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飞石看着深不见底的断崖,纵身一跃。

谢茂有些气急:“你着什么急?”

他是可以把衣飞石直接挪回身边,然而,险情未至,他对衣飞石总得有最起码的尊重。

耐着性子等了大约两分钟,断崖之下泛起浓重的血腥味,衣飞石从浓重的雾气中飞跃而出,手里还拎着一条已然成形、伤痕累累的恶蛟,垂着大脑袋汩汩地淌血。

“便是此物作祟。”衣飞石将恶蛟掷于谢茂跟前。

这条恶蛟有壮年男子腰身粗细,浑身鳞甲浑浊,透出巨大的腥气,鲜血牵着线淌出一个小窝,因体质强悍恢复力绝佳,伤口已经基本愈合。这狡猾的家伙分明意识清楚,却闭着眼睛咧开大嘴装昏迷。

妙物山庄是呼羊夫人择地而建,各处风水绝佳,怎么会出现跃鲤崖这样戾气四溢的凶地?

“能吃气运,倒也是异种。”谢茂受不了这腥味,“太臭。”

衣飞石本是将这恶蛟捉回来给谢茂养着,哪晓得谢茂嫌臭。可若是丢出去了,这货专门吃气运,简直就是个长条形污染机,走哪儿哪儿变穷山恶水。得亏妙物山庄是修真门户,能撑得住这风刀霜剑的侵蚀,换个普通人生活的星球,只怕整个星球都要从宜居星球变不宜居的垃圾星。

手起刀落宰了吧,这恶蛟毕竟存世多年,生而不易,吃起运是它的本能,又不是它故意为之。

“放回去找条小河养着?”衣飞石和谢茂商量。

荒星那么大,外边设置好阵法,圈块地养起来,不许这恶蛟乱跑,平时让谢茂或是衣飞石多去逛逛,气运这东西是绝不会缺的——圣人居处有祥瑞,一条恶蛟怎么都吃不完他和谢茂的气运。

“你瞧这货心思狡诈修为也不差,扔回去就等着解紫唯天天跟它斗法?”谢茂说。

那恶蛟还咧着嘴吐着舌头,假装自己是条死蛇。

衣飞石不禁笑了笑,恐吓道:“要么杀了吧。”

他若是故作凶恶也罢了,这么轻描淡写说要杀了,顿时把躺地装死的恶蛟吓一机灵,“粗喘”一口霜风,吸入一口浓雾,“幽幽”醒转:“大人饶命!”

许是修行多年,已近龙身,这恶蛟出声时宛如牛哞,无限接近于龙了。

背后李秦阁也在萧陌然的照顾缓缓睁开眼,望着萧陌然近在咫尺的脸,咽喉干哑如裂石,无法出声,只用一双眼睛望着萧陌然,满是渴念与爱慕。

萧陌然来的太仓促了,压根儿就没想过马上就能上山接人,喂李秦阁吃了丹药,手边并无饮食。

他单手划开手腕血管,将鲜血灌入李秦阁干涩开裂的嘴唇,哽咽道:“马上就好了,很快就能下去了,师父,师父有救了……”

当着谢茂与衣飞石的面就上演这种苦情剧,莫说谢茂,衣飞石都看不下去了。

“你去看看。”谢茂将衣飞石指过去。

衣飞石从曼珠空间取出各类茶点,让萧陌然喂李秦阁饮食恢复。

谢茂则走到恶蛟身边,问道:“前几天我家也发现了一条这么长的白蟒,如今看来倒不是巧合。都喜欢蹲在这里,怎么,这儿有什么好东西?”

恶蛟支棱起大头颅晃了晃,将谢茂看了好几眼,心中纳罕。

这人类没有半点修为,怎么感觉很高很大很深不可测,那感觉比天和地都难以捉摸?

相比起刚才把它从污水沟里揪出来的衣飞石,它好像更害怕没什么修为像普通人的谢茂一点儿,哞哞地回答说:“这里以前有一条河,河里有条金鲤越过龙门,变成了龙……”

谢茂点点头。所以才叫跃鲤崖。

鲤鱼跃龙门是个故老传说,谢茂没见过真事,对跃龙门这件事也算相当好奇。

他知道有些龙族喜欢化身鲤鱼,在湖海中嬉戏,毕竟龙性本淫,它们变成什么物种寻找伴侣都不稀奇,若是看见一条鲤鱼变成龙身,很大可能是人家本身就是龙,变成鱼到处拈花惹草呢。

可传说中又言之凿凿地说,肯定有鲤鱼跃过龙门就变成了龙,谢茂对此就很好奇了。

鱼和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生物,其差异不啻于凡人与仙人。

谢茂目前编写天庭外挂,也会涉及到凡人封神的过程。他自己已经有了好几种方案,还没确定哪种更好,如果能参考一下鲤鱼跃龙门的质变过程,无疑是个绝好的见习。

“龙门在什么地方?”谢茂问。

恶蛟说:“只有水中卵生跃过龙门才能成龙。”人类没戏的!不要妄想了。

“我就看看。”谢茂对变成龙也没什么兴趣。

恶蛟见谢茂始终态度温和没什么攻击性,被衣飞石镇压过的胆怯逐渐消散,尤其是衣飞石还在萧陌然身边陪着做保姆,它忍不住跟谢茂谈条件:“我带你去找龙门,你就……放了我?”

