便画面转换,一切美好突然土崩瓦解不复存在了,绿水青山环绕的周遭突然变成了废墟,晓丹、林牧、仲青和江一原的脸上都是冷漠,我不断呼喊他们的名字,但没有人理我,也是直到此时,我才发现我自己的胸口破了一个洞,汩汩地留着鲜血……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的话:要开始虐了…大家做好准备!

其实我和你们讲,我现在可能年纪大了…以前觉得自己怎么都写不了虐,现在脑海里全部是虐文的梗和设定,我其实私下藏了三个完整的大虐文大纲,当然这三个虐文结局都是he的啦,只是过程好想虐啊~~~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这个噩梦导致我第二天在飞机上的时候一直在打瞌睡,好在噩梦终究只是梦,江一原还在,此刻就坐在我身边,有这个认知就已经足够让人安心了。

然而在飞机飞抵三亚机场前,我还是紧张起来,本来一直能够逃避的晓丹去世的事实,终究要被迫面对。江一原握住了我的手,十指紧扣,他安抚地朝我笑笑。

“没事的,不论什么事,我都陪着你,不论发生什么,我都在你身边。”

我侧头看他,这个男人,从少年时代,到如今变成一个英俊成熟的男人,都是一个发光体,他本可以照耀其他人,但他选择只守在我身边,只做我一个人的太阳。我第一次觉得有些事或许就是宿命,就像江一原于我,不论什么时候遇到他,我都会喜欢这个人。

我们几乎是保持着十指紧扣的姿势下了飞机一路打车到了海边,而随着越加接近告别会会场,我的心情也越发沉重。

“晓丹姐姐曾经开玩笑说过,如果哪天她死了,不要有葬礼,而是把她所有亲朋好友都叫来,办一个告别会,不要有她的遗像,不要有哀乐,参加的人不许哭,告别会要在海边办,要有阳光。”我望着不远处搭建起来的门廊、鲜花、气球,强忍着眼泪,“林牧为她做到了。”

告别会现场布置的非常典雅,采用的是蓝白两种颜色,配着长长的海岸线和干净的天空,海天一色,十分美好。不远处是湿润的沙滩、翠绿的棕榈树、海浪拍打沙滩激起的雪白浪花。告别会会场摆着很多晓丹的照片,然而都是她笑的灿烂的,搂抱着林牧的,和父母的合照,骑马的,制作陶器的,这些照片上的她是那么生动,照片的色彩明丽,她像从没有离开过我们。

林牧正在接待来宾,他见我来了,朝我走来。短短几天,他像是苍老了十几岁,他把一切都安排的井然有序,然而他的眼睛一点神采没有,像是行尸走肉,越是冷静的外表,越是让我感觉他强行掩盖的巨大的痛苦。

我一句话也没和他说,只是紧紧给了他一个拥抱,对于他,言语已经不能表达所遭受的创伤。这个拥抱过后,我和林牧的眼里都含着眼泪,然而我们都把这些泪意憋了回去,晓丹说过的,不要哭。

林牧为了缓解气氛,首先开了口,声音却是可怕的嘶哑,他指着江一原挤出个难看的笑容:“不介绍下这位吗?”

我也强颜欢笑着替林牧和江一原互相做了介绍。

“她前几天还一直唠叨着想见你呢,真可惜。”林牧克制住情绪,努力朝江一原笑笑,“你真应该和我们陶陶更早在一起。”他看了我一眼,“陶陶是个好女孩,虽然大部分时间活泼好动,但其实也很脆弱,我和晓丹是真的拿她当妹妹一样看待,你不要欺负她。”

江一原表情郑重地点了点头:“恩。”他看了我一眼,“我也觉得很可惜我没能和她更早在一起,对你太太的事也非常遗憾。我会代替你们照顾好陶芊的,请不用担心。”

江一原也并没有说那些节哀的场面话,他也给了林牧一个拥抱。林牧非常动容,拍了拍江一原。

“我去那边看一下。”会场陆续又有其余人到场,林牧不得不告辞去接待,而晓丹的父母肿着眼睛也仍旧在维持会场的秩序。

江一原紧紧握着我的手,他侧过头吻了我:“还好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

是的,幸好。

“江一原,还有件事我必须向你坦白,我一直没告诉你,等晓丹姐姐的告别会结束,我就把这些年我为什么突然离开的原因,还有我这些年都干了什么告诉你,一五一十的,你想问什么都可以。”

江一原有些意外,也有些惊讶,但是最终他并没有任何责问,只是拍了拍我的头,轻轻“嗯”了一声。

虽然拼命忍住眼泪,但仍有那么一些沾湿了眼眶:“我去卫生间补个妆。”我和江一原打了个招呼,便朝着卫生间跑去。

然而刚打开化妆包,手机却响了起来。是个陌生的座机号码,我迟疑着接起来。

“请问是陶芊小姐吗?我是附一院呼吸科的罗德敏,昨天你在我们这做过检查,我们联合心内科一起看了你的片子和病史,对于你的情况,我们初步诊断认为是肺动脉高压造成的咳血,情况不太乐观,希望你能尽快来医院,我们好再进一步做检查和治疗。”

我有些懵:“什么?肺动脉高压?不是就咳嗽吗?”

