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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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口干净,无毒。”侍卫回禀道。
秦筝才松了口气,眼眶微微有些湿。替皇帝当肉靶子是受训的本能,可谁又能不怕死?
“已清查了,干净。”羽林卫前来回禀。
今天跟皇帝出门的羽林卫有限,清查前后三里已经到了极限,若再往外搜查,很容易摊薄御前防御力量,反倒不安全。所以,这一次清场查找结束得非常快,莫沙云已经带着皇帝转移了地点,寻了处民宅作为暂时的藏身处。
这种时候,各个街面上巡逻的兵衙都收到了消息,却也都不敢靠近——谁都不能保证自己衙门里有没有刺客,羽林卫也不准许任何兵衙出差靠近。
“陛下,卑职已调兵来开道护驾。至多三刻钟就到。”莫沙云跪在地上冷汗涔涔。
谢茂拿着从秦筝胳膊上摘下来的小弩箭,说道:“不必紧张。这是自制的小弩,杀伤力不强,可见对方拿不到管制器械——若是用军械来一箭,秦筝胳膊就没了。”
“方圆三里只有一个死士,可见朕出行时防守极严,对方找不到机会派遣多人行动,这会泄露行踪。”
“最重要的是,”
谢茂笑了笑,看着匆忙飞身掠入院中的衣飞石,“你们公爷来了。”
第207章 振衣飞石(207)
“臣护驾来迟。”
衣飞石上前匆促施礼,目光紧紧锁定在谢茂身上,从上到下都看了一遍,确认皇帝确实没有任何伤处之后,方才松了口气,“陛下恕罪。臣即刻送您回宫。”
“来得这么快,哪儿得了消息?”
谢茂先扶衣飞石起身。
衣飞石在听事司衙门办差,距离此地不算近,皇帝遇刺的消息打一个回来,他也不该来得如此迅速。除非,在皇帝遇刺之前,他就已经在赶来的途中了。
一旁的莫沙云听了皇帝询问都禁不住冒冷汗。
羽林卫负责皇帝出行宿卫安全,偏偏衣飞石这些日子去了听事司办差,皇帝就遇刺了。若坐实了衣飞石早就收到了消息,故意半途赶来救驾——皇帝若疑心他是故意布饵,这事儿根本说不清的啊!
衣飞石却丝毫没疑心皇帝这句询问,很自然地答道:“才听说陛下出了宫,近日京中事多,臣担心各处不安分,即刻赶来随侍。途中就听说有刺客惊扰圣驾。”
他皱眉道:“臣不该离开陛下。”
谢茂与衣飞石常年相处,彼此的习惯都会相互影响。谢茂多数时候刻意藏着情绪,衣飞石也不再是从前那样怒形于色。他如今看着还算冷静,一双手却凉透了。
他可是三九天穿着单衣在雪中行走都浑身温热的强悍体格。
谢茂将手炉捂在衣飞石手中,说道:“关心则乱。你想一想。”
衣飞石一心一意只想立刻护送皇帝回宫,此刻皇帝强行要他停下这个念头,手中暖意渐炙,他才说服自己去考虑“护送陛下回宫”之外的其他想法。
他微微侧目,莫沙云立刻上前,将目前所掌握的情况一一告诉他。
“陛下,臣要去发现刺客的地方看一看。此事不着急,臣先护送您回宫。”衣飞石道。
谢茂知道衣飞石辨识痕迹非常厉害,他在羽林卫也带了几个徒弟,听事司、刑部、大理寺也派了人专程来取经学了几手。平时小案子衣飞石就让旁人去看了,涉及皇帝遇刺之事,他必然要亲自过问。
先护送皇帝回宫,再去现场看痕迹,只怕错过了跟踪的时机——沿途痕迹随时会被破坏,说不得下一秒线索就断了。然而,皇帝安危显然比追查刺客更重要,不能本末倒置。
衣飞石就显得有些分身乏术。
“这世上有什么地方比爱卿身边更安全?”谢茂问道。
“陛下,今日遇刺是羽林卫疏忽了,臣领罪自查,上下皆有发落。还请陛下相信臣,宫中必然是安全的,再不会有任何疏漏。皇城若有意外,臣提头来见。”衣飞石连忙打了保票。
“朕知道宫中安全。”谢茂捂着衣飞石渐渐被手炉暖透的手,“朕也想瞧瞧那边是怎么回事。”
二人相知甚深。
