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是在谢朝了,他不能让宿贞跟他一起饿着肚子等谢茂。谢茂是他的君,不是宿贞的君。

“妈妈,咱们先吃饭吧。”衣飞石说。

“怎么了?他临时有事不来了?”宿贞可不在乎谢茂来不来,不来最好。不过,她又担心儿子留家住宿的事要告吹,“他怎么说?你吃了饭就要走?”

稚儿年幼时看着匆忙出门的父母,心中的孺慕思念,和父母对成年孩子的思念是一样的。

留下来也无非是说几句话,看看电视,到点儿就洗漱睡觉了。这么大的孩子了,难道还能和妈妈睡一间房?妈妈半夜替孩子掖个被角这种事,搁成年儿子的身上也显得很变态了,绝不可能做。

可是,就是想离孩子更近一些。哪怕睡在隔壁房间里,一句话不说,心里也安稳。

衣飞石从未想过他的留宿能让宿贞这么激动,这感觉有点古怪:“我不走。待会儿先生就来了。他被堵在路上了。您也知道,晚高峰本来就堵,好像还有追尾事故。他让咱们先吃。”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他是妈妈的主宾,他不来,怎么能开席?”宿贞径直走进厨房,舀了一碗米饭,让厨师浇上鲍汁,她再拿了个银勺子,送到衣飞石跟前,“你先吃着垫垫。”

开席之前先从厨房偷吃的喂儿子的作派,不管是高门大户还是蓬门小户,母亲的行事都如出一辙。

衣飞石端着碗有点想笑,宿贞已经掀开锅盖,给他找了两块炖得酥烂的蹄筋,说:“上回我看你挺爱吃这个,你是喜欢硬一点有嚼头的,还是软一点的?”

衣飞石就吃了两块蹄筋,半碗饭都喂了宿贞。母子二人在厨房里边吃边聊,宿贞笑得脸都红了。

快八点时,谢茂的车才抵达别墅区。

他进门时有点懵,客厅里灯开着,空无一人。不是让这俩先吃饭吗?人呢?

衣飞石忍着笑从厨房出来,打招呼:“先生回来了。您先换身衣服吗?行李我放在楼上房间,妈妈已经把房间准备好了。……阿舜呢?”

谢茂左看右看都没看见宿贞,一把搂住衣飞石,低声问道:“别和我提那个蠢东西。你妈呢?——她心目中我已然是个日夜欺压剥削折磨你的恶霸了,我不和她打个照面就登堂入室换衣裳,她怕不以为我是欺上门了?”

衣飞石满脸忍笑示意了一下厨房,小声说:“没事,先去换衣服。您把她堵厨房更难看了。”

谢茂都没明白怎么回事。我怎么就把她堵厨房了?

衣飞石拉着他上楼,二人的房间被安排在楼梯西侧的套房里,相对私密。——宿贞住在东侧。

关上门,衣飞石拎来谢茂的行李,谢茂一头雾水地解扣子,问道:“……不是,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在厨房怎么了?”

衣飞石把宿贞给他席前偷饭吃的经过说了一遍,明知道自己不该笑,然而,宿贞是个活在现代的女人,并不像衣飞石所见过的古代贵妇那么持重自威。当她发现谢茂出现,而她自己唇妆脱了一半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坚决不肯出门见人,并果断地推了儿子去引开注意力。

这让衣飞石的感觉很奇妙。宿贞是原身的母亲,可宿贞和衣飞石见过的所有“母亲”都不同。

谢茂赤身走进浴室,冲去一身风尘,接过衣飞石递来的毛巾:“过来。”

衣飞石莫名所以,拿着拆开的新衬衣走近,被谢茂一把搂住,贴着脸颊脖颈一寸寸亲啃。衣飞石都被亲懵了,两只手下意识地环抱住谢茂,想要索求更多——突然清醒过来。宿贞还在下边等开席呢!

“先生,先生……”衣飞石拉开自己的脖子,尽力不让谢茂亲到,“这都八点了,您不饿?”

谢茂压着他在墙上,紧盯着他:“生气。”

“……?”

“再让我亲两下出气。”

“……”

衣飞石不知道谢茂具体亲了多少下才消气,反正,肯定不止两下。

在房间里耽搁了大半个小时,谢茂才穿戴整齐,跟着衣飞石一起下楼。

餐厅里凉菜冷盘都已经摆上了桌,红酒也已经醒着了,宿贞亲自斟酒上桌,客气又不生疏地打招呼:“快来吃饭了。饿了吧?”

