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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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先跑进屋, 金色的瞳仁扫向屋内。一阵灰尘之中, 一块牌匾倒扣在地上, 小黑上前把它推起来, 袁宁一眼看见了上面写着的三个字:惠济堂。
牌匾是素线匾, 样式是明朝的, 四周的华带雕着吉祥花纹, 牌首和牌舌纹理最为繁复,两侧的牌带则简单些,不过那雕工都是越细看越觉精细, 可见雕刻者的功力与用心。而那“惠济堂”三个字,写得更是庄重典雅、饶有□□,凭着“惠济”二字便能看出主人家是心怀天下、乐善好施的人。
袁宁没来得及看别的, 人参宝宝们就跟着跑了过来。它们拿着芦苇做的小扫把, 对袁宁说:“打扫!打扫!”那模样儿雀跃得,比自己有了新家还高兴。
袁宁吃了一惊:“芦苇哪里来的?”
“种的!”人参宝宝们理所当然地回答。它们可以催生植物, 种点芦苇自然不在话下, 种子是袁宁有次夹带进来的, 很小几颗, 人参宝宝们种出了一批, 发现不对,想要拔了, 象牙却说可以做扫把。人参宝宝们高高兴兴地弄了一些,没想到真的有了用处!
袁宁弄明白了个中原委, 也整了把芦苇扫把, 和人参宝宝们一起打扫屋子。
虽然门锁旧了,牌匾掉了,里面的家具和摆设却没有损毁得太严重,只是堆满了灰尘。被人参宝宝们轻轻一扫,灰尘就散开了,露出它们原本的面貌。
宅院不算太大,看着不是住人的,西面是个大大的书库,里面许多书已经老化,书页全都泛黄或者掉页,幸运的是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这里面似乎没有活物生存,所以书倒是没有被虫蛀坏!
袁宁拿起几本书翻了翻,发现上面都是些艰涩的文言文,即使他跟着章修严看过不少古文也很难读通。倒是墙上的字画有些意趣,画的不是山水也不是宴饮,而是各种民间趣事,孩童齐嬉戏,少女荡秋千,游船看戏,茶馆赌茶,百态尽显。
袁宁大概知道这些人的衣着是明朝的——也就是说这屋子的主人很可能是明朝人,否则不可能把画当时的市井生活画得这么生动有趣。难道玉佩也是从明朝传下来的?
袁宁正对着画思索,小黑却叼来一本本册。袁宁愣了一下,接过那本册一看,发现是主人写的札记。比起刚才那佶屈聱牙的文言文,札记主人的写法更趋近白话文,袁宁看起来不太吃力。
札记主人受继母迫害不得不离家,在外因一次受伤得了这灵泉。他终其一生都在保守灵泉的秘密,纵使借灵泉救人也隐瞒着所有人。后来起了战乱,他带着阖家上下和一应仆从躲入山中,靠着灵泉逍遥度日,不知日月变迁。然而随着祸事蔓延,外面兵荒马乱、哀鸿遍地,灵泉也日渐被那黑色丝线围住。这“神仙洞府”逐渐陷入黑暗之中,札记主人不得不带着家人重新“入世”。
而那“神仙洞府”也如黄粱一梦,梦醒后便烟消云散。
神仙洞府?
这不是梦,而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袁宁从来没想过这样的可能性!
袁宁认真往下看,发现札记主人也观察过黑色丝线的成因:或恶也,或灾也,或疫也,世之不幸,皆现其踪。
这和袁宁所猜测的差不多。
札记主人的记录终止在告别“洞府”的那天。袁宁合上札记,有些怅然。按照札记主人的记载,这里应该也曾生机勃勃,也许有人参宝宝一样的花草树木有了灵智,帮他把这座古朴的宅院建起来。随着那黑色丝线越发猖獗,札记主人的伙伴一个个消失,这里面再也不适合活物生存——于是它又变回了一个普通的玉佩,静静等待下一次复苏机会。
袁宁合上札记,脑中还回荡着那位先祖写在最前面的两句话:可藏万物,可生万物;非梦非真,神仙洞府。
原来不是梦!
那眼前的一切都是真是存在的,只是外人没办法知晓?
如果那黑色丝线是恶、是灾、是疫,那么那些光点又是什么?为什么战乱发生之后,这里就失去了生机?
袁宁心头一跳。他想到每一次有人走出困境之后,灵泉附近或多或少都会出现一些光点,那些黑色丝线也会随之减少。也许外面的不幸可以影响灵泉——外面的改变也可以改变灵泉?