正说话呢,衣飞石走近,低声道:“先生,您得看看。”

谢茂顺手在恶蛟身边画了个圈,跟着衣飞石走回伞下。

伞下自成空间,清风和煦,丹药饮食喂下去,又有萧陌然悉心照顾,李秦阁已勉强整理出人样。

不过,除了头脸显得正常,他的身体四肢都非常臃肿,似乎有藤蔓状的东西缠在他身上,又似爬满了全身的肿瘤,让他整个人膨胀了一圈。

萧陌然束手无策。衣飞石不长于治疗,掂量着情况给李秦阁喂了几样丹药,无法驱除李秦阁目前的异常状态,便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谢茂蹲下身,在李秦阁身上的“肿瘤”上翻看片刻,起身接了衣飞石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手。

“先生看出来历了么?”衣飞石问道。

“不如问他?”谢茂指向李秦阁。

李秦阁压根儿就说不了话,萧陌然一脸懵逼,这事到底还是得谢茂来解释。

“你曾说他上来之前受过刑?”谢茂问。

萧陌然有一个恐惧的微表情,让他回忆当初的事情太过残忍,低声道:“是。他们……怕恩师从跃鲤崖脱身,用戮铁穿了恩师的周身大骨……”

“戮铁是什么?”谢茂问。

同样一种东西,他和衣飞石的叫法都不同,更遑论这个自由发展一万年的新世界。

“戮铁是秽器的一种。杀过人、宰过牲畜的凶器,都能称为戮铁。”萧陌然解释。

“看来他们是存心要毁了你。”谢茂对李秦阁说。

萧陌然惶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谢茂此言一出,他本能地知道当初的事情没那么简单,惊惶地问:“求太上长老明示,他们对我师父做了什么?师父现在的情况……还能有办法吗?”

“我若是你,先去给那边的长蛇磕头。”谢茂突然说。

被谢茂信手画圈困在原地、这会儿正探头探脑想逃跑的恶蛟,突然被点名,并收获了几道注视的目光,顿时不敢轻举妄动,咧开大嘴怂着脖子,小心翼翼地转动眼珠子,朝萧陌然看了一眼。

萧陌然一头雾水,谢茂叫他去磕头,他便走出伞下的保护罩,去恶蛟跟前磕头。

恶蛟惊得浑身不敢动:“这是你们人类新花样吗?杀蛟之前要先磕头?我好歹也是个蛟龙,蛟龙也是半个龙,杀龙罪很大的,我们龙的传人遍布宇宙……”

“有人在戮铁上沾了聚灵阵,戮铁穿透骨头的时候,戾气与聚灵阵一同镌刻在了他的体内。按道理说,戾气入体,多则数年,少则片刻时间,总会随着体内气机的旺健冲刷消失。但是,”

谢茂将左手举起,“这边是戾气,”又举起右手,“这边是聚灵阵。”

说着,他将左手在上,右手在下,五指虚张包裹住左手,“聚灵阵会不断地汲取身边的灵气,供养戾气,戾气非但不会消失,反而会不断地酝酿,变得尖锐、浑厚。每一处断裂的骨殖都有这样一个供养戾气的聚灵阵,戮铁携带的秽物就在他的身上生根发芽,愈演愈烈。”

“按照正常的情况下,十年、二十年时间就足够耗尽他的血肉真元,让他化作戾气假合的怪物。”

“他运气比较好,这里有一头专吃气运的蛟,吃得附近穷山恶水、气候恶劣,灵气自然减少,卡住了他身上各个聚灵阵汲取的源头,所以才能多撑这么多年,等到今天。”谢茂说。

正所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萧陌然多年来只恨跃鲤崖风刀霜剑摧残了李秦阁的身体,孰不知若非跃鲤崖被恶蛟吞吃了气运,使周围变得环境恶劣,李秦阁身上的聚灵阵早就催使盘踞在他身上的“肿瘤”拖死他了。

相比起宛如跗骨之俎的聚灵阵,风刀霜剑的侵蚀伤害算得了什么?

