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宁与宋星辰他们说了一声, 跟着莱安往校外走。莱安是混血儿, 身材高大得很, 往袁宁身边一站, 几乎能把袁宁给罩进他宽大的长大衣里。

袁宁心里有些忐忑。他知道那天章修严对他说起那些事是想让他远离莱安。可是他很想知道案子的进展, 也很想知道莱安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对章修严。他小心地跟在莱安身后。

莱安睨了袁宁一眼, 脸上依然带着那迷人的浅笑:“不用这么防备我。当初你父亲决定收养你, 还问过我的意见呢。我那时觉得你四哥可能找不回来了,就对他们说这可以缓解堂姐的病情。”

袁宁心头一跳。

“事实上呢,并不是这样的, ”莱安抬手勾起袁宁的下巴,端详着袁宁与章家人越来越不相像的脸蛋,“现在倒是一点影子都没有了。那时白白净净的, 一个错眼可能就会认错。那可真是有趣。”

袁宁拧起眉头。有什么有趣的?

“亲生孩子找不回来了, 一个外面收养来的孩子却时刻在眼前晃荡。”莱安说,“——这孩子还和亲生孩子长得那么像。不是很有趣吗?积压在心底的阴郁、痛苦、不甘, 会随着时间日渐增长, 最后彻底爆发出来。”

袁宁怔住了。

莱安说:“没想到你会带来这么大的变化。”他像盯着小怪物一样盯着袁宁直看, “连修严都有了很大的变化——我以为他也会爆发。”

袁宁还没从莱安的话里回过神来, 莱安已经拉着他进了一家小饭馆。

这小饭馆位置不太好, 生意却不错。已经是秋末,外头天气很凉, 进了里头居然暖烘烘的。厨房就设在饭馆后半段,用玻璃隔开, 可以看到锅子里腾起热腾腾的白气。做菜的师傅在玻璃后头忙活, 他把刀使得很溜,刀锋与砧板接触时笃笃笃的声音隐约可闻,又快又清脆,可见他的刀工有多好。

“很多年没回来了,”莱安有些感慨,“这饭馆还开着,真是叫人怀念啊。”

袁宁嘴巴张了又合,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问话来:“这里的饭菜很好吃吗?”居然能让莱安念念不忘这么久?

莱安说:“味道还可以。这家店最好的地方是他们做的每一根土豆丝每一片葱花都是同样大小,没有丝毫偏差。酱油和调料都用得很均匀,完全不会出现颜色不均的情况。”

袁宁:“……………………”

莱安由衷夸赞:“这么多年来,这家店在我记忆里是最完美的。”

这大概是因为做菜的师傅也和他一样,有点莫名其妙的强迫症吧?袁宁暗暗在心里想着,和莱安一起点了菜,默不作声地吃饭。

莱安吃得不多,一直在打量着袁宁。等袁宁吃完了,他也放下筷子,说:“你吃饭的时候和修严一模一样。”即使有再多想知道的事,有再多想问出口的话,都能不慢不紧、认认真真地把饭先吃完。

这种不管做什么事都一本正经的模样,和章修严完全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想起那天夜里看到袁宁抱着枕头进了章修严房间,莱安心里有些兴奋。

人心永远是最能引起他兴趣的东西——不管是亲人还是陌生人,在他眼里都是有趣的实验体,他热衷于让他们心底深藏的欲望或者丑恶彻底爆发出来。

莱安结了账,领着袁宁离开小饭馆。走出小巷、走到街上,冷飕飕的风灌进了袁宁脖子里。袁宁抖了一下,转头看向莱安,问出了心里的疑惑:“表舅舅,案子判决了吗?”

“当然判决了。”莱安脸上多了几分自得,“你们学校涉事的两人,一个判了无期,一个判了死刑。”

袁宁吃了一惊。他和女警了解过,即使是按照最重的罪名去判决也不可能是无期徒刑和死刑!袁宁不太相信:“真的吗?”

“我骗你做什么?”莱安转头看着袁宁,幽邃的眼底满是得意,“他们所贪昧的金额可不少。外头的人不想被牵连,大多会暗暗向他们的家里人递消息,让他们安心进去坐几年,等风头过去后会有人帮他们想办法‘减刑’。”

袁宁懵懂地听着。

“那可是一串美味的大鱼。”莱安笑了起来,“要是全抓起来的话就更有趣了。不过这样的人那儿都不少,没闹出事来谁都不会去动他们,所以只能利用这些人把进去那两个人的罪名再弄大一些——更何况其中一个人还试图聘请有前科的律师替自己脱罪,性质格外恶劣。”

袁宁拧着眉,努力消化莱安的话。也就是说最终不仅坐实了黄主任和贾副主任的罪名,还顺手给他们多添了几笔直接让他们判了无期徒刑和死刑?

袁宁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是怎么做到的?”