“咳嗽和咳血是肺动脉高压的一种表现。简单来说,肺动脉高压就是你肺动脉压力升高过一个临界值了,这种病可以独立发病,也可以是由于你心脏病症引发的并发症或综合征,但就算是单纯的肺动脉高压也很容易引发右心衰,并且致残率和致死率都很高,而考虑到你本身有复杂性心脏病,室间隔缺损合并肺动脉高压,你的情况已经听不到明确的心脏分流杂音,室间隔水平双向分流,所以属于手术治疗的边缘状态了。”

对面电话里罗医生的讲解很专业很耐心温和,然而我却如坠冰窟,这个消息像是一个惊雷,整个把我打懵了,专业的术语我不懂,但“手术治疗的边缘状态”几个字却清晰地映到了我的脑海里。

“所以是治不好了吗?”我的心脏本来就有复杂性的畸形和缺损,以目前的医学技术,我不知道就算能手术,能有多少成功率,“如果发展到严重心衰,还能心脏移植吗?”

罗医生在电话里叹了一口气:“肺动脉高压高外加复杂性心脏病,不能仅做心脏移植手术,需要做心脏和肺脏联合移植手术,而能否进行移植手术,也要看心脏功能是几级,手术麻醉对心脏影响很大,你的身体现在不太好,对手术的耐受性也有影响,再就是术后疼痛刺激等因素,你在这些方面都不乐观。我们和心内科会诊下来觉得已经不适宜做手术,建议做保守药物治疗控制病情。但具体的治疗方案要也要再看你的血气氧饱和度情况,肺动脉压力和肺阻力数据,还要再检查一下你的心脏功能功能。”

我知道罗医生最后说的那几句不过是安慰罢了,因为我的病,我和医生打过太多交道了,我懂得他们话语中含蓄的意味。我用手紧紧捏住了手机才能控制住自己浑身颤抖的频率。

“我还能活多久?”

电话里的罗医生沉默了片刻:“现在一些新药陆续被研发出来,医学界对肺动脉高压的治疗手段一直在进步。”

“我就想知道我到底还能活多久?”我又问了一遍,声音有些颤抖,但头脑却从没这样清晰过,我此刻站在卫生间外面,稍稍眺望就能看到江一原,他正看着海,英俊的脸上没有忧愁,眉目舒坦,没有任何阴云笼罩。

“肺动脉高压患者75%病人死于诊断后的5年内,症状出现后平均生存期为1.9年;有右心衰表现的,平均生存时间小于1年。你现在还没有发展到心衰,我们可以通过药物加强你心脏功能,尽量延缓或阻止病程进展,目前肺动脉高压没有特效治愈方法,外加你的情况无法手术,这是目前最好的对症了,总之我希望你尽快来医院做进一步检查治疗,也或许我们能通过治疗诱导你的病情逆转。”

我几乎没听到罗医生之后安慰我的话,只是麻木地挂了电话,外面的天仍旧是澄澈的碧蓝色,阳光明媚,然而于我,世界似乎突然失去了所有颜色。我以为我是幸运的,在历经所有的磨难和病痛后能遇到江一原,然而此刻才知道,我只是看起来幸运罢了,就像那些电影里注定的配角一样,在前期无论如何运气好,在最终需要挑起剧情□□的时候,需要牺牲掉挂掉的总是他们。于生活而言,江一原是主角,而我只是个配角,配角是永远不能拥有主角的,我永远没有办法拥有江一原。江一原此刻站在离我只有百米远的地方,然而我知道,横亘在我与他之间的已经是不可跨越的距离了。

这一切听起来都像是个笑话,就像一个好好的搞笑片,或者再不济也是个温情片,突然画风一转,变成了恐怖片,而我就是那个根本无所适从的剧中人。

而江一原正在朝我走来。

“怎么去了那么久?”他盯着我的脸看了片刻,“你补妆了吗?为什么我一点也看不出来。”

我刚才正要补妆时便被医院的电话打断,而挂掉电话后,哪里还有什么补妆的心情,此刻看见毫不知情的江一原,也只好强作镇定道:“补过了,我这叫自然裸妆,补了和没补一样,你们男的不懂。”

江一原有些狐疑,他用手掰过我的脸看了看:“好吧,没看出差别。”然后他温热的手指离开了我的脸。

我拉过他的手,把他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

“恩?怎么了?”江一原似乎觉察到我情绪微妙的变化。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就突然很想和你牵手,想一直一直这么牵下去。”

江一原轻笑了一声,拉紧了我的手。他给予我的温情,在此刻却像是一把利剑直直□□我的心脏,让我心都绞了起来,我该怎么办?继续如实告诉他一切吗?让现在那么无忧无虑未来人生也能一帆风顺的他和我承担这样巨大的变故和痛苦?

