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弘晸悄悄敲开了鹿衔的房门。

两人一路从苏州同乘一辆马车到松阳,虽没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倒也处出了那么些朋友之谊。鹿衔正在喝酒,大方地给他倒了一杯:“贝勒爷这是想和我串供吗?”

弘晸有些囧:“在下并非有意隐瞒自己的身份。”

鹿衔摆摆手无所谓道:“你是什么身份对我来说并无区别,出门在外,对陌生人有所隐瞒是正常的,我也不会见个人就说自己师傅是谁。”

“多谢鹿大夫体恤。”

鹿衔笑道:“我以为你是来谢我帮你圆谎的呢。”

弘晸有些不好意思:“的确是为此来的。阿玛总是催我生孩子,我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但没想到,阿玛会想将你弄回京城,真是连累你了。”

“连累说不上,只是觉得令尊令堂也怪不容易的,怕是要为你这“病”操不少心。”

弘晸烦恼地摇头:“当时脑子一热,话就出口了,瞧把我额娘吓的。要不你去京城走一趟吧,有你在,他们应该会安心不少。你放心,除了阿玛额娘许给你的酬劳,我也会另备一份,绝对让你满意。”

鹿衔沉默了一下:“京城的人都像你这般人傻钱多吗?如果他们出手都这么大方的话,我倒可以去走一趟。”

人傻钱多的弘晸梗了半晌:“……也不是,毕竟我们家比较有钱。”

鹿衔大笑出声:“其实你可以选择坦白,虽然只相处了一小会儿,但看得出来,你的阿玛额娘很爱你。”

“我知道,但是……唉!”弘晸叹了口气:“阿玛二十多个兄弟,我的堂兄弟加起来一百个都不止。娶妻,纳妾,孩子洗三满月抓周,管家几乎隔几天就得送回礼。有些关系亲厚的,阿玛还得去露回脸。这种环境下就我家还后继无人,阿玛哪能不催。但说我身体不好就不一样了,至少还能弄到两年清静。”

一百多个堂兄弟,鹿衔震惊了,皇家果然枝繁叶茂,她同情地看了弘晸一眼:“听说你家就你一根独苗。”

啧,压力巨大啊。

弘晸道挣扎道:“其实我还有五个姐姐。”

鹿衔表示:“能理解你阿玛的盼孙心切了。”

弘晸端起酒一饮而尽:“再来一杯。”

鹿衔却是捂紧了瓶盖,然后给他倒了杯白水:“这酒太补,你现在的身体一杯就是极限了。等我回家可以给你送两瓶,到时献给你阿玛,没准能再给你添个弟弟,这样你就不用一直被催了。”

弘晸刚刚入口的白水顿时喷了鹿衔满脸。

他手忙脚乱地想给她擦脸,却发现自己身上没带手绢,鹿衔抹了把脸,面无表情地指着门口:“天色不早,贝勒爷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毕竟明儿要拔毒,今晚睡不好可不行。”

一听拔毒,弘晸立时就想起了全身被灼烧的疼痛:“又,又来?你不会是故意在报复吧?”

鹿衔笑得很甜:“你要相信我作为神医弟子的操守,借医行凶这种事,我是不会做的。”

弘晸抖了抖,这话听着就好不可信啊。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能有什么办法。被赶出来后,弘晸忙寻了个丫环,让她给鹿衔送盘热水。

哎,希望她能看在自己诚心补救的时候,明儿下手轻点儿。

下手是不可能轻的,第二天一大早,弘晸的惨叫就传遍了整个院落。

婉宁和九阿哥前些天忧心弘晸的身体,加上一路舟车劳顿,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昨儿见着儿子了,虽仍为儿子的隐疾担心,好歹性命无忧,自然睡得踏实。

结果睡梦中却听到了弘晸的惨叫。

夫妻两几乎是同时惊坐而起,穿着中衣连鞋都没穿就往门外跑。一开门,看到守在门口的金明和银环。

九阿哥怒道:“没听到弘晸在呼救吗?你们挡在门口做甚?”

“九爷先别急,周良说贝勒爷拔毒的时候就是这般的,半个时辰才会结束。”

婉宁心都颤了:“你是说弘晸要这样痛苦半个时辰?”

金明越发小声:“听说过一会儿他便会失去力气,但痛苦却仍是要清醒着感受的。”

婉宁差点落下泪来,九阿哥愤怒道:“这什么庸医,就不知道开点止痛药吗?再不济让弘晸晕过去也行啊。”

“鹿大夫说晕过去影响药效。”

夫妻俩彻底没了言语,金环扶住婉宁:“福晋,先洗漱吧,一会儿还要照顾贝勒爷呢,瞧见您这样,他会担心的。”

让人心颤的惨叫持续了整整一柱香的时间,弘晸再次成了一根软耷耷的面条,摊在浴桶上,耷拉着眼皮瞧着鹿衔手起针落。

落完针还拂了下他的眼皮:“觉得累就闭会儿眼吧,别睡过去就成。”

这么痛怎么睡?

弘晸张了张嘴,却连发个音的力气都没有,想瞪她一眼,费劲力气也只是把眼睛睁大了一点儿。

这柔弱的小模样着实取悦了鹿衔,她痛快地笑出了声。

弘晸在疼痛之间迷迷糊糊地想,就知道这丫是在报昨晚的被喷水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