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茂敷衍地应了几句好好好,转头就冲外边怒喊:“小榻抬进来没有?大夫呢!”

几个宫人被催得屁滚尿流,直接把谢茂寝宫中的美人榻扛了进来,被谢茂指着鼻子骂:“脑子被狗啃了?不会铺上几个软枕?侯爷受了伤,这么矮的榻他怎么上得去?”

刚刚还爬瓮城杀敌、策马狂奔的衣飞石:???????爬不上去?我?

宫人们飞奔着出去,飞奔着进来,给一尺高的美人榻上堆了七八只软枕。

谢茂这才小心翼翼地扶着衣飞石,让他一手掌着堆到了半腰高的软枕,说:“你慢慢哦,慢慢趴上去……”

被伺候成残废的衣飞石满头黑线,到底还是不能在宫人面前下了谢茂的面子,只得扶着那夸张地软枕慢慢趴在美人榻上。他突然有一种自己好像真的要废了的错觉……

待衣飞石趴好之后,谢茂才一层一层地软枕抽出来,最终只留下一个软枕叫衣飞石趴着,蹲在榻前关怀地看着:“这样好不好?还是再给你垫一个?”

您不会是属婆婆的吧?衣飞石看着谢茂,脸颊莫名有点红,摇头道:“这样好。不垫了。”

谢茂才指挥宫人把衣飞石抬了出去,朱雨将信王府的值院御医请来,先看了伤,又诊了脉,说辞与衣飞石大同小异,无非是皮外伤,不过,衣飞石说不碍事,御医则仔仔细细的替他清理伤口裹上药,叮嘱好好卧床,定时吃汤药换裹药,否则邪祟入体,也是能致命的!

破伤风败血症种种要命的词语又在谢茂眼前滚了一遍,忙道:“清溪侯这几日就住在王府里了,齐医官每日煎好药送来,亲自给侯爷换药,务必要亲力亲为,保侯爷万无一失!”

御医无奈,只得领命去煎药了。——这种事找个药童办不行吗?杀鸡用牛刀!

一场暴雨下来,夏夜透出几丝寒意。

谢茂搬了个小墩子坐在美人榻前,拿热毛巾擦衣飞石的脸。澡没洗成,又是汗又是雨的,粘着怕是不舒服。他心疼体贴衣飞石,这会儿知道没伤筋动骨确实只是皮外伤之后,又有点想吃小豆腐了,这才拿了块毛巾慢慢地给衣飞石擦。

衣飞石垂下眼睑趴在软枕上,察觉到谢茂动作中的脉脉情意,他有些不耐烦。

“殿下。”

“在呢,想要什么?渴了?饿了?要出恭?还是想歇一会?”

“我伤得不重。”

“是,舅舅知道了,舅舅不生你阿爹的气了。”但是,还是要剥夺他的监护权。哼!

“殿下想做什么也不妨碍。”

“……”

谢茂没想到衣飞石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衣飞石长长的眼睫微微翕动,谢茂立时知道,倘若他不说话,衣飞石立刻就有更厉害的话说出来了!他不能让衣飞石放大招。现在局势不明,还不到二人摊牌的时刻!

“舅舅就这么坏?”谢茂声息中多了一丝轻佻,凑近衣飞石耳畔,“弄疼你怎么办?”

衣飞石才想说不妨碍,口中突然多了一根修长的手指,指腹压在他舌尖上。

……错愕、意外、羞辱,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衣飞石瞬间呆滞。

信王压得极低又极清晰地声音在他耳畔鼓吹:“舅舅答应你的事,舅舅去办。你答应舅舅的事,舅舅以后再来收,……你不会赖账吧?”

衣飞石是个男人。

哪怕他此时还未加冠成婚,他也依然是个男人。

信王将手指放在他口中,这是什么意思,他简直太明白了!明白得甚至让他有些恶心!

先前信王带给他的那一些“微不足道”的关切与感动,都在这羞辱的一根手指里灰飞烟灭。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血浇灌片刻,慢慢地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寒意。他闭上眼,不去想身边的一切,慢慢吮住信王的手指,舌尖麻木地在那根手指上舔了一下,两次。

谢茂差点被他舔得呻吟出声,妈哒小衣比我想的还会玩儿!不,不能玩下去了!