好在林牧走上了小讲台,他在门廊后搭建了一个小型展台,并放置了投影仪和播放设备。他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谢谢大家所有人在今天赶来海南,参加我太太的告别会,很可惜,作为主角的她没法参加,这是她一直很重视的,她很早就筹划着这个告别会,每年都会为告别会拍一段视频,然而本来我们以为我们还能拍上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视频,最后剪成一个小电影,作为人生的一个纪念。只是没想到,这个告别会会来的这么快这么仓促。这个视频之前晓丹从不让我看,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这辈子不用看到它。”说到此处,林牧的声音已然哽咽,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直接播放起了晓丹的视频。

视频刚开始的画面也有些颠倒,随着一阵笑声,晓丹出现并摆正了相机的位置。

“嗨,大家好,你们看到这视频的时候我就已经不在了,我好想问问你们每一个人都对我是什么印象呢?有想过我吗?是不是还有人偷偷在哭?爸爸妈妈,林牧,陶陶,任菲菲,你们几个肯定哭惨了吧?不许哭了啊,在我的告别会上,大家都笑一笑吧,因为我其实并没有真正的消失呀,我仍然存在这个生生不息的循环里,我并没有永远沉睡在坟墓里,而是幻化成了拂过你们每个人脸颊的微风;变成了初冬里掉落在你们手心里的第一片雪花;我是照耀在你们身上的温暖阳光;我是夜空里你们抬头看到的最亮的星星,我一直在,所以不要为我流眼泪了,我并没有离开。”晓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沉静而温和,然后画面里她微微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盯着镜头,像在看着我们每一个人,“爸爸妈妈,没能照顾你们到年老很对不起,感激你们从没有抛弃我,即便我有这样的病症,从没有放弃过希望。还有一个人,我最爱的人,我的先生林牧,如果不幸这段视频提前放了,那我要和你说一声对不起,对不起不得不提前离开你。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里,从没有说过露骨的情话,在这里,我偷偷的录下的视频里,我想和你说,我爱你,你是这辈子发生在我人生里最好的事。死亡就是分解后重组新生,我会变成万物里的一个个元素,永远永远守护在你的身边。再见了,我所爱的世界。”

林牧原本一直压制着情绪,听到这句终于再也忍不住,他站在原地,不发一言,但脸上全是泪水。他的情绪几近悲怆,他紧紧捏着拳,浑身轻轻的颤抖,永失所爱,大略如此。

而我也终于不想压抑自己的情绪,几乎绝望地哭起来。这一刻的情绪太过复杂,我甚至不知道如何形容。失去晓丹,我难过而压抑,然而在这场告别会开始之前的几分钟,那通预告我未来的电话,更让我绝望而悲痛,刚才还能勉强压制住的情绪,在看到晓丹这个视频和满脸泪水的林牧时倾泻而出,我终究也会和晓丹一样离世,我甚至都没有晓丹和林牧那样的几年了,或许一年,我就不得不和这个世界说再见,而那时候的江一原怎么办?也留他一个人承办我的告别会吗?留他一个人像林牧一样自己一人咀嚼无边的痛苦和孤独吗?

这样太残忍了。

江一原对我失态的哭泣有些手忙脚乱,他最后揽过了我的肩膀,我知道,他想用行动无声地向我传递他的温度和能量,他在,他一直在。而光是这个认知却让我更难受了。他拥有光明的未来,而我正在死去,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我所消耗的,都是我所剩无几可以倒数的生命了。我能这样自私继续占据他的人生吗?

我几乎是放肆地哭着,我忍住了哽咽,然而眼泪像是开了闸一样不断涌出我的眼眶,我知道这一刻我妆花掉的样子一定非常滑稽和难堪,然而谁还在意这些?我要死了,我就快死了,我所在乎的一切,我所爱的人,我都只剩下有限的时间在乎和爱了。

我以前也幻想过得到自己时日无多的消息时会是什么反应,我以为我会慌乱、焦虑,整个人被打垮,然而事到临头才发现不是的,人是很神奇的动物,在死到临头的绝望感前,人反而会出离的冷静,在剧痛和悲怆里,我的思维反而从没有如此清晰过。

我不能告诉江一原,不能告诉他我快要死了,不能告诉他我有病,不能告诉他我曾想告诉他的一切真相,我离开的缘由,我在美国手术时对他的思念,离开他时的难过,这些所有的所有,都不能告诉他。

即便林牧早知道晓丹会离开,早就有心理准备,也早早和晓丹保证了会调试好心情,会一个人继续生活,但此刻,他终究不能做到他所承诺过的,在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越多,失去时就越痛苦,与苍白的现实比起来,回忆太蚀骨了。林牧骗了晓丹,因为人是永远没办法准备好和所爱的人告别的。而我不想让江一原也这样。

我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异常清醒而决绝。

是时候离开他了,我要死了,而他应当得到自由。我爱他,所以我必须离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