谢茂对底下事情的细节从来不甚关心,他只要查实的结论。今天一反常态说要跟着衣飞石去看刺客,无非是体谅衣飞石无法两头兼顾。
——这原本就不是皇帝该考虑的事。
皇帝只需要被安全保护着回宫,坐在太极殿里,因遇刺受惊大发雷霆,脾气不好就先把羽林卫上下杀上一遍,脾气好就把上下骂上一遍,脾气发完了,再给衣飞石一个期限,逼着衣飞石必须交出刺客背后的主使者就行了。
就因为衣飞石是他的枕边人,所以,他不能这么做,反而想跟着衣飞石去现场。
谢茂如此体谅维护,衣飞石非但不觉得感动,反而像是被皇帝当面抽了几巴掌。他给皇帝做侍卫,是替皇帝守门护卫,是他自认会比普通人更尽心尽责,而不是给皇帝添乱。他若不能比寻常羽林卫将军做得更好,反而惹了事叫皇帝宽待自己,那还不如即刻革职滚回宫做皇帝的娈宠。
衣飞石沉默小片刻,吩咐莫沙云:“立刻去长公主府,叫衣长宁来勘查刺客尸身。”
莫沙云即刻领命而去。
“臣先服侍陛下回宫。”衣飞石坚持道。
衣飞石不算太自私的人,他所有的本事经验,都很愿意教授给部属、子弟,兄弟衙门求上门来取经,他也不吝指教。只是勘察现场与追踪的本事一时半会儿学不会,从前卫烈、曲昭,及后的孙崇,都从衣飞石手底下学了不少,偏偏这些长时间与衣飞石相处、学习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外放了。
刚提上来的卢成、莫沙云还在摸索入门,学得最全最好的,是如今赋闲在家的衣长宁。
这是个让谢茂很意外的决定。
“摆驾吧。”衣飞石态度如此坚决,谢茂还能怎么办?
宫中羽林卫也已经闻讯派出人马前来接驾,衣飞石寸步不离地护送谢茂上了御辇,一直进了皇城,各处戒备的羽林卫才松了口气。
护卫皇帝回宫的羽林卫都怕刺客再杀个回马枪。
——刚才只射了一箭就自杀的刺客袭击,太像个幌子了。
先派人佯攻,通常目标都会认为袭击只有一次,精力都用在收拾残局和查找刺客上,降低了防备戒心,此时再发动第二次奇袭,很大概率能奏效,甚至还有次佯攻,三佯攻……拖得目标焦头烂额。
这是一个非常平凡也非常实用的战术。
衣飞石护送皇帝回了太极殿,恐防有人钻空子,他还专门去密道入口巡视了一次,附近几处派了重兵把守。皇帝遇刺的消息已经传入了宫中,谢茂差人去给太后送信报平安,没多会儿,张姿就到了。
“太后有何吩咐?”谢茂意外地问道。
太后是个很省心的老妈,遇到关键时候,越不会上前添乱。这是怎么了?
张姿于殿下磕头施礼,似乎也有些无奈:“娘娘懿旨,‘陛下身边虽高手云集,你去太极殿当根桩子也好,总得去杵着。’——只等襄国公回宫之后,才许臣回长信宫。”
谢茂似是笑了一下,又陷入沉默,旋即吩咐道:“摆驾长信宫。”
※
羽林卫快马赶到长公主府时,衣长宁正在给衣明聪、衣明哲讲论语,仅有三岁的衣明敏就趴在温暖的炕上呼呼大睡,身边围着一堆袖珍版的十八般兵器,那是她最喜欢的玩具。
“奉将军钧令,‘叫衣长宁来勘查刺客尸身’。”辛吹带来了一块羽林卫腰牌。
衣长宁连忙单膝跪下接令,满脸惊喜不信:“二叔叫我去么?……等等,我这就换身衣裳,快,叫褓母来把少爷们抱走……”
“陛下遇刺十万火急,衣裳就别换了,赶紧跟我去现场。待会儿将军护送陛下回宫出来,你这儿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怕要挨踹。”辛吹道。
“是是,辛叔提醒得是。”衣长宁换了一双出门的靴子,披上斗篷,立刻跟着辛吹出门。
赶到刺客毙命的现场,前后都被羽林卫封锁了,尸体保持着最初的状态。然而,如今天寒地冻,一来一回小半个时辰,刺客身上的鲜血都已结成薄冰。衣长宁独自上前,手中拿着一把折扇,首先辨认刺客的足迹,确认路线之后,低头在各处搜寻,偶然用扇子轻轻在地上煽起一抹轻风。
转了两圈之后,足迹就消失了。——京城多是青石铺地,根本不会留下任何踪迹。