灵泉的生机,其实依然维系在外面的世界里!
可是,这种“生机”是怎么来的?
是只要帮到别人就会有吗?袁宁有点担心。象牙和小黑它们是可以离开这里的,人参宝宝却不能到外面去——要是被人发现人参宝宝们可以到处走,肯定会把它们抓去研究!还有鱼儿和大树也一样,是不能到外面去的!袁宁忧心忡忡。
【不用太担心。】小黑看出袁宁的担忧,开口安慰,【你这么爱管别人的闲事,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袁宁:……_(:3」∠)_
竟不知道小黑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
袁宁好奇地提出另一个问题:“既然以前也有人进来过,那么现在会不会也有人能进类似的地方?会不会也有人拥有另一个泉眼?”
【我不知道。】小黑回答得简单又直接。
袁宁没有失望。袁宁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猜测,自然是因为想起了送他莲子的廉先生。虽然心里有了怀疑,但袁宁不打算贸然去查证。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是札记主人在札记里提及的一句话,札记主人即使隐瞒着灵泉的存在,依然因为救济别人而引来了不少麻烦。比如有人怀疑他拥有起死回生的秘方,想方设法、威逼利诱他交出秘方,差点让他的妻儿身死牢中。这种事发生了不止一次,在札记主人详实的记载中几乎伴随着他迁移到每一个新地方。
袁宁甚至在札记主人的最后一篇记录里读出了满满的“如释重负”。也许没有得到灵泉,札记主人就不会这么多的险恶与波折。
这一点和象牙说的一样。
不要把灵泉的存在告诉别人,连最亲近的大哥他们都不能说。
袁宁安安静静地把札记放回原位。这里面的书籍其实还是有他可以看的。袁宁不太想睡,坐到了窗边泛起书来。人参宝宝们在院子里玩耍,它们身上藏着不少种子,看见适合的地方就撒一颗。人参宝宝们前脚挪向别的地方,后脚种子就发芽了,绿绿的苗儿钻出地面,给这古朴的宅院添了几分生机。
袁宁偶尔从书上抬头往外一望,发现人参宝宝们正在那儿追逐嬉戏,翠绿的新苗也随着它们转动着幼嫩的茎叶,仿佛也想和它们一起跑来跑去。
他会保护它们的。袁宁认真地想。也许将来某一天,他也会像札记主人一样觉得肩膀上有着沉沉的负担、他也会觉得灵泉给自己带来了太多麻烦,可是看着开开心心的人参宝宝、看着趴在窗边打哈欠的小黑——他觉得他希望这样的日子一直延续下去,永远永远都不会变。
袁宁把书放回原位,伸了个懒腰,终于有了点困意,躺在横塌上歇息。
等袁宁一觉醒来时,外面已经亮了起来。天放晴了,章修鸣过来喊他一起去晨练,袁宁“哎”地应了一声,换上运动服和章修鸣一起去跑步,高高兴兴地和沿途遇到的邻里们打招呼。
太阳爬山山腰,袁宁仰头看去,金灿灿的阳光有些刺眼,却让袁宁心里的伤怀一扫而空。
“四哥,我们看谁跑得快!”袁宁笑眯眯地提议。
“和我比谁跑得快?”章修鸣睨了一眼他的小身板儿,“来就来,谁怕谁!”
“那我跑了啊!”袁宁不等章修鸣反应过来,拔腿就跑,把章修鸣甩得要多远有多远。
“你耍诈!”章修鸣怒了,奋起直追,准备追上以后给袁宁点颜色看看。
眼看袁宁越跑越快,章修鸣不由边追边叫喝,叫嚷着追上以后要好好教训袁宁。
邻里间看见这一幕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交口夸赞:“瞧他们兄弟俩,感情多好。”
兄弟俩气喘吁吁地跑回家门口,迎面撞上了刚从车上走下来的韩助理。袁宁笑容还没敛起,抬眼一看,蓦然对上韩助理满含忧虑的双眼。
袁宁一愣。
韩助理见是袁宁和章修鸣,敛起了脸上的忧色:“这么早就去锻炼了?”
