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金玉楼这势头,飞虹楼有点急了,决定搞点小手段。

当天晚上,拖着疲惫身躯准备去休息的金玉楼掌厨,遇到了隔壁的同行,听口音还是同乡。

对方调查得很充分,显见是个有心人,连老乡见老乡这招都用上了。金玉楼掌厨想着来着是客,累了一天,听几句家乡话解解闷也不错!

这老乡是带着挖人任务来的,自然不可能真的跑来一起怀念家乡,经过几句客套话之后,他就暗搓搓地透露自己的薪酬,又暗搓搓地表示飞虹楼还缺人。

金玉楼掌厨听完,一脸怜悯地看着这位老乡,拍拍这位老乡的肩膀说道:“知道你的日子过得苦了,怪不得你听说我在这可来找我说话,可怜你在飞虹楼干了那么多年,他们居然这么亏待你!”

老乡:?????

不是,你什么意思?听不出我是在炫耀吗?

金玉楼掌厨反客为主,给老乡说起自己的薪资待遇来,就说我们这金玉楼啊,每个月的薪酬特别高,每位大厨还有自己对应的招牌菜,谁的菜被点得多还会有奖金;研发或者改良出受食客喜爱的新菜品,也会有丰厚的奖励;每个月都会发油发米发绫罗绸缎当福利,员工子女都优先安排去读书;老了要是愿意到南郊养老,还会给优秀员工分一栋建在庄子上的独栋独院楼房!

金玉楼的升迁体系与奖罚体系十分完整,每个人只需要认认真真做好自己的工作就有机会拿到更高的待遇,要是有意自立门户还可以加盟金玉楼到别处开分号,只要两家分号别开在一条街上就成了!

总之,跟着金玉楼干,前途无量!

自从来了金玉楼,他腰不酸了,腿不麻了,一口气做十只烤鸭都不觉得累!

飞虹楼派来的老乡被说蒙了。

都是同乡,这人不会骗他吧?世上真的有这样的雇主吗?他们给底下的人这么好的福利,自己难道不用赚钱的吗?

这位老乡很沉稳,回去后对东家说没挖成人,人家不愿来。至于为什么不愿来,他只含糊其辞地说金玉楼可能给了很多钱,没问出具体多少!

接下来飞虹楼又派了几个人去挖角,可惜接连几天都铩羽而归。

飞虹楼掌柜虽有些不甘心,却也知道金玉楼必然会防着这一手,只能作罢。

金玉楼红红火火地开业几日,人手捉襟见肘,开始要考虑扩招了,很快在门外张贴了招聘启事。

远的地方还没什么动静,飞虹楼掌柜倒是陆续收到好几封辞呈,要么说家中老母病重,要么说自己积劳成疾,要么说自己媳妇和人跑了要去追回来,理由千奇百怪,偏偏一个两个都不好拒绝,飞虹楼掌柜只好捏着鼻子放他们走。

只是他们突然要离开,飞虹楼掌柜也是有脾气的,硬是扣下了他们六月的薪酬,让他们知道中途甩手不干的后果!

很快地,更气人的事出现了:有伙计眼尖地发现,那几个老母病重/积劳成疾/媳妇跑了的厨子,出现在隔壁金玉楼!

这还只是开头,飞虹楼掌柜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气不过,派了伙计过去质问那几个厨子,结果这伙计去过金玉楼以后也回来请辞。

伙计的活儿技术含量不高,不怕竞争大,这伙计没像那几个厨子那样遮遮掩掩,回去收拾东西时还和其他伙计提了一嘴隔壁金玉楼伙计的薪资待遇!

这下坏菜了,伙计也跑了!

飞虹楼掌柜还是头一次遇到自己派人去挖人,结果反而被对方把自己的人全挖走的情况!

飞虹楼掌柜拖着肥胖的身躯去金玉楼质问对方做事不地道,见到金玉楼掌柜的那一刻却瞬间明白对方这么做的理由:这人把自己的店卖了出去,竟没离开金陵,而是留在店里给人当掌柜!

没错,前头他看上了这家伙的女儿,觉得他在金陵城没什么依仗就想强纳为妾。没想到这人现在居然攀上了寇家,还这样与他针锋相对!

飞虹楼掌柜顿时汗出如浆。

色字头上一把刀!要是东家知道是因为他才会让飞虹楼蒙受这样大的损失,他这个掌柜怕是当到头了!