再凌迟碎剐,它毕竟不致命。

萧陌然闻言又狠狠给恶蛟磕了几个头,道:“谢蛟爷活命之恩。”

恶蛟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客气道:“没事没事,我也不是故意的。”

谢茂理清楚来龙去脉,给李秦阁疗伤是不难,负手思考了片刻,确定了治疗方案之后,安排衣飞石来执行——他毕竟不带修为,衣飞石方便些。

萧陌然回来帮忙做准备工作,重伤面前,人岂有体面可言?李秦阁身上的“藤蔓肿瘤”周身遍布,身上的衣衫早已腐朽,萧陌然才给他披上外袍,这会儿也只能掀开来,露出丑陋臃肿的恶物。

“弄干净了。”谢茂吩咐。

衣飞石从曼珠空间弄出一池热水,告诉萧陌然:“他如今受不得咒文,毛巾擦洗干净吧。”

萧陌然照顾李秦阁自然悉心,洗出一池子污水之后,谢茂才回头看了一眼,轻“咦”一声。吓得萧陌然脸色发白,紧张地问道:“太上长老,可有什么不妥的么?”

谢茂上前两步,用手捏起李秦阁身上肿大的恶物,细细查看片刻,目光落在李秦阁脸上。

“我倒是发现了一朵奇葩。”谢茂伸手。

衣飞石不必问便递上玉翡剑,谢茂轻轻一剑削落了半片恶物,即刻就有脓血滑落。

刺鼻的腥臭让隔着五丈远的恶蛟都捂住了鼻孔,满脸大惊失色。它可是住在断崖底下的污水沟里,天天与臭鱼烂虾为伍,居然也被臭得堵鼻,可见李秦阁身上的恶物何等可怖。

萧陌然完全没有头绪,只紧张地看着谢茂,想问又害怕谢茂嫌恶他老问个没完。

“你早就发现了身上的聚灵阵会要命,你想自救。”谢茂说。

李秦阁终于露出了第一个笑容,艰难地闭了闭眼,表示谢茂说得对。

“你无法拔除身上的聚灵阵,于是便想喂饲它,让它尽速扩张,长大,最好能在你死亡之前,让它形成灵智,从你身上脱出。不得不说,你这个想法是真的很作死。”谢茂嘴里骂作死,眼中却闪烁着极其感兴趣的光芒。李秦阁的想法太玄妙,操作手段也很有章法,虽然他失败了,可是,他毕竟努力过。

李秦阁再次闭眼,承认谢茂的说法。这时候他看向萧陌然,喉咙发出荷荷声。

萧陌然忙回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费力地理解了片刻,说:“太上长老,如果弟子不曾想错,恩师的意思是,他身上有魔气。”

李秦阁连续两次闭眼,确认了“魔气”二字。

“你这说话费劲。”谢茂突然一剑切开了李秦阁的咽喉,萧陌然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等萧陌然反应过来,谢茂已在李秦阁切开的咽喉上,用剑尖画了一个来自海族的治愈符号,信手招来一块大纱布,把李秦阁的咽喉切口贴上,摁了两秒之后,纱布揭开,咽喉恢复健康。

萧陌然不敢置信地伸手,摸了摸李秦阁的脖子,颤声道:“师父……”

李秦阁试了试说话,没声儿。

衣飞石拎起萧陌然就朝恶蛟掷去。

那恶蛟下意识地张开嘴,有人投喂,不吃白不吃……

萧陌然喜欢穿裙子,不代表他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闺女,衣飞石把他扔出去之后,他瞬间就感觉到控制自己的力道撤了,面对着面前巨大的恶蛟臭嘴,想起这恶蛟毕竟误打误撞救了恩师,也不好对着人家脆弱的口腔来一脚,只得强行旋身,半空中打了个折弧,将去势所有力度承受了下来。

折返的瞬间,他就听见早已陌生的熟悉呼唤:“然然!”

这使得萧陌然浑身一颤,落地时差点摔了个平整,全靠衣飞石推出一股柔劲儿才踉跄站稳。

这两人顿时抱在一起一个师父一个然然说了一堆离愁别绪,等了半天没等到人肉投喂的恶蛟悻悻地闭上嘴,继续在谢茂画的圈圈里摸索。奇怪哟,为什么钻不出去……

“我见过两个特别有想法的修士。”谢茂与衣飞石站在一边说闲话,打了个补丁,“活着的。”

“一个是宿妈妈,另外一个,”谢茂指了指背后的李秦阁,“呼羊夫人也算天纵之资,可惜生的时代不对。”

衣飞石笑了笑,由衷地祝福:“恭喜先生。”

“同喜同喜。”谢茂与衣飞石并肩站着,轻轻拉住衣飞石的手指,“解决掉‘他’的大问题,咱们就能好好过日子了。”

李秦阁这样非常有想法的修士,很利于开拓丰富谢茂的思想,替谢茂的天庭外挂计划添砖加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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