袁宁点头。
章修鸣和韩助理要更熟稔一些,当下就问:“韩叔叔你这么早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有点事。”韩助理显然不愿在袁宁和章修鸣面前多提,“我来找你们爸爸。”
章修鸣和袁宁对视一眼,没有再问。
韩助理和袁宁两人一起入内。章先生已经起来了,见韩助理一大早过来,起身和韩助理上了楼。薛女士端着早餐出来,发现章先生不见了,不由望向袁宁和章修鸣。
章修鸣说:“韩叔叔来了,可能有公事找爸爸。”
薛女士说:“那你们先把你们爸爸的早餐吃了,我等会儿再把另一份端出来,免得凉了。”
章修鸣拉着袁宁吃早餐。
另一边。
书房。
书房门一关,韩助理就没了刚才强撑的冷静。他说道:“章兴鸿疯了!您就这么由着他吗?他赢不了您,就肆意攀咬我们的人,这次还把矛头直接指向您!章老他还是不出面吗?不管怎么样,在别人眼里你们都是兄弟啊!”
“他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靠出卖自己的亲人、靠踩下自己的家人为自己争取机会,这种事章家老大都已经做熟练了,哪里需要半点犹豫?章先生说,“我和他早就已经不是兄弟,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一点。”
韩助理一怔。
“想要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章先生沉下脸,向韩助理透了底,“我等的就是他坐不住的那天。在那之前即使有点波折也不需要放在心上,这点小事连委屈都算不上。不过这段时间家里就拜托你了,我希望他们不要太为我担忧——我自己选的路,我很清楚会有什么危险。”
韩助理跟了章先生这么多年,一下子明白了章先生的意思。
这次章先生被攀咬得厉害,上面肯定会介入调查。
可正是因为攀咬得太厉害才不需要担心,因为就章兴鸿那点能耐还不至于把攀咬的事都坐实,顶多只是躲在章兴鸿背后的人会掀起点风浪而已。而等章先生相安无事地归来,反噬之日也就到了,到时就算章先生对付章兴鸿的手段再狠,在别人看来也是“师出有名”、“情有可原”。
韩助理说:“我明白了!我这就做好应对准备!”
韩助理下楼时,袁宁和章修鸣都吃完早餐。袁宁敏锐地察觉韩助理眉间的忧色已经褪去,他小心地往章先生脸上瞄去,察觉章先生还是和往常一样冷静而平和,心也放回了原处。他主动说:“父亲,我们去上学了!”
章先生朝他颔首。
到了学校,袁宁去向齐老师请教腌果子的方法。齐老师已经怀孕五个月,肚子显怀了,她摸着肚子笑了笑,大方地说:“我怀孕后爱吃酸的,自己试着腌了点,味道很不错。我闲着的时候把我摸索出来的法子都写下来了,你想做的话就把它们抄回去吧。”
袁宁惊喜:“谢谢齐老师!”
袁宁拿到了几个腌制方法,又接电话打到牧场那边,让人找罗元良接电话。罗元良听袁宁有了新想法,点头答应下来,当下就开车去玻璃厂订了一批适合腌制果子和腌菜的玻璃坛子。
洋房那边还有几个空房,罗元良平时要经常接电话,在袁宁的提议之下搬到了其中一间里住。罗元良准备把中间那间空房腾出来摆坛子,袁宁过来后可以尽情在里面捣腾,不被任何人打扰和窥探。
上回建大棚的时候罗元良就知道袁宁用了一些特别的法子去处理一些种子。比起他以前试着去种的花儿,年前种下的花长得又快又好,几乎没有萎死的。要是其他花农的花能有这种成活率、这种品相,哪会愁着赚不了钱?虽然袁宁只说要腌点果子,罗元良却还是慎重以待。
果子什么的,山里有的是,如果袁宁连腌果子也能腌出花样来,那牧场等于又多了一个进项!
周末一到袁宁就去了牧场。已经是冬季的尾巴了,目前从重新回到了春天,用力的草芽从土里钻出来,冒出半个头,小心翼翼地窥探着这新鲜而陌生的世界。
招福到了牧场就跑到葡萄架下,趴到那张石头做的桌子旁,就像谢老还在世时一样。袁宁拿出一台收音机,放进收录着谢老的歌的录音带,让悠悠的歌声从录音机里飘出来。招福立刻精神了,抱着录音机趴在那听了起来。
袁宁去找罗元良。罗元良正在替马梳理鬃毛,这似乎是罗元良的兴趣,每天必做!见袁宁来了,罗元良摸了摸枣红色的马儿,把马鞍放到马儿背上,问袁宁:“要骑骑看吗?”
袁宁惊喜地说:“可以吗?!”他早就想骑马,只是他还太小了,又没有适合的马,所以一直都没机会骑。他只骑过招福!