飞虹楼掌柜顾不上找金玉楼麻烦,忙去想办法挖几个人补齐原来的缺。这事,绝对不能让东家知道!

盛景意去看过开业便没再过问金玉楼的事,寇承平他们倒是时不时来和她汇报进展。

飞虹楼掌柜不战而退这天,寇承平就乐滋滋地来给盛景意报喜,直夸她料事如神,每个分号的掌柜都挑和隔壁掌柜有旧怨的,隔壁那些掌柜屁都不敢放一个,甚至还得想办法遮掩自己人被挖走的事,连飞虹楼都不例外!

商战这种事,盛景意只是略懂皮毛,没怎么实践过,不过她安排起所有事来都十分自信,反正他们又不是赔不起,干嘛束手束脚?

见前期的安排真的有成效,盛景意也很高兴。

堂堂金陵人,怎么能不爱吃鸭!

即使时光倒退几百年,金陵人骨子里一定也深深地爱着鸭子!

食客们关注的都是鸭子,门口的《江上赶鸭图》乍一看虽叫人耳目一新,看多了却也没多少人再把它放在心上。直至这天早上,一位姓马的少年来到金玉楼大门口,定定地在《江上赶鸭图》前伫立良久,目光竟有些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意儿:少年,我觉得你筋骨清奇……

马某人:???

第101章

金玉楼守在门外的伙计,一般只负责维持秩序、检查号牌,他们不会管外头排队的人做什么。

那少年在《江上赶鸭图》前揣摩了半天,时而点头时而叹息。

他姓马,单名一字遥,乃是书画世家出来的人,他曾祖父入过北朝廷画院,他祖父入过南朝廷画院,他爹、他哥全都擅画,他从小习画,先是传承了家学,后来又日夜研习前辈李唐的画作,只觉获益良多。

这次他随父亲来金陵为人作画,想自己出来逛逛,不知不觉便走到这最热闹的地界来。

马遥以前也来过金陵,父亲他们带他到飞虹楼吃过饭,原以为这边堵着的人是冲着飞虹楼来的,没想到走近之后才发现飞虹楼旁新开了家酒楼!

马遥还来不及想“两家店是不是有仇”,就被门前的《江上赶鸭图》吸引住了。

这画的构图真是太好看了,一下子把人带到了画中去,仿佛眼前便是微风习习的江面,耳边有群鸭乱叫,更有少年清朗的呼唤声。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线条和用色都有些匠气,乍一看没什么毛病,行内人细细揣摩便觉得颇为惋惜。

要是作画的人更用心些,说不准整幅画会更上一层楼!

马遥伫立良久,终于把画中的每一处细节研究完了,他上前询问守在门口的伙计那画是谁画的,能不能让他和对方交流一下。

伙计当然不晓得画是谁画的,只答道:“那是我们东家叫人送来的,我也不知道谁画的,估计连掌柜都不知晓。”

他们东家明显不打算认认真真开酒楼,就是随便砸点钱开几家店玩玩,很多事掌柜都没资格过问,何况是他们这些当伙计的?

“你们东家是谁呢?”马遥不死心地追问。

“寇家的九公子。”伙计伶俐地答道。

金陵提到寇家的话,所有人都只会想到那么一个。

马遥一听,他父亲这次不就是去寇家给人作画吗?没想到他出来溜达一圈,遇到的这么一幅画竟与寇家公子有关!

马遥顿时没心情在外面逛了,麻溜地折返寇家。门房认得他是和画院那位画师一起过来的,笑呵呵地给他开门。

马遥忍不住问:“我想请问一下,你们家九公子在家吗?”

门房虽意外马遥问起他们九公子,不过看马遥年纪和寇承平差不多,便爽快答道:“最近我们九公子都在国子监,一会许是就下学回来了。”

马遥闻言谢过门房,也不进去了,就在门口的石狮子边巴巴地等着。

寇承平这几天的日子过得水深火热,主要是金玉楼生意太好,他整天跑去溜达一圈,接着就乐极生悲,迎面碰上了到金玉楼聚餐的张祭酒等人。

想想看,自己翘课好几天,突然与校长狭路相逢,校长背后还跟着自己好几个任课老师——那场面,谁顶得住啊!