“说了你也不可能懂。”莱安睨着袁宁,满含兴味地瞅着那稚气的脸蛋,“你才十岁吧,管那么多做什么呢?你这年纪的孩子不是该一天到晚快快活活地玩吗?”

袁宁闷闷地说:“可是已经遇到了总是想看到结果的。”

“结果就是恶有恶报,”莱安停下脚步,“怎么?这样还不满意?”

“没有不满意。”袁宁认真地望着莱安,“您真的太厉害了!”

“所以你大哥才会找上我。”莱安笑容里满是自信与从容。他从来不和谁增进亲情或友谊,可是找上他的人永远不会少。他们害怕他的手段、对他的每一句话都警惕不已,可是又不得不借用他的手段和能力。莱安慢悠悠地说,“若不是那个叫贾斯文的家伙踩到了我的底线,我绝对不会接这么无趣的案子。”

“您的底线是什么?”

“我最讨厌恋-童癖。”莱安用食指挑起袁宁的下巴,拇指在袁宁柔嫩的皮肤上轻轻摩擦,接着弯腰凑到袁宁颊边,轻轻嗅着袁宁身上清新美好的气息,“对可爱的小孩子做那种事简直不可饶恕。人和禽兽的区别就是人可以控制自己,禽兽不能——我是个人,看不起禽兽,所以我要把他们都送进监狱。”

袁宁吓了一跳,连连退后几步。他的心突突直跳,总觉得莱安的话暗藏玄机、别有用意。

莱安收回手,站直了腰。他说:“你知道人心虚的时候,身体是会说话的吗?”

袁宁摇头。

莱安说:“你的眼睛,你的皮肤,你的上肢和下肢——你的身体,你的耳朵和你的嘴巴,每一个部分都会把你心里的想法传递出来。”

秋风吹来,卷走了枝头最后的残叶。那叶子在空中打了个旋,摇摇晃晃地飘下,飘落在袁宁脚边。

他的鞋子和大哥的鞋子一模一样,袜子也是他们一起买的。

他们的生活交缠在一起,仿佛渴望每一次呼吸都与对方同步。这样的渴望深埋在他心底最深处,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浮上心头。

谁都不愿去深究这代表的是什么,谁都不敢触碰那一触即发的感情闸门。

那天在那静悄悄的巷子里,大哥一手搂着他,一手捂着他的双双眼,不让他去看那他已经看得清清楚楚的画面。那深巷里不为人知的一幕,在他心底扎了根、发了芽。他一次次想要把它拔走、一次次想要拉开距离,却总没有办法做到。

袁宁仰起头,对上了莱安洞彻一切的目光。

莱安伸手按住袁宁的脑袋,眸底微光掠动,满是兴味:“你喜欢修严,对吗?”

“当然喜欢。”袁宁坦然地说,“我最喜欢大哥了,真希望可以永远和大哥在一起!”

莱安看着袁宁红红的脸蛋、红红的耳朵,却怎么都看不出袁宁的半点心虚。袁宁虽然承认了,听来却更像是小孩子对兄长的依赖——这是一个害羞的、听话的、乖巧的小孩。难道是他多心了?莱安算了算袁宁的年纪,发现袁宁还没到青春期,大概连勃-起都没有过。这个年纪的小孩,大概只会有“想永远和某某在一起”这种天真的想法吧?

莱安说:“看来是我想多了啊。”他瞧见前面有家商场,转头对袁宁说,“你大哥好像快十八岁了,我到时肯定不会再回国。我现在提前买好生日礼物给你大哥,你周末回家时帮我转交给他——没问题吧?”

袁宁乖乖点头。

莱安说:“为了给你大哥一个惊喜,礼物不能提前让你看到。”他去前边买了杯热饮塞到袁宁手里,让袁宁坐在长椅上等自己。

袁宁握着热饮坐下,目送莱安进了商场。直至莱安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背脊冷汗涔涔。即使只见了莱安两面,袁宁也能看出莱安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莱安是那种看到别人陷入挣扎时会格外兴奋、格外兴致盎然的人,他对玩弄人心、挖掘人性有着近乎狂热的兴趣,他以此为生——并且乐在其中。这也是莱安当初为什么会那样对待章修严的原因,让章修严那样的人失去冷静、失去镇定,对莱安来说是非常有趣的事情。

袁宁并不想让莱安发现自己心底隐秘的感情。

那永远不该说出口、那应该早早拔除的感情。

袁宁把一杯热饮喝了大半,莱安也从商场里出来了。莱安手里果然拿着一份礼物,用蓝白条纹的包装纸包着,还打着个精美的蝴蝶结。

莱安笑着把礼物递给袁宁:“我从这里直接去机场,礼物就麻烦你帮我带给你大哥了。”他揉揉袁宁脑袋,“我想你应该不会拆开偷看的对吧?”

袁宁说:“当然不会!”晚修快要开始了,袁宁在路口和莱安道别,跑着回了学校。

莱安注视着袁宁急匆匆跑远的背影,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呵,差点被个小孩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