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还恨不得冲衣飞石厉声训斥的谢茂,立刻就觉得衣飞石可怜极了。一个肯用命保护你的人,你有什么立场责怪他?他差一点就死了。这么冷的天,连鞋子都没得穿,光脚冻着。挨了打都不敢抬头。

谢茂的随身空间里,最不缺的是食物,从种植研究到批量生产、装填盒饭,产销一条龙。另有各种丹药、符箓,生产资源消耗不大,随身空间里也能源源不断地生产。就是没带多少换洗衣裳。

标准制服耐磨耐穿能防身还有自净功能,这种层级的装备谢茂也只有一套,毕竟价值不菲。

鞋形法器倒也有几件。可是,衣飞石目前没筑基,根本穿不了。

想来想去,谢茂觉得,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主要还是因为谢茂有一点私心。

他想抱抱衣飞石。

才发了脾气的谢茂冷峻着一张脸,轻拍了衣飞石肩膀一下,不等衣飞石作出反应,他已弯腰把衣飞石打横抱起,目无表情地往小别墅走。

背后常家几个人都呆了呆,什么情况?去哪儿?

一直在旁边盯梢的主食组也懵了。

煎包才向馒头汇报了常家父子炸门的动作,还没来得及切断通讯,就看见谢茂抱着一个二百多斤的大胖子走了,禁不住喃喃:“我的个乖乖……”

馒头听得莫名其妙,警惕地问:“你那边什么情况?”

“老大抱着目标的儿子走了……二百斤那个!”煎包难以置信地补充,“公主抱!”

频道内一片寂静。

半晌,煎包才关了频道通讯,跟身边的煎饺惊叹:“这臂力……啧啧。”

煎饺无语。臂力?重点是这个吗?

搁平常,衣飞石肯定不让谢茂这么抱着。

倒不是因为“成何体统”,而是因为他目前的体重。这也太劳动陛下了!

这会儿不敢吭声不敢动,老老实实让谢茂抱着。等谢茂走出十多步之后,衣飞石感觉到自己体型庞大似乎要飞出谢茂的怀抱了,他还伸手搂着谢茂的肩膀。

没走出多远,衣飞石发现谢茂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谢茂这会儿终于感觉到指尖的疼痛了。

采集手套在修复受伤部位时,会进行局部麻醉,这过程不会疼痛。

谢茂是掉了半截指尖,这一部分坏死掉落的肌骨指甲都需要重生再造,痛觉神经是其中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只有疼痛,人才会知道自己受到了伤害。

为了确保再造的肌骨部位功能健全,在肌骨再造的时候没有麻醉机制。

十根手指尖都在疯狂地叫嚣着疼痛,谢茂还稳稳地抱着他的小衣,不肯撒手。

当然,谢陛下对疼痛的忍耐力并没有他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好,憋了半分钟之后,谢茂停下脚步,把衣飞石放下了。

麻的怎么这么痛!

痛得有点撑不住的谢茂十指交叠,使力撑了撑指骨,试图缓解疼痛。

这动作看上去有点像暴力狂发病前夕,衣飞石明知道最坏不过再挨一巴掌,心中却盘踞着一股异常古怪的恐惧。

——又是那一种没来由的恐惧。

这种情绪很反常。衣飞石立刻就警惕了起来,没让恐惧控制自己太久。他回想那夜谢茂在他耳畔的温柔低语,是啊,怕什么呢?那是我的陛下。绝不会伤害我、永远都会信任我的人。

从这种恐惧的情绪中抽身之后,再看谢茂的动作,就显得略微反常了。

他很了解谢茂,谢茂不可能在半路上扔下他再发脾气。要么当场就几个耳光一起摔了,要么忍下之后就绝不会再翻脸。这时候谢茂捏手指,脸上表情还那么地不痛快……

“您受伤了。”衣飞石冷静地问。

只有谢茂才能听出衣飞石这四个字里有多少慌乱。所以,他不会让衣飞石知道自己曾丢了指尖。

——衣飞石承受不起。

“对,我受伤了。你自不量力扑上来,差点死在祈雨符下,我怕你被冻死,用手替你揭了身上所有的水源——你这一下比宿贞厉害。她没伤我一根毫毛,你伤了我一双手。”谢茂讽刺地说。

衣飞石知道,这么厉害的指责,八成是谢茂要撒谎的铺垫。这么多年了,他太了解谢茂。

可是,这话还是太厉害了。戳得衣飞石心口刀刀见血。

“我……以后会仔细。”衣飞石低头认错,问的还是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您的手怎么样了?我给您叫救护车,先生,您的伤要紧,医院能不能行?”

谢茂数着时间,采集手套对指尖的修复已经进入了尾声。

他脖颈上淌出了细细的汗。纯粹就是疼的。

衣飞石已经被他的沉默吓得心惊胆战:“先生,我要看您的手。”

“看了你是能医?”

谢茂算准了时机,十指修复完毕,下一秒,他将采集手套调整到超低温状态。

短短两秒时间,他才刚刚恢复健康的双手,就呈现一种被冻伤的状态。

完成这一切之后,谢茂将手套脱下,晾在衣飞石面前,“好看吗?”