衣长宁急得眼睛都红了。
衣飞石追踪痕迹并不单独依靠脚印,从现场留下的痕迹判断目标的行为轨迹,再以此寻找痕迹作为佐证,找出真正的行动路线,很多时候,靠的是判断。
衣长宁太性急了,辨认了足迹就往外追,根本没有认真察看尸体的情况。
发现追查不下去之后,他又强自冷静下来,重新回到刺客尸体处研究。刺客的衣物已经被解开从里到外搜了一遍,连腰带打的什么结,此时都照着原样系了回去。
“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莫沙云道。
这是个真正的死士。
穿着最普通的棉袄,棉花是旧市淘换的陈棉,布料是下市最寻常的农家织布,簇新的衣物放了几年,尘朽之后再穿上身,既不是新衣,也不是旧物。除了御寒遮羞的衣物之外,他随身携带的只有一只小弩,一把自裁用的匕首。
“他这张脸太特殊了。肯定有人见过他。”衣长宁看着刺客被烧成一团的五官,说。
这种人其实是不适合做死士的。出入都太容易惊动街坊。
“已照会卫戍军清查京城门户,若是近日进城,晚上就能收到回报。”莫沙云道。
京城门禁一向严厉,宽出严进,一个烧烂了五官的人近日进城,守城的门丁必然还留有印象。只要顺着这人进城的路线查问,路上必然有人曾见过这个五官烧成一团的“可怖可怜”人。
如果不是近日进城,那证明这人已经在京城生活了一段时间,清查起来就更容易了。
京城有十户联保法,一旦张贴告示,刺客藏身之地必然无所遁形。
“身高近七尺。”
衣长宁观察四处的建筑,一个这么高的刺客,想要悄无声息地靠近伏击点,不引起任何人的主意,他能够选择的路线是很有限的。
这个刺客和普通人不一样。
普通人换个装扮,就能混入人群之中,泯然众人。
他不一样。他被毁容的五官,注定他要么被人发现,要么必须更小心的躲藏。
衣长宁弯腰轻飘飘地伏在尸体身上,一只手撑在血泊中,脑袋尽量向下,与刺客临死前的视线平齐。随后他闭上眼,倏地后跳,修长的身体在空中翩然掠过,落在一个三尺高的石斗旁。
随后,他低头四处察看,果然在旁边发现了一根头发。
莫沙云立刻从刺客尸体上截了一绺长发,送到衣长宁跟前。
因体质不同,摄取的营养成分不同,每个人的毛发生长情况都有细微的差异。对比毛发是个极其考经验和眼力的精细活儿,莫沙云至今都是一头雾水,衣长宁点点头,说:“大概有谱了。——我比他矮两寸。”
他调整了一下站立的位置,重新寻找第二个藏身潜行的地方。
这一回,他走到了房檐下,低头找了一圈,找到了一块被冻成冰的飞溅水渍。
……
衣飞石将皇帝护送回宫,又匆忙打马回到了遇刺地点,问道:“找到了吗?”
留守此处的辛吹连忙回答道:“已传令封闭京城出入门户,发照会各处讯问刺客消息,再过两个时辰,兵马司、缉事所就能张贴悬赏告示。二公子循着线索出去有小半个时辰了。”
衣飞石并不怀疑衣长宁的本事,然而,行刺大案,他仍是小心地自己重新看了一遍。
他也先往刺客尸体处察看,很快就转身看向了石斗处,旋即朝着房檐下飞掠而去。
衣长宁找了快三刻钟才找出去二里路,衣飞石转瞬而至。见衣飞石轻飘飘落地,衣长宁脸上瞬间就涨红了,磕磕巴巴地想要解释:“先前找错了方向,只看足迹,这才慢了一……”
衣飞石已倏忽一闪,只剩下一道背影。
这世上能和衣飞石比较追踪水平的人,几乎不存在。早在十多年前,衣飞石就能一边辨认痕迹,一边追上轻功堪称当世一流的南地刺客。衣长宁找了半天却被他后来居上,根本不稀奇。
衣长宁却觉得难受极了。
皇帝遇刺,这样严重的局势下,二叔想起我,欲用我,差事最终却是二叔自己来办。要我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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