“你好好养伤,外边的事,舅舅替你办妥。”谢茂抽身而起,大步离去。

……再不走又要出丑了。

信王与清溪侯一同进了浴室。

清溪侯被抬了出来,立马招了御医。

听说清溪侯下身血迹斑斑……

——信王府下人并不知道青风紫电被杖毙的噩耗。

——信王府下人热衷于给淑太妃、皇帝、皇后汇报信王的一切事情。

谢茂还在宫门前排班准备觐见皇帝,他和衣飞石的八卦,就通过便捷渠道先传进了他亲娘、亲哥、亲嫂的耳朵里了。

第25章 振衣飞石(25)

皇帝登基时,已近四十。他的后宫格局在东宫时便已形成,非常稳定。

谢朝妃制中,皇后之下即八妃,八妃之中,又分为三个等级。

最贵即贵妃,其下淑、德、贤三妃,再次,则为惠、顺、康、宁四妃。

皇帝想册立嫡子谢琰为储君的意图很明确,资历老又没儿子的石良娣是皇后心腹,登基就给了个贵妃位,吴良娣育有皇次子,儿子、资历、位分都有了,可贵妃位置只有一个,她只能进第二梯队,偏偏上头有个不是太后胜似太后的淑太妃在,皇帝表示这辈子都不会在淑妃位分上搁人,吴良娣只得再退一步,只封了个德妃。

李良媛给皇帝生了长子,也是东宫老人,破格册为贤妃,混进第二梯队。

其余几位东宫良媛中,皇四子母余良媛册顺妃,皇六子母毛良媛册宁妃,按部就班地升职,谁都没能越级一步。

八妃之中,除却空置的淑妃外,只剩下惠妃、康妃两个位置。

——准确而言,惠妃的位置,也已经被皇七子生母惠嫔预定了。

被册封的几个嫔位中,有封号不过两人。

一位是生育皇三子的敬嫔纪氏,另一人就是惠嫔言氏。

然而,八妃之中有惠妃却无敬妃,明眼人都知道敬嫔这辈子就这样了,惠嫔却是前程光明。——只待熬够了年资,不出差错,如今的惠嫔就能顺利晋封惠妃。

哪怕是早一步比她封妃的顺妃、宁妃,迟早也会被她压在脚下。

惠嫔言氏,东宫时为太子承徽,今年二十六岁。搁普通人家里,这年纪的妇人也不算小了,可是,和皇帝后宫里这一水儿的年资深厚的高位妃嫔相比,言氏年轻得让人眼前一亮。

惠嫔一向抱皇后大腿抱得死紧,每天都是最早一个赶往长秋宫向杨皇后请安。

这一日,惠嫔照例带着宫人散着步款款步入长秋宫门,恰好看见皇后仪仗匆匆忙忙地往长信宫去了,她擦了擦眼睛,又望望天,这天是刚亮吧?

惠嫔错愕地问身边的大宫女:“这是什么时辰了?我竟来迟了吗?——今天也不是给太妃请安的日子吧?”

文帝元后早逝,继后在长秋宫中也没住上几年就薨了,从此文帝就再也没有立后。

皇帝是文帝继后独子,登基之后尊奉姨母淑妃小林氏为淑太妃,请移居长信宫。——长信宫是谢朝历代太后居所。碍于礼法,皇帝没能给淑太妃上皇太后尊号,然而在皇帝的后宫之中,淑太妃基本上扮演了大半个婆婆的角色。

逢五逢十之日,杨皇后就会带着来给她请安的妃嫔,一起去长信宫中拜望淑太妃。

至于杨皇后自己,闲着没事儿的时候,经常溜达去长信宫中与淑太妃作伴。惠嫔经常混在杨皇后身边,妥妥的就是杨皇后的小跟班,十天里倒有五六天都跟着杨皇后在长信宫里打叶子牌。

大宫女忙道:“这才卯时刚过,娘娘怕是有什么事要和太妃商量。”

确认了不是自己睡昏头之后,惠嫔才松了口气,身姿款款地扶着大宫女继续往前走:“那咱们就甭多事了。先去殿前给娘娘磕头,没事儿咱回去睡个回笼觉。”

她心中不免好奇,到底什么事儿呢?哎呀,天不亮就把娘娘震到太妃宫里去了!

杨皇后确实被震得头昏眼花,坐在凤辇上人都是懵的。

谢茂是淑太妃的儿子,皇帝的幼弟,可也基本上是杨皇后看着长大的。淑太妃生子后体弱,谢茂襁褓中就被她抱进了东宫,又因淑太妃当时主理六宫事,一边忙着辖治宫权,一边又得帮着皇帝在文帝耳畔吹风,几乎无暇照顾谢茂,抚育谢茂的重任很大程度上就转到了杨皇后身上。

要说杨皇后把谢茂当儿子养,那是半点都不夸张。

——如今的皇五子谢琰,小时候还穿过谢茂的旧衣裳,玩过谢茂的旧玩具。

猛地听说一向傻白甜不闹事的谢茂和大将军衣尚予的儿子混在了一起,好像还强行把人家睡了,杨皇后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倒不在乎谢茂睡的是个男人——皇帝也睡男人。前几年皇帝就只玩后庭花,闹得许久没有皇子公主降生了,对有子的后妃来说,这反而是个好事。

她懵的是谢茂怎么睡了衣飞石!那可是衣尚予的儿子!衣尚予的儿子是能随便睡的吗?还强睡人家?!