“可以。”罗元良说。
牧场的马都是他在照顾,别说让它们给袁宁骑一下,就算是让它们直直地往悬崖冲它们也不会犹豫。罗元良扶袁宁上马。
马蹄踩着牧场的小路哒哒地往前走。袁宁感觉新鲜极了,一路骑到洋房那边才手脚并用地下了马,朝马儿说道:“谢谢你。”
马儿嘶鸣一声,仿佛在回应袁宁的感谢。
袁宁转向罗元良,夸道:“你把它教得真好!”
“它喜欢你。”罗元良笃定地说。
“我也喜欢你!”袁宁毫不迟疑地向马儿表达自己的喜爱。
罗元良没再说话。这就是袁宁,永远不吝于让别人知道的喜欢和欢喜。
和袁宁呆在一起久了,世界好像也变得简单而干净。
罗元良拴好马,洗了手,和袁宁一起去搬车上的果子。袁宁为了把果子从灵泉那边弄出来可费了不少功夫,他在学校那边寄存了点箱子,趁着警卫伯伯不注意把果子都弄到箱子里封好,再叫李司机去把一箱箱的果子搬上车运过来。
不摆到家里,果子的来处就没那么容易被怀疑。
袁宁会这么大费周章地把果子弄出来,一来是怕果子熟烂在枝头太浪费,二来则是想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是不是只要帮助到别人,灵泉那边的“生机”就会增加?
袁宁一整天都在试验齐老师给的腌制方法,和罗元良一起来来回回地捣腾满所有坛子。
“大概要二十天才能好,”袁宁对罗元良说,“我下星期要去首都一趟,可能不能过来了,你帮我看着吧!”
罗元良答应下来。
顺顺利利地把果子从灵泉那边“偷渡”出来,袁宁非常满足。他腌制果子时加了灵泉水,等第一批果子腌制出来后他还是像卖花一样先送人,看看反响如何。灵泉水能净化人的身体,果子又能改进人的体能,两者结合起来也许能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吃下了这样的腌果子,对身体应该有好处吧?这样不知能不能给灵泉那边带来“生机”。
袁宁忙活完了,第二天一早又回了市区。
一到家,袁宁就察觉气氛不太对劲。薛女士正坐在客厅,忧心忡忡地看着电话,似乎在等着什么人打电话过来。章秀灵、章修文还有章修鸣都坐在一旁,神情和薛女士差不多。
电视还开着,正巧在放新闻。新闻上说,在首都开会的章先生被举报违纪,上面已经介入调查。这电视台也不知受谁指使,明里暗里想坐实章先生违纪的事实,若是不明真相的人看了肯定会觉得章先生果然像被人指控地那样十恶不赦,只差没亲自动手杀人!
啪!
袁宁冲上去把电视关了。见薛女士面带恍惚,他上前抓住薛女士的手:“妈妈,没事的。父亲绝对不是那样的人,谁都不可能把那种罪名安到他头上去。”
薛女士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袁宁的话。可谁都看得出来,其实薛女士还是担心无比,一点都没被袁宁的话安慰到。
袁宁看了眼章修鸣他们,继续说:“父亲肯定有自己的打算!我们要好好地等父亲回来!”
“宁宁你说得对,”薛女士终于打起精神,紧紧地回握袁宁的手,“外面已经够乱了,家里不能再乱——要让那些人都知道我们不怕他们的鬼蜮伎俩。”
章修鸣暗暗给袁宁竖了个大拇指。
袁宁拉着薛女士一起做饼干。
当饼干的香味飘出烤箱时,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回来的是章修严。
闻见屋里的饼干香味后,章修严顿住了。客厅里没有人,电视也关着,只有极轻的交谈声从厨房里传来:“大哥喜欢吃咸味的。”
是袁宁的声音。
“所以你学的都是咸味的吗?”薛女士的声音也响起了,“宁宁你果然最喜欢大哥,我们可要吃醋了。”
“都喜欢。”袁宁的声音软软的、低低的。
薛女士笑了起来。
薛女士在笑。
章修严一路上悬着的心放下了。
家里有袁宁啊。
虽然袁宁年纪最小,但最懂得怎么安抚人。就连他也曾经被袁宁抚平过心里的伤怀不是吗?
不用担心的,家里有袁宁在。
章修严推开半掩着的厨房门。
袁宁微怔,仰起头望向门口。
于是——
蓦然撞进了章修严幽深的目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