衣飞石前世在西北待过几年,见多了被冻伤的士卒,一眼就认出这是冻伤。谢茂根本不让他思考,衣飞石的眼神才略略定了一下,来不及为这冻伤震惊心疼,谢茂就催促:“吹一下。”

吹一下?得到命令的衣飞石果然就懵了。

谢茂还故意斜着眼睛瞥他,俨然一副“不吹揍你”的冷峻凶狠。

衣飞石只好陪着胡闹,低头在谢茂手上认真地吹了一下:“先生,伤得太厉害了,这得找……”他脑子也打结,谢朝惯用的几样治疗冻伤的药膏,他现在也没有啊?

“都是你的错。”谢茂说。

衣飞石张张嘴,低头认错:“是,我错了。”

这还真是衣飞石第一次听见谢茂说这话。在谢朝,谢茂都是变着法儿替他开罪,从不指责他。

“如果你不扑上来,我不会受伤。”谢茂把冻伤的手给他看,“亲一下。”

衣飞石没法儿长时间地看着谢茂被冻伤的手,然而,谢茂非要在他面前晃,他也不敢闭眼。这一双横在眼前的手,比训斥、责罚,更让他难受。他轻轻捧着谢茂的手,那双手还带着不健康的寒冷,感觉不到一丝还在流动的血脉和热气……

衣飞石双手温柔,口唇温柔,低头轻轻吻着谢茂被冻伤的手背。

只有他剧烈颤抖、挺直的脊背,昭示着他此刻的隐忍与痛苦。

“从前你功夫好,你替我守宫、戍卫,我可曾因为执役勤恳辛苦,就不让你去了?”谢茂问。

衣飞石疼得说不出话,又不能不回答,声音硬得像是从他挺直紧绷的脊背中挤出来的:“不——曾——”

“你收拾刺客时,我跟着你了么?我替你挨刀子了么?”

“不曾。”

“可见我既不曾溺爱你,也从不高估自己。你呢?你几岁的人了?还和十五六岁的少年一样?省事不省事?如今你功夫不如我,就老老实实待在我的身边,有我护着你。”

衣飞石倏地抬头,显然不能答应:“我……”

“你还要犟嘴?”谢茂把冻伤的手给他看,“再亲一下。亲两下!”

衣飞石被戳得两眼发红,自知理亏又不敢和谢茂顶嘴,梗着脖子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屈服在谢茂的冷峻眼神之下,默默低头,用自己的嘴唇去温热那似乎失去了生命的手背。

“什么时候你能打得过我了,再来想着替我挡鞭子。明白了吗?”谢茂逼着回答。

“明、白。”

“你不服气?”

“不敢不服。”衣飞石捧着他一双手,眼睫湿润。

这种无能为力的痛苦,似乎是从灵魂深处烧起来的。

身为陛下的戍卫长,最倚重的羽林卫将军,非但不能保护自己的主人,反而成了累赘。

谢茂从随身空间里拿出一瓶焕容自愈膏,当着衣飞石的面,轻轻松松抹了一遍。他被冻伤的双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温热健康,连茧子都掉了,看上去修长有力特别优雅。

“好了。”谢茂拍拍手,表示自己恢复了健康,这件事也可以结束了。

将谢茂的两只手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确认确实没有遗患伤处之后,衣飞石紧绷许久的那一口气才长长地吐了出来,抱着谢茂将头埋了上去。

他知道谢茂是故意的。

他也知道谢茂隐瞒了自己一些细节。

谢茂不想让他知道的,他可以不知道。他知道的是,今天的事,不会再出现下一次。

谁都不能让陛下受伤。

我也不行。

第304章 乡村天王(63)

老夫老夫闹过小别扭之后,拥抱一下就宣布雨过天晴。

彼此的安全确实很重要,也没有重要到本末倒置,必要为此大声吵闹、不依不饶的地步。

衣飞石仍旧没有鞋子穿,谢茂的双手已恢复正常,所以,还是谢茂把衣飞石背回了宿贞的小别墅。

——二人打算给找一双棉拖鞋先凑合穿着。宿贞独居多年,和容舜关系也不大好,谢茂和衣飞石都没指望她家里会有男人尺码的鞋子。拖鞋么,大概率会宽松一些。

打开门厅鞋柜的瞬间,衣飞石扶着门扇的手停了下来。

门厅里鞋柜中放的都是日常家居穿的便鞋、运动鞋和拖鞋,有专人打理的鞋柜非常整洁有序,意外的是,这分明是宿贞独居的家中,只在左边靠着沙发的一个柜子里装着很漂亮的女鞋,剩下五个柜子里,排列的全都是男鞋。

大部分都是只穿过一两次的鞋子,也有常穿的布鞋和皮鞋,看磨损程度,应该深得主人喜欢。

那几双主人常穿的鞋子,就在衣飞石面前的鞋柜里。

——那也是门厅里最顺手的一个柜子。

“这是容大先生的遗物。”衣飞石说。遗物,怎么穿?

这么多年了,宿贞始终珍而重之地打理着这些遗物鞋子,放在自己常住的家中,搬了几回都没丢下,谁敢轻易去动?

莫说衣飞石觉得自己顶多算个假儿子,就算他是原身,也不敢随随便便把先父遗物蹬在脚上踩。

谢茂把旁边几个柜子打开,原以为会是待客用的鞋柜,柜门开启之后,他也沉默了。

靠着容锦华遗物的鞋柜旁边是一个高柜子,里边陈列着许多刚买回来还没拆封的鞋子,仅有几双拆开摆好的鞋子,看上去就比容锦华的遗下的鞋子胖了一圈。

这是宿贞在与衣飞石相认之后,才替儿子准备下的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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