杨皇后銮驾行至长信宫时,刚刚起床听了信王府传来消息的淑太妃也在懵逼。

“……衣大将军的儿子?”淑太妃今年也不过四十三岁,因保养得宜,仍是明眸皓齿、风采照人。哪怕她以未亡人身份刻意打扮得素净些,也是平添端庄,不见寡淡。

“娘娘,皇后娘娘驾到。”宫人来禀。

淑太妃起身迎了两步,杨皇后已匆忙进来,见满屋子噤声不语,淑太妃连头发都没梳好,就知道这边也已经得信儿了。

“太妃已经知道了?此事不敢轻忽,我已差人去太极殿请陛下了。”杨皇后道。

淑太妃与她叙礼坐下,揉揉额头,头疼地说:“说得含含糊糊的,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和那家的小子混在了一处?他还没正经纳妃呢,这名声传出去了,哪家的好姑娘肯嫁予他?”

杨皇后听着不对,迟疑地问:“您听的是什么信儿?”不着急衣尚予杀上门来,着急谢茂怎么娶老婆?

淑太妃惊讶地看着她:“不是小十一和梨馥长公主的儿子好了么?哎呀,我这头疼的,差了辈儿呀!”

从礼法名分上算,梨馥长公主是谢茂的姐姐,她儿子可不就和谢茂差了一辈儿吗?

杨皇后简直哭笑不得:“您操心这个?我那儿的消息是,人家衣家的小子不肯,十一弟差遣了好些人压着人家。——后来就请了御医去看,洗出来几盆子血水。”

“说句丧德行的话,咱们家十一弟,真要喜欢哪家的孩子,咱想方设法也能给他弄到手,可他这弄的是谁?衣尚予的儿子!陛下还得把他家好好哄着呢,真愁人,闹出这么一回事来,怎么收场?”杨皇后头更疼。

淑太妃惊讶极了:“啊?他,他还用强的?不行,我得问清楚了!来人,立刻去把信王找来!马上来!”

宫人领命迅速离开之后,淑太妃珠泪滚滚,哭道:“这冤孽啊……”

杨皇后就顾不上头疼了,忙上前安慰:“也未必就是这么回事。要么是底下人传错话了呢?您可别着急,十一弟来了再问问。”算算时间,皇帝大概也要到了,她又亲自服侍淑太妃梳洗更衣,连连宽慰。

淑太妃与杨皇后年纪相差不足十岁,彼此争抢的又不是一个男人,相扶多年倒是养出了一段深情厚谊。名义上是庶婆婆与嫡媳妇,相处起来又颇有几分闺中密友的滋味。

皇帝进门时,杨皇后与淑太妃恰好相扶而出,看着二人亲密无间的模样,皇帝微微一笑。

“淑娘娘安。”皇帝施了半礼,和从前做皇子时拜见妃母一样恭敬。

淑太妃与杨皇后同时向他施礼,一位是太妃,一位是中宫,套在常人身上的拜礼都俭省了,二人皆道万福金安,请皇帝上坐。因礼敬淑太妃,杨皇后退一步坐在了东首的圈椅上,皇帝南面而坐,淑太妃就坐在他身边。

淑太妃见了皇帝,好容易被杨皇后劝好的眼泪又滚了出来,哭道:“陛下,我这孽障闯下滔天大祸,我且管不了他了,你拿他去向衣大将军赔罪吧!”一句话说完,泣不成声。

皇帝叹息道:“不至于此,不至于此。”

杨皇后道:“皇上,此事……?”她做了一个封口的手势。

淑太妃悄悄抬头,看帝后脸色。若真是谢茂强逼了衣飞石,她很赞成杨皇后的处置方式,悄无声息地将衣飞石杀了,衣尚予远在青梅山能知道什么?京城毕竟是皇室的天下,甭看信王府一有事儿就传进了皇宫,可消息也就只能进皇宫了,轻易透不出去。

却见皇帝摇头头:“这事儿颇多牵扯。”

皇帝这会儿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怎么会轻易动手?

昨天杨上清进宫来说庶子被歹人废了,世子又进宫说歹人是外朝匪盗,据羽林卫调查,干这一票的“歹人、外朝匪盗”又可能是谢茂。兵马司搜城,真搜出来一伙探子,险些夺了圣安门。守城校尉被衣飞石一箭射死了。信王府又报信说,谢茂强睡了衣飞石。

宫门才打开,皇帝就接了一堆的消息,听着乱七八糟,没一个靠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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