寇承平只能灰溜溜地回去当个好好上课的乖学生。

因为金玉楼已经开业,研发菜品的活儿交到了正式的掌厨手里,他们下课后还没理由去盛景意那边蹭饭了,弄得寇承平这群小纨绔最近几天都蔫耷耷的。

蔫耷耷的寇承平下学回家,却见自家门口的石狮子边站着个少年。

天气热得石狮子都快冒汗了,少年竟一点都不嫌热,还傻乎乎地等在那。

寇承平莫名觉得这情景有点眼熟,仔细一想,这事徐昭明爱干。

过去徐昭明想去拜访哪位琴师或乐师,总是傻乎乎地站在别人门口等着,从早等到晚都不嫌累,他们偶尔怕徐昭明被人骗了,也会跟着他去蹲守,所以瞧见这立在石狮子旁的少年免不了觉得熟悉。

寇承平翻身下马,好奇地上前主动攀谈:“你在这等谁啊?”

马遥见寇承平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决定碰碰运气:“你便是寇家九公子吗?”

寇承平在家中行九,不过他和家中兄弟的交际圈不一样,大伙都只喊他寇公子,不必加个九来区分。瞧见这眼生的少年问起自己,寇承平来了兴致:“是我,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徐昭明从前拜访的那些人可都是精擅音律的,他有什么才华可以让人来慕名拜访吗?

寇承平想得挺美,可马遥把来意一说,他就晓得人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听到马遥自我介绍说出身钱塘马家,家中好几代人都入了画院,马遥自己以后估计也会进去,寇承平目光顿时亮了起来。他热情地拉着马遥的手说道:“那画不是我画的,但我确实认得作画之人。来,我带你去找她!”

饭点来了客人,肯定得留饭啊!

据说有涵养的人一般不会在饭点跑别人家里,不过那和他寇承平有什么关系?

马遥被寇承平的热情弄得一愣一愣,有点搞不清状况。

一直到被盛景意兄妹俩邀着落座,十分随意地给他们添了双筷子,马遥耳根才微微发红,看向一旁表现得泰然自若的寇承平。

寇承平一点不虚,和盛景意说起马遥的来意。

盛景意一听,眼睛马上跟着亮了起来,两个很有奸商潜质的人想法顿时对上了。

画院乃是北朝廷开设的,收拢天下书画人才,兼有国家美术协会和中央美术学院的职能,有些人不擅长经义,也可以通过画院入仕为官,只是权力比较小,影响力主要在书画界里。

这就是送上门的人才啊!

盛景意顿时热情地招呼起马遥来,表示那画是她画的,只是画得比较粗糙,不值一提,完全比不上他们这些学院派。

一番吹捧之后,盛景意也没急着切入主题,而是邀请马遥进入吃饭环节。

西岩先生喜清静,向来独自用饭,只有少数时候会留盛景意和穆钧一起吃,平时他们几个院子都是单独吃的饭。

这会儿来了客人,谢谨行便负责把桌上的新菜介绍了一番,倒不是什么大菜,而是按照时令做的家常菜,胜在应季和新鲜。

马遥原本挺拘谨,感受到谢谨行那春风化雨般的和悦,很快便放松下来。

他早前只看了画没尝到金玉楼的鸭子,如今倒是抢在食客前头尝了不少新菜,感觉谢谨行兄妹俩在吃食上果真讲究。

过去他也听说过谢家这位谢二公子,只是那些传说大多把谢谨行夸得天上有底下无,还夹杂着许多对他足疾的惋惜,倒是没提过谢谨行于食之一道这么有研究!

饭后四人饮着茶闲谈,马遥一个人对上三个人,没过多久便把自己的底细卖光了。

马遥祖父、父亲身体都还挺健朗,都在画院任职,他哥也在考进画院了。

马遥从小跟着家里人学习作画,基本功自不必多说,他是从记事起就在练习的,只是马遥心里免不了有些迷茫:他觉得自己的画里欠缺点独特的东西,因此一直在揣摩李唐李画师的画作,可他还是感觉不够,还想找到更不一样的感觉。

古往今来会画画的人那么多,若是他只会画大伙都能画的东西,哪怕画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处?百年之后,他也不过是一个泯然众人的画匠罢了!

听到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说出这样的苦恼,轮到寇承平和盛景意愣住了。

盛景意和寇承平对视一眼,意思是“你从哪骗来这么个人才,这么纯粹的孩子骗起来好有罪恶感”。

寇承平读懂了盛景意的眼神,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他就是看这少年行迹瞧着和徐昭明有点像,才会下马与对方搭话,顺便拐他来蹭饭,谁知道这家伙小小年纪就有这样高远的志向与苦恼?