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么老实地招认了。

“我要和徐莲单独谈话。”衣飞石清了场。

刘叙恩与铠铠再有多少好奇心也只能施礼退下,静室大门重新合拢时,徐莲低下头。

“刘奕做了什么?”衣飞石再次问。

倘若不是刘奕做特别过分的事情,谢茂绝不会找衣飞石告状。

徐莲原以为他必然要问自己,哪晓得他问的还是刘奕。

犹豫片刻之后,徐莲也不敢说得太露骨,很委婉地暗示了四个字:“雄虫珍贵。”

未来虫族世界的社会构建非常荒唐,最上层是掌握了顶级修真奥秘的人类修士,以常老祖与徐莲为代表。中间负责掌控一切的则是虫族,大部分虫族根本不知道主宰种族生死的,是与被自己殖民奴役的低贱繁衍物的人类同根同种的人类修士。

谢茂在穿越到虫族世界之后,以傀儡术打开了一条生路,后期为了进入虫族社会,他使用的伪装身份就是一只珍贵的雄虫。

雄虫作为虫族内的精神力者,对雌虫拥有极大的支配力,徐莲为何要强调雄虫珍贵呢?

雌虫总是会追逐雄虫。

刘奕不是雌虫,他根本就没有追逐雄虫的必要,徐莲也说过,刘奕根本来不及做什么,谢茂真正的对手是常老祖和他自己——那个世界的徐莲,是一只来自异星的雌虫。

静室的温度瞬间变得冰凉,一片鬼气森森。

衣飞石神色冷淡地盯着面前的小弟子,问:“阿叙没有那个世界的记忆。”

换句话说,那个世界发生的一切,徐莲是瞒着刘叙恩的。他并不想让刘叙恩知晓。

他和刘叙恩都是记忆混淆,联手追杀谢茂,想要解救出恩师,又为什么要偷偷去到一条时间线上,独自对付谢茂,并不让刘叙恩知晓?他需要帮手时,宁可去寻已经被改过命的未来刘奕,也不想告诉对一切知根知底的刘叙恩,他图谋的又是什么呢?

衣飞石曾经很奇怪,刘奕为什么那么坚信谢茂对他下毒手,想要追杀谢茂。

今天终于有了答案。主导一切的幕后之人,是熟知衣飞石和谢茂过去的徐莲。他若要撒谎蛊惑刘奕,刘奕如何能看出破绽?

“你想做什么?”衣飞石神色无比沉静,“说清楚,不使我冤枉你。”

徐莲低头道:“恩师不曾冤枉我。”

衣飞石许久都没说话。

他很体恤徐莲。到了这等地步,衣飞石都在替徐莲考虑,毕竟徐莲的记忆混淆过,对先生有不臣之心也情有可原云云。然而,他又很难回避这其中徐莲最真实的欲望——徐莲对君上不死心,但凡有机会,他都想布下天罗地网,得到这个失去了记忆的君上。

徐莲在虫族世界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师父,而是为了自己。

——他就是想要没记忆的谢茂。

彼时谢茂没有记忆,也没有圣人修为,被常老祖和徐莲支使蛊惑的刘奕联手逼得疲于奔命。

徐莲确实没有亲自出面,可他想要谢茂的命令和意图都很明显,负责执行的却是刘奕——这让谢茂越发地羞辱暴躁,穿越回来了也忍不住找衣飞石告状。

告状归告状,谢茂又不能说得太细。毕竟新古时代的刘奕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娃娃。

“你先死,阿叙后死。”衣飞石很冷静地把一切都抠了一遍,“他的记忆是谁动了手脚?”

徐莲猛地抬起头来,嘴唇轻颤:“师父。”他眼神与声音都带了一丝哀求,“不是我。”

“徐莲。”

“师父,师父。”

“从前君上使我开府别居,偶然有机会谒驾,你都会尽量争取跟随。我拦着你了么?”

