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明确指令之后,延嗣清平没有任何迟疑,拉开制动杆,悬浮车霎时间就越过了边界线。

悬浮车平稳地飞行。

延嗣清平仔细地听着车辆内置控制平台的指令,没有发出任何非法越境警告。

原本应该轰然击落的星外高频武器也毫无动静。

他的心情变得很复杂。

遇见谢茂之前,延嗣清平对虫族的强大充满了自信。从小的教育告诉他,虫族是宇宙中最优秀伟大的种族,这是毋庸置疑的一点。

然而,短短几个月里见识到的一切,彻底破坏了他的认知。

曾经他认为只有星际旅人谢茂如此强悍,陶无极的出现再次摧毁了他的幻想。

“逍遥无极”是人类抵抗军中非常出名的一名悍将,相传许多针对虫族的袭击都是他的手笔。他主要在雄虫与精英雌虫的聚居地虫族主星活动。这一类传说中的人物,延嗣清平从未真正接触过。直到今天,延嗣清平才知道,原来虫族自认为严防死守的星外高频截击系统,对人类来说毫无作用——

陶无极可以肆无忌惮地跨越虫族拉起的边界线,无视虫族设下的重重门禁,幽灵一般来去自如。

谢茂也能做到这一点。

“拉高——”

谢茂突然提醒。

延嗣清平省去了思考的过程,谢茂命令他提升悬浮车高度,他下意识就选择了拉升。

凭着远胜人类的超视目力,在拉升悬浮车的同时,延嗣清平看见一道人影在天空中一闪而逝——人类没有翅膀,为什么能在天空中飞翔?

下一秒,他发现原本坐在车内的谢茂消失了。

悬浮车的门窗紧闭,没有任何曾经被开启的迹象,延嗣清平不理解谢茂是怎么消失的。

谢茂依然没有掌握御剑飞行的能力,他在跃出悬浮车的瞬间挂在了陶无极的身上。陶无极整个人都不好了!——刺客被人扑了背,敌人挂在自己身上想甩甩不掉,威胁就如附骨之疽,难以拔除。

谢茂一只手轻轻按住他的背心,问道:“抵抗军?”

陶无极在空中几次腾挪,想要把谢茂摔下去,谢茂扣住他的脊柱,微微使力。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陶无极恶狠狠地说,却不再动弹,似乎被谢茂掐住了要害。

挣扎中,二人已经从千米高空落到了地上。谢茂看着这片草木郁郁的荒地,总觉得有些眼熟。可记忆里又确实没有自己曾经来过的相关画面。

“我猜,这里是你们抵抗军的大本营?”谢茂问。

他确实没想过和人类抵抗军联手,虫族在蓝星殖民已经一个世纪了,抵抗军也没有正经做出点什么事迹来。今天在出城闸口的无差别袭击,更是让谢茂对所谓的抵抗军鄙视到了极点。

如果闸口袭击涉及到更深远的战略目的,必须让在场的人类做出牺牲,谢茂作为经常做选择题的上位者,完全能够理解。然而,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闸口袭击是一种恐怖威胁。不止针对虫族,也针对屈服在虫族统治下的人类,袭击者将被奴役的人类充作虫族的顺民与附庸,认为这种人类死不足惜。

天人感应让他等到了陶无极,跟着陶无极落到了野外的无人区,他想知道,陶无极究竟有何价值?

陶无极冷笑说:“你认为我会带你回基地?你蠢还是我蠢?”

谢茂对他的态度略感奇怪:“我是人类。”

陶无极露出不屑的嘲笑:“人类有好人也有坏人。你是坏人,我是好人。”

“和虫子在一起的人类都是坏人?”谢茂问。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人类抵抗军一直干不出大事业了。

这群中二病,完全不懂得“团结一切可团结对象”的道理!

这个时代的人类已经完全失去了自由繁殖的机会,打小就在虫族的洗脑教育中长大,每个人都被切割孤独成个体,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唯一的家人,只有他们匹配出嫁之后侍奉的虫子丈夫。

这种状态下,让人类怎么摆脱虫子对自身的影响?

驯养时时刻刻每一分一秒都存在。

能从这种洗脑驯养的状态下自发挣扎清醒的人类是绝少数,可以将之称为天选。

更多人类没有打开眼界的机会,思维局限在虫族所规定营造的桎梏之中。那不是因为他们愚昧,仅仅是因为他们的生命中缺少了离开囹圄的机会,虫族的强权使他们无知。

抵抗军却无法理解这一点。

抵抗军袭击时,把虫子身边的人类也当做袭击对象。陶无极逼迫苏煦亲手杀了他的保护者西桐谨。

——对抵抗军来说,和虫子划清界限是底线。接受虫子蓄养的人类,都是人类叛徒!

虫子单体作战能力逆天,数量繁多。面对如此强敌,人类却团结不起来,为了分清敌我,就得内部先划清界限撕逼一波,这还怎么跟虫子干仗?人类和虫族谁是宇宙最强种族,这不好说。论起内斗内战,人类必然宇宙最强,排名第一毋庸置疑。

陶无极对谢茂的敌意十分浓重,谢茂稍微松开对他的控制,他脱手扔出一具傀儡,刀锋连闪。

论起傀儡作战,谢茂是宗师级别。

陶无极的傀儡竟然也是虫子祭炼而成,不过,谢茂做的是活虫子傀儡,陶无极的傀儡使用的是雌虫尸骨,死去的虫子被剥皮拆骨,每一丝每一寸都被重新祭炼,就如同傀儡师取珍兽灵禽的死骨,陶无极的傀儡制作思路和新古时代相差无几。

他的傀儡闭着眼,无法视物,不能思考。手中握着一把锋锐的短刀,化开一片刀光。

谢茂飞身一蹬,雷击桃木剑从银亮的刀光中切开——

“艹!”