我肯定是饿了。你们俩饿不饿那是两说。谢茂看着宿贞妆容精致的脸蛋,想起衣飞石说她唇膏少了一半坚持不肯见人的狼狈,也是平生第一次觉得宿贞有了一丝接地气的可爱。

——这个会因为唇妆脱落避人不出的平凡女人,比动辄发飙、无所畏惧的大杀器可爱多了。

三个人的座位很好安排,宿贞是主位,谢茂坐了主宾位,衣飞石不管从哪方面论,都要陪在谢茂身边。他是宿贞的儿子,席上陪客就得在谢茂身边,照顾谢茂的一切需要。当谢茂的家属就更不必提了。

盛世天心大酒店的粤菜班子相当有名,粤菜做得地道,也能做别菜系的名菜,今夜的席面实际上是个大杂烩,主要挑着谢茂的口味来——那也基本等同于衣飞石的口味了。

谢茂见了宿贞做的那道“生剥牡丹虾”也差点笑场,到底还是凭着多年皇帝素养憋住了。

“夫人做的虾生嫩甜美。”谢茂毫不要脸地赞美。

那就是个生吃的虾。宿贞唯一加工的部分就是替虾剥了壳。

一顿饭吃得虚情假意,宿贞客气,谢茂更客气,所幸都是场面上混惯的人,为了衣飞石,彼此捧哏讨好,场面居然十分热烈,三个人就吃出了七八个人聚餐的气氛。谢茂和宿贞都喝了些酒,都是修士,酒不醉人,比饮料香醇。

吃完了饭才是正经的尴尬,家里有岳父还好,坐着聊天吹牛谈论家国大事呗,跟丈母娘聊这个?

不是说宿贞不懂家国大事。主要这还涉及到一个男女授受不亲的问题,关系再好,谢茂也不能和宿贞走得太亲近,何况,现在关系还不怎么好。

“家里有家庭影院,还有游戏室,别撅着看电视,放松些玩儿。”宿贞含笑解围。

“时候不早了。”衣飞石说。

宿贞眼中露出一丝遗憾,她不希望儿子那么早就休息,如果谢茂和衣飞石多玩一会儿,她也可以常常去看一眼,送送水果宵夜。现在就上楼休息了,房门一关,明天儿子就走了。

“先生早些休息,我陪妈妈看电视。”衣飞石补充道。

宿贞连忙看谢茂脸色,打圆场道:“不用你陪,既然累了就都早些休息。”

谢茂在沙发上一歪,占据了最大的那个四人座:“你就欺负我是没妈的孩子。我不,我也要陪妈妈看电视。”

大爷,您这横撂在客厅里,占据有利地形的样子,不是你陪人看电视,是人伺候您看电视啊!

宿贞拉着衣飞石在一边坐下:“好,那咱们……咱们一起看。”

没多久,就听见谢茂提意见。

“这个台不好看。”

衣飞石给他换了个台。

“这个也不好看。”

衣飞石再给他换台,这次每个频道停留十秒钟,谢茂没吭声,就继续换。

换到某个时代剧时,谢茂没吭声,衣飞石居然也没换台,自己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这不好看。”谢茂抗议。

衣飞石默默地给他继续换台。

谢茂在购物频道和旅游频道里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放弃了:“算了,就看刚才那个。”

总共看了四十多个频道,谢茂没说是哪一个,衣飞石却准确地找到了自己刚才看的时代剧,放下遥控继续看。衣飞石除了关注耕战频道,就喜欢看时代剧。大约是见多了战争与死亡,许多现代人看来狗血老套的剧情,对他来说更有生活的气息。

谢茂能陪着衣飞石看狗血剧,反倒是宿贞快受不了了,儿子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看着看着,衣飞石突然就关了电视:“时候不早了,休息吧。”

突然关闭了电视,屋子里有了一时的死寂。

谢茂正经在陪衣飞石看电视,没有玩手机。所以,他知道衣飞石为什么关电视。

电视里女配和男主春风一度去了b市,七年之后归来,带着个孩子。女主是个带了三个孩子的寡妇,和男主一直没生育。男主得知女配给自己生了个儿子高兴疯了。

刚开始看的全都是男主和女主的日常生活,衣飞石看得津津有味,突然来了个多年前的孩子。

——衣飞石就关了电视。怕宿贞看了触景伤情。

“才十点呢。妈,家里有扑克吗?没有让司机出去买一副,咱们斗地主。”谢茂看得出宿贞眼底的渴盼,反正他和衣飞石也不可能在宿贞家里这样那样,陪陪老人家怎么了?