“……不曾。弟子谢师父玉成。”

“我再问你,何谓‘臣不谋君’。”

徐莲无法作答。

衣飞石将“臣不谋君”四字作为一生铁律,从不僭越。徐莲却没能做到。

衣飞石的底线素来很低,他从来不为徐莲爱慕君上一事生气怪罪,在当年局势那样紧绷的时候,只要徐莲没有继续骚扰君上,只是远远地观望,他都甘愿肩负起触怒君上的后果,带徐莲谒见。

可他不能容忍徐莲对谢茂的“主动图谋”。

你若求得君上垂怜,是你的本事,我绝不嫉妒。可你想要用外力强迫威逼君上,那就该死了。

徐莲在未来虫族世界所做的一切,已经触动了衣飞石那片绝不能碰触的逆鳞:“你是我弟子,亦是君上家臣。今日在此受家法处置,还是去面见君上,请他处置。你可自择。”

徐莲情知不能幸免,本也没有多少活下去的欲望,答道:“愿受家法。”

他以二指截开眉心,洞开紫府,毫无遮掩地展示在衣飞石跟前。徐莲这样毫不设防,衣飞石只需要轻轻一缕指风,就能让他彻底魂飞魄散。

衣飞石指尖轻弹,猛地一道鬼气贯入。

徐莲只觉得紫府之中一片粉碎,剧痛从魂魄深处传来,却不是魂飞魄散的痛苦。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衣飞石,眼泪倏地落下:“师父?!”

这一道鬼气是斩前尘,衣飞石将谢茂彻底斩出了他的生命。他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曾经让他最刻骨铭心的爱慕与欲求,就在一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很失望。”衣飞石说。

他给了徐莲第二道鬼气。第二道斩前尘。

——这一次,他将自己彻底斩出了徐莲的生命。

刘叙恩与铠铠进门时,徐莲已经被制伏在静室内,神色平静冷漠。

“今日将徐莲逐出师门,流放诸世界,万劫不得返。”

衣飞石不止下了口谕,还写了一道阴天子令,附于徐莲背心,一闪而逝。

下一秒,徐莲就要被投入轮回池,刘叙恩眼疾手快往他身上拍了一掌,留下一道真元灵气,就在徐莲消失的前一秒,那道属于刘叙恩的真元灵气又被衣飞石剔了出来,浮于半空之中。

徐莲已经消失了。

衣飞石亲自将他流放,不走任何鬼府程序,直入轮回。

“师父您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就算小师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该打打该骂骂,流放诸世界……也不是不行,万劫之后,总归要放他回来吧?!这让弟子以后怎么寻他?!”刘叙恩看着自己那一缕飘在空中的真元灵气,有点崩溃。

徐莲不愿去告诉谢茂,他才是当初在虫族世界的幕后之人,衣飞石也不打算把这么难以启齿的事四处宣扬。若非徐莲有剖身替死之功,单凭他设计图谋谢茂,犯在衣飞石手里就必死无疑。

“我已经将他逐出师门。你要寻他,”衣飞石伸出手,“交回传承,自出门去。”

刘叙恩顿时噤若寒蝉。

“你回去吧。”衣飞石吩咐铠铠。

铠铠有些害怕:“主子,你要干什么?”

“我不干什么。”衣飞石将玉翡剑看了好几次,重新收归小世界。

若是从前,他或许会捧着玉翡剑去找谢茂请罪,为自己课徒不谨内疚惭愧,为谢茂在虫族世界所受的欺辱诚惶诚恐……他如今仍旧会为谢茂的遭遇难受。可他不会让谢茂再难受一次。

他知道谢茂不会喜欢自己身承玉翡之锋,血肉支离。

所以,他打算离开静室,回到谢茂身边,最好躺在谢茂的怀里,被谢茂亲死过去。

第823章 两界共主(223)

谢茂本是一片好意,想为衣飞石与刘奕说和。

哪晓得刘奕跟衣飞石的心结是否解开尚且未知,让衣飞石伤心多年的徐莲□□脆利索地放逐了。

就这么……放逐了?