短刀飞了出去。

恰好砸中了准备遁地离开的陶无极。

这一刀子直接掼中了陶无极的背心,差点把他砸背气。他出了一身冷汗,待谢茂用雷击桃木剑轻轻抵住他的咽喉时,他才发现背后挨的那一刀并未刺入身体——谢茂手下留情,刻意用刀柄砸中了他。

抵抗军中大名鼎鼎的“逍遥无极”,在虫子群里倏忽来去大杀四方的陶无极,落在谢茂手里,就像是在彪形大汉膝下玩塑料刀剑的学前儿童,惨遭碾压吊打。

“和我玩七擒七纵的把戏,真当小爷不读书?《三国演义》我看了三遍!”陶无极怒道。

他一把揪住谢茂抵着他咽喉的桃木剑,脸颊因愤怒和后怕微微泛红,“我姓陶,陶无极!我是陶家最不成器的弟子,技不如人,我服输认死。要我跟你混,呸呸呸呸,不要妄想!陶家人就算死绝了,也不会和你们同流合污!——我师哥不会放过你们!”

谢茂是真的惊呆了。

哇哦,原来你们人类抵抗军还分两派阵营?你们还真是……内战内行,外战外行?

轰——

一声闷炸声。

延嗣清平驾驶的悬浮车在空中化作一团火球。

爆炸的刹那间,延嗣清平化作战斗形体,从火球中振翅飞出,乌黑的刀翼彻底展开,长达九米。

一只完全体的虫子披上乌黑的虫甲,在天穹中滑翔,他充满了力量的刀翼从太阳底下划过,折射出令人胆寒的锋锐光芒。

谢茂心中一窒。

他脑子里多了一些难以形容的痛苦情绪,很快就消失了。

然而,那一股残存的窒息与痛苦,依然缭绕在他心尖,让他生出似乎无法自控的愤怒。

他厌恶在天空中飞翔的虫子。

哪怕延嗣清平是他的傀儡,是完全属于他的工具,他依然想把延嗣清平的翅膀削下来,拧断那只虫子坚硬得宛如兵器的脖子,让它彻底堕入泥土,无法再次起飞。

与此同时,天空中凭空出现了一道白鹤虚影。

这只白鹤挥舞着翅膀,撂起一只脚,狠狠蹬向虫子的脑袋。

“鹤舞。”谢茂微微蹙眉。

这只白鹤战斗的方式,他太熟悉了。

刚才白鹤蹬虫子那一脚,和他飞身一脚蹬开陶无极的傀儡,迅速进行反杀时的招式,同出一源,都被称之为鹤舞。这并不是烂大街的体术,是衣飞石所创,可他不记得衣飞石教给别人了?

延嗣清平已经朝着谢茂所在的方向滑翔而下。

他有魂契在身,感觉到谢茂极端厌恶他在天空中飞翔,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落地。

白鹤在空中已经变幻了形体,化作虎形,以虎扑之势追杀下来。谢茂信手挥剑,桃木剑挽出一朵剑花,轻轻落在了下山猛虎的下腹处——若论这一套体术的弱点,天底下除了衣飞石,只有他最清楚。

追杀下来的修士在瞬间又改换了形制,猛虎即刻化作老龟,肚皮硬邦邦。

谢茂左手一挥。

“!”

一个正打算把陶无极偷走的年轻人捂住脑袋。

砸中他脑袋的饮用水瓶子掉了下去,再次落在了陶无极的脑门上,陶无极都无语了。

“你来干什么?”

“……我来救你。”

“呵呵。”

这个自告奋勇来救陶无极的年轻人,很明显比陶无极更年轻,修为也更稚嫩。

“很精巧的傀儡。”谢茂捡起地上的大乌龟,走向两个挤在一起的人类修士。

在天空中几次幻化形状的袭击者都是傀儡,操控傀儡的则是这个打算偷偷救走陶无极的少年修士。他的修为不如陶无极,操控的傀儡却比陶无极的傀儡高级无数倍,因此显得比较能战。

陶无极面对谢茂时有些紧张,这少年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昂着头说:“我姓常!”

见谢茂不为所动,这少年伸出手:“把傀儡还给我!”

谢茂一般不想和熊孩子说话,因为,说不上两句,他就忍不住想吩咐拖出去打。

“你怎么说?”谢茂问陶无极。

陶无极看着气咻咻的常思源,沉默片刻,态度依然很坚决:“我知道你们的规矩。”

“我也说实话,仙道贵生,修行之人,谁不爱惜今世福报?人身难得,中土难生,下辈子就不知道在哪儿了。我也不想死。”

“——我姓陶。”

“祖宗有家训,师长父兄皆立了规矩。我辈修士,长存济世之心,不生相害之念。”

“你有你道,我有我道。”

“我可以死,不能有辱家族清誉。”

他看着谢茂,眼底其实存了一丝求生的哀恳,“我不能答应你。”

谢茂觉得这种眼神特别熟悉。

在新古时代,曾经也有一个姓陶的年轻修士,鼓起了勇气,强撑着舍命的害怕,向他索要长辈丢失的傀儡。念着当初那一点儿同在特事办共事的香火情,谢茂收回桃木剑,说:“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拨人,也不会强迫你做什么。你祖上法脉是否承袭蜀中?”

陶无极茫然地看着他,觉得谢茂的发音很奇怪:“鼠中?”

看得出来,陶无极的傀儡术已经比新古时代时的陶家有了极大的提升,历史长河中失落了某一段传承来历,在修真史上也是屡见不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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