宿贞一直在通过pad处理集团事务,衣飞石认认真真看狗血剧,她实在奉陪不了。

反倒是就这么陪着儿子,接近衣飞石和谢茂的生活细节,让她觉得很安心。

家里还真就没有扑克,宿贞笑道:“有麻将桌。”

宿贞当然没空打麻将,不过,麻将这玩意儿被称之为国粹,可不仅仅是因为它好玩。它具有社交功能,也具有利益输送功能。所以宿贞这里能找到麻将桌。

三缺一。不过,这也简单。宿贞的助理,门外还有司机、保镖,随便来一个都行。

很意外的是,宿贞给容舜打了个电话:“有空吗?……没事,你哥哥和谢先生都在家里,打麻将缺个人。对,你来吗?好。等你。”

这就是宿贞向衣飞石表明的态度。

自从容舜的身世曝光之后,宿贞从未主动提及容锦华相关的事情,只一句人死如灯灭。

在她的心目中,只当容锦华已经死了。衣飞石以为她会触景伤情,她现在就用和容舜相处良好的态度证明,她没有那么脆弱。如果不再在乎容锦华,非婚生子又怎能伤害她?

她不是电视剧里那个倚靠着男主角的寡妇女主角,从身到心,她都是自由的,永远属于自己。

谢茂从沙发上坐了起来,问宿贞:“你知道他进特事办的事?”

“我和他是盟友。他做任何决定,都会先问问我的意见。”宿贞说。

衣飞石第一次听说此事,大吃一惊,询问宿贞:“他怎么会进特事办?”

他没有质问宿贞为什么不阻止容舜,宿贞没有阻止容舜的义务,既然提及盟友,可见这件事涉及到巨大的利益,宿贞支持太正常了。他只是想知道理由。

华夏传统里,母德有几个固定的符号。善良,奉献,牺牲,这是必须的。仿佛做不到这几点,就侮辱了母亲的身份,对孩子犯下了十恶不赦的大罪。当初宿贞用谢紫初的裸照引开视线,容舜上门质问时,宿贞冷漠地表示我又没捏造事实,根本不在乎容舜的想法——可是,她在乎衣飞石的想法。

要她主动承认,为了容家和石一飞的利益,她支持容舜蹚特事办的浑水?

哪怕她对容舜没有任何义务,她也不能这么“做”。因为,这么做不“善良”,不具有母德。

“有一件事,你们都还不知道。”宿贞绕了个大弯子,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谢先生为什么能顺利带着海神印回到华夏?又为什么能成为特事办最年轻的副主任?想过这个问题吗?”

谢茂当然想过。

原身的成长轨迹很怪异,有着谢润秋那么牛批的爸爸,却在国内平安无事地长大。按道理说,他这样的身份,别说进特事办,想当兵都很困难,政审那一关就过不了。偏偏他就当了兵,当了尖兵,进了特事办,还成了特事办的综合作战指挥官。

原身能一架把叶家家主打出特事办,仅仅把这件事当做派系斗争的余波是很不符合逻辑的。

想来想去,唯一的变数,只能是那位徐以方女士。

在他看上去最危险的关头,齐秋娴给他电话号码,让他求助的对象——徐以方女士。

尽管原身和如今的谢茂都没有和徐女士接触过,但在看不见摸不着的幕后,这位徐女士已经多次左右了原身的人生轨迹,并且给谢茂带来了很多的便利。如果没有她的存在,海神印不会轻松入境,副主任的官位也不必想了。

“看来您认识这位女士。”谢茂将一直放在随身空间的卡片递出。

那正是齐秋娴给的那张记着徐以方女士电话号码的字条。

宿贞接过看了一眼,说:“原来你知道了。我前不久才知道这件事。”她够不着世俗社会的权力中心,离开修界的权力中心也太久了,消息当然不会很灵通。

“这位女士,是谢先生这具皮囊的母亲。”宿贞向衣飞石解释。

她一直觉得谢茂是夺舍老鬼,也不避讳已经知道这一点,当着衣飞石的面就说谢茂的“皮囊”。

“这位女士本身没有很尊贵的地位,不过,她的兄长,目前是中南府地位最崇高的那一位。这之前有一些不能尽如人意的事情,……都过去了。现在她们家掌权,对谢先生来说也是件好事。”

“你看,天底下当母亲的心都是一样的。徐女士日子好过了,当然不肯让谢先生再吃苦。”

“前不久南海军演,特事办在南海放下了第四代水质澄清物质,华夏沿海的海族已经被彻底消灭了,对淡化能源的开发已经提上日程。徐女士很关心谢先生,指名要让谢先生分一杯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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