这情势变幻太快,谢茂都有些跟不上节奏。

衣飞石不肯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谢茂好奇心也不算特别强,只当衣飞石已经“成全”了徐莲。

说到底,徐莲当初暗恋君上,又被君上顺水推舟赐死,折腾出这么多事,衣飞石再是不爱喝醋,绝不会误会猜忌什么,谢茂也不想和徐莲离得太近。

他之所以对徐莲态度和蔼、再三劝慰,看的全是衣飞石的情面。

若非衣飞石想要徐莲好好儿活着、侍奉膝前,谢茂根本都不记得徐莲是谁。

现在衣飞石主动放逐了徐莲,谢茂瞧着他情绪虽有些不好,却没有反复挣扎之意,可见态度坚决并不纠结,也就不曾再三追问,更没想过多管闲事去帮衣飞石把徐莲追回来。

他暂时搁置了公务,一心一意陪在衣飞石身边,确保衣飞石情绪稳定。

——衣飞石将谢茂和他自己斩出了徐莲的生命,却没有将徐莲斩出自己的生命。换句话说,徐莲已经失去了对他和谢茂的感情,他对徐莲的感情却还清晰地存在着。

师徒是修士最重要的关系,衣飞石放逐一个徐莲,比凡人死了亲生儿子还要惨烈几分。

二人在修真大学关门休息了两日,谢茂想着反正徐莲被放逐了,衣飞石不需要天天去给他修补神魂,还死守在屋内做什么?不如出门散散心。他带着衣飞石去丛林野游。

杳无人烟的十万大山中,仅有蛇虫鼠蚁、野兽怪奇,对常人来说充满了未知的危险,谢茂与衣飞石逛着就跟自家后花园一样,衣飞石负责打猎膳食,谢茂则四处搜寻奇珍仙迹,顺手炼些小玩意儿。

当野人的乐趣在于幕天席地,两人放纵了近二十日,方才回到京市。

徐以方的画展就在当日开展。

谢茂和衣飞石清晨还在十万大山里来了个早间锻炼,离开时顺路嗦了一碗螺蛳粉,赶到展馆时已经是上午近十点,门前已然排起长龙,挤得水泄不通。

“得亏现在能把车收兜里。”谢茂左右看了一眼,展馆附近曾经有数千个车位,现在停车场大部分都已经被拆了另作他用,前来看展的客人们也都是使用迷你车模,极大地方便了交通。

不过,没有车子打挤,前来展馆捧场的人还是太多了。

谢茂觉得亲妈低估了自己的影响力,这场馆哪里够用?排队的人都绕了三圈了。

他俩也没烦恼该怎么进去。

殿前司的护卫侍从已经迎了上来,很快就替谢茂清了一条路往内。

——谢茂和君上不同,他打从离开谢朝就野惯了,虽不反对殿前司跟前跟后,可也没打算对殿前司多加照顾。殿前司的侍卫跟不上他的脚程,天天被甩在半路,几个司务每天上班都从崩溃开始。

这回谢茂带着衣飞石去十万大山里野了快二十天,殿前司连他具体在哪儿都找不到。

只是听说徐以方发了帖子,谢茂很肯能会在画展当日现身,徐宝妍就带着人马来蹲守了。

“怎么堵了这么多人?”谢茂这句话带了些责备。

以徐以方目前的身份,她要办画展,哪怕筹备时再低调,展前也只给业内发了帖子,前来捧场的各方面大佬还是络绎不绝。这一波客人是来走人情的,对徐以方展出的画作没什么兴趣,徐以方也没打算挂牌卖画,她不缺钱,开画展完全是为了分享。

——她画得那么好,当然展出给更多人看。难道只挂在家里,传给后人?

所以,走人情就是来送花篮送彩条送吉祥话,大佬们也不必去看画买画。

按道理说,这部分走人情的客人离开了,留下真正欣赏画作的粉丝、爱好者,业内同行,大家松松快快地看画,聊一聊创作理念与技